不善吃面的孩子從小就會受人譏笑,一碗新鮮滾燙的面被端到面前,便開啟了一場令人沮喪的戰(zhàn)役。大多數(shù)時候是又燙又不合胃口的湯汁作祟,再加上嘴形結(jié)構(gòu)不同,光看著別人“滋溜滋溜”瞬間吃到碗底朝天,自己眼前的一碗面,卻是無論怎么吃,都不知被誰惡作劇似的,生生地從一碗變成了兩碗那么多。是以長大之后,每逢吃面,一定不會單獨點一碗,而是央求服務(wù)員再給個空碗,從別人那里分一點,再單獨點份面的澆頭,這樣才能吃得氣定神閑。就算這樣,依然會被人譏笑:“你不是打算搬去北京嗎?這么吃面你可會在那里變成眾矢之的喲。”
真正住到北方之后,卻發(fā)覺自己變得會吃面了。原來南方人吃面重澆頭或湯頭,真正面的部分卻是差點意思。而北方人吃面,看重的是面本身,一碗簡單的清湯和一點點香辛的調(diào)料,便能襯托出面之筋道、面之骨氣、面之精神。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蘭州的牛肉面,“一清”“二白”“三紅”“四綠”都是配角:一碗清可見底的牛肉湯、幾片爽脆的白蘿卜、幾滴鮮紅透亮的辣椒油、少許嫩綠清香的香菜和蒜苗。真正的主角,則是手工搗揉、抻摔拉扯出的黃亮潤澤的面條。面在滾水中略煮一下就好,加上那“一清”“二白”“三紅”“四綠”,這么一碗面端到眼前,饑腸轆轆時,五分鐘便能連面帶湯吃喝個精光。
都說好的蘭州牛肉面,出了蘭州就變味,這話一點都不假。面食是生根于本鄉(xiāng)本土的食物:本地產(chǎn)的小麥,和面的水,甘南草原上生長的黃牛,夜以繼日燃燒著的煮著牛肉、牛肝、牛脊髓、牛棒骨的老湯鍋底下的火,還有在蘭州土生土長的拉面師傅的手。離開任何一樣,就算原料再講究,面也會隱隱約約地“不對味”,而這種“不對味”,也只有最眷戀本地牛肉面的味蕾才能真切地感受到。
在地球的另一端,也有一群跟中國北方人一樣愛吃面的人。流傳已久的傳說是,馬可·波羅把中國人的面食帶到了意大利。但意大利人不愛聽這話,為了證明自家面食的原創(chuàng)性,他們專門建造了一個面食博物館,讓世人都來了解意大利的面食。其實從羅馬時代開始,他們就開始吃面食了。按照面食必須生根于本鄉(xiāng)本土這個邏輯來說,意大利人的“著急”一點兒沒錯,若沒有亞平寧半島出產(chǎn)的硬質(zhì)小麥、維蘇威火山灰土壤孕育出的上等橄欖油和鮮甜西紅柿,意大利面也將淪為味道平平的食物??刹皇菃??你看,蘭州以外的中國各大城市,那“蘭州拉面”的招牌讓真正的蘭州人哭笑不得。同樣在意大利之外,風(fēng)靡世界的各種快餐中,總會出現(xiàn)似是而非的意大利面,讓意大利人一說起來便露出鄙夷的神色:“全拜美國人所賜?!币缘胶玫拿媸?,必須去這些面食真正的故鄉(xiāng)。我想在這一點上,蘭州人和意大利人應(yīng)該會“心有戚戚焉”。
而吃到一家好面鋪,最大的樂趣莫過于“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就給你什么樣的面”。
去吃蘭州牛肉面,第一個步驟如同做幾何選擇題——你想要什么樣的面:毛細(xì)、細(xì)、三細(xì)、二細(xì)、筷子頭,這些都是實心圓面;韭葉、薄寬、寬、大寬、皮帶寬,這些則是扁形面;更有做成三角形橫截面的蕎麥棱、四邊形橫截面的四柱和某種現(xiàn)在已很難看到的空心面。如果想換換口味,你還可以試試面疙瘩、面片、雀舌、搓魚子等手工面。
與此呼應(yīng)的是,當(dāng)你走進一家意大利小館,讓你糾結(jié)不已的,同樣是那些發(fā)音復(fù)雜的意大利面的名字:緞帶面、頂針面、手帕面、螺旋面、筆管面、拐子面、草苗面、特寬面、水管面。
“天使發(fā)絲”其實就是意大利面版的“毛細(xì)”,意為極細(xì)面;“噎死神父”則是一種毛巾扭絞狀的短面,據(jù)說因為實在太好吃,以至有位神父吃到差點兒被噎死,故而得名;“小肥?!钡男螤罡]關(guān)系,是一種用柳條籃子壓出紋路的撒丁島面,據(jù)說每個撒丁島女孩都必須做得一手“小肥牛”才能順利出嫁;“袖管兒”,顧名思義是如袖管一般的空心面,大多數(shù)時候會用來填餡兒。
而意大利人也跟中國人一樣,喜吃面片、面疙瘩、貓耳朵。
只能說烹飪的靈感無處不在,東西方面食既有差異,也有不謀而合之處,這正是面食最大的魅力。
(安 譯摘自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餓童時代》一書,蔡衛(wèi)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