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 樂

馮詩彬帶愛德華到家里來吃飯惹得妻子朱婭文很不滿。馮詩彬聽到妻子在廚房里挑撥那些盆碗瓢勺碰碰撞撞、吵吵鬧鬧。愛德華先生不知是渾然不知還是毫不在乎，若無其事、興味盎然地跟馮詩彬談笑風(fēng)生。馮詩彬小心翼翼地分發(fā)著碗筷，愛德華卻豪氣萬丈大呼小叫，隨手操起一雙筷子，熟練地夾起半只花蟹，送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妻子朱婭文將斜視的眼光投射到丈夫馮詩彬身上，馮詩彬想對愛德華先生說句什么，卻搜索不到合適的詞匯。愛德華鼓著腮幫子向朱婭文豎起大拇指，連稱，味道好極了！味道好極了！

一頓晚餐，馮詩彬與妻子朱婭文舉著一雙筷子膽戰(zhàn)心驚、遲疑不定。體現(xiàn)在表面意義上，就是盡心為客人。愛德華也不客氣，始終不客氣，從他舉起筷子后就一直沒客氣。他甚至為自己能如此熟練地使用筷子而沾沾自喜。他把一桌菜嘗了個遍，打了一個飽嗝，仍然將手中的筷子揚得高高的。他操著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中國話說，筷子，筷子，你們中國的筷子，太厲害了！

什么是夫妻間日常生活的矛盾？請不請朋友到家里來吃飯就是日常生活的矛盾。愛德華搖搖晃晃剛走出門外，朱婭文就迫不及待關(guān)上了門。她雙手握拳的樣子，讓馮詩彬清楚地認(rèn)識到妻子這次是真的抓狂了，甚至是忍無可忍了。馮詩彬！你帶人到家里來吃飯也不事先跟我打個招呼，你這樣是不尊重我！馮詩彬眼睛睜得大大的，裝作可憐巴巴的示弱狀。人家愛德華很想體味家庭的溫暖，他站起身強(qiáng)烈要求跟著來，我怎么好拒絕？

說著，馮詩彬連忙趕在妻子彎腰之前收拾碗筷，他邊收拾邊賠著笑，說，愛德華先生是我們民族文化研究院唯一的訪問學(xué)者，他雖然看上去性格開朗活潑、大大咧咧，其實不愛唱歌跳舞，不愛交際應(yīng)酬，就好幾口我們譚城的美食。他在我們研究院也就跟我談得來，喜歡跟我在一起。

朱婭文咬住馮詩彬不放，說，下不為例啊，以后突然帶客人來我們家一定要告知我！還有，明天開始，我倆用公筷。馮詩彬眼睛沒離開碗筷，他像是在問某個人物，我倆在家也要用公筷？沒必要吧？朱婭文奪走馮詩彬手中的碗筷說，別不講衛(wèi)生！明天早餐開始！煮雞蛋都要用公筷夾！你的毛病要改掉，不能用手拿！

馮詩彬把眼睛瞪在朱婭文身上說，不是說真的吧？沒必要吧？太傷感情了吧？朱婭文眼睛瞪得比馮詩彬還大，說，傷什么感情？用公筷傷什么感情？馮詩彬問，你說傷什么感情？你說為什么傷感情？去年我說我倆分床睡，你說傷感情，現(xiàn)在你說用公筷，就不傷感情？朱婭文說，馮詩彬你胡思亂想到哪里去了？人家電視里怎么說的？“多一雙公筷，筷筷有愛?！痹趺吹侥阈睦?，就沒了愛，反倒傷了感情呢？馮詩彬說，如果用公筷，那我倆分床睡。朱婭文說，隨你便。

愛德華先生在馮詩彬家飽嘗了花蟹美食，似乎還遠(yuǎn)未解饞，第二天，拉著馮詩彬要去馬頭鎮(zhèn)牛角村。馬頭鎮(zhèn)牛角村是馮詩彬的家鄉(xiāng)。馮詩彬想，我什么時候向他介紹過我的家鄉(xiāng)啦？哦，確實曾提到過，當(dāng)時愛德華還饒有興味地讓他寫出那六個字，并且鸚鵡學(xué)舌地跟著念了幾遍。之后，他依樣畫瓢地寫起來。馮詩彬當(dāng)時看他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忙了半天，連“馬頭鎮(zhèn)”三個字都沒寫完，還嘲笑他。但他仍堅持不懈地寫下去，這讓馮詩彬懷疑馬頭鎮(zhèn)牛角村究竟是他的家鄉(xiāng)還是他遠(yuǎn)在歐洲的家鄉(xiāng)。

事情已過去四五個月了，想不到愛德華還惦記著他馮詩彬的家鄉(xiāng)。馮詩彬的心靈深處竟然為愛德華如此惦念他的家鄉(xiāng)而莫名地生出一絲感動。但馮詩彬沒想出帶他去他家鄉(xiāng)的理由。愛德華的態(tài)度卻很堅定，他高高大大的身材被跺著的腳晃得搖搖欲墜，意思是非去不可，而且要馬上出發(fā)。

馮詩彬遲疑著，支吾著，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愛德華說，你是民俗文化專家，你忘了今天是你家鄉(xiāng)的什么節(jié)日嗎？馮詩彬摸摸頭。愛德華咧著嘴，咬著牙，聳著肩，鄭重而小心地吐出三個字。馮詩彬聽出來，聽懂了，是“農(nóng)具節(jié)”。馮詩彬恍然，不錯，今天的確是他家鄉(xiāng)的農(nóng)具節(jié)。這“老外”曾聽馮詩彬介紹過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各種各樣的節(jié)慶活動，特別是聽到馮詩彬說，當(dāng)?shù)孛窟^一個節(jié)都要大吃幾天幾夜后，便像精算師一樣，牢牢地記住每個民族的每個節(jié)日。

平時的日子松松緊緊，過節(jié)卻是熱熱鬧鬧，在馮詩彬的農(nóng)村老家，逢年過節(jié)，家家戶戶打開門，吃著流水席。家鄉(xiāng)人就是那樣，如果想要找一個好吃好喝的理由，總會用這個過年過節(jié)的辦法。他以前也喜歡這種盡情的方式，只是現(xiàn)在少回老家，心越收越緊，把記憶都扎得有點兒萎縮了。想不到，這興今天讓這“老外”給挑起來了。

不錯，今天確實是個節(jié)日。如果不是節(jié)日，馬頭鎮(zhèn)牛角村人就不會家家戶戶擺流水席。馮詩彬開車?yán)鴲鄣氯A到達(dá)馬頭鎮(zhèn)牛角村時，正是晌午。有人在村口站著，見是馮詩彬，彎著生滿厚繭的右手點了一下額頭，滿是皺紋的臉擠成一團(tuán)，說，來得正是時候，愛坐哪家去哪家，差不多都開桌了。馮詩彬說了一句，主任好！愛德華將他的半個腦袋伸出車窗外，村委會主任一看，“哎喲”了一聲，說，還有個外國客人??？馮詩彬笑了一下說，歐洲來的文化專家，來我們村考察。村委會主任說，歡迎啊，那今天村里更有意思了。

車子繼續(xù)往前開，愛德華比馮詩彬早做了一個“OK”的手勢，還扮了個鬼臉?，F(xiàn)在的牛角村，只有小時候逗他玩兒、現(xiàn)在老得面目模糊的幾個老人，至于村里的親人，還有伯父伯母和嬸嬸。馮詩彬的伯父伯母沒有兒子，“六朵金花”均已出嫁；馮詩彬的叔叔早逝，嬸嬸一個人在家，她兒子在浙江臺州做電動自行車生意，與妻子只在春節(jié)才回來幾天。前不久，不放心母親帶孩子，將孩子也接去臺州放在身邊了。

馮詩彬覺得伯父伯母很寂寞，嬸嬸也孤單。但到底伯父伯母大，還是先去伯父家吧。馮詩彬領(lǐng)著愛德華往伯父家趕。沒想到，伯父家也很熱鬧，一幢平房里，吵鬧聲、歡笑聲溢出了十幾米開外。

兩人站在平房中廳，發(fā)現(xiàn)轉(zhuǎn)身的位置都沒有了。兩張大圓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馮詩彬正辨認(rèn)那些臉，伯母上來接馮詩彬手上的東西。馮詩彬先認(rèn)出了伯父的六個女兒。接著，六個女婿的臉也對上了號。那些嘰嘰喳喳的孩子，他一個也不認(rèn)得。

馮詩彬看見圍著圍裙的嬸嬸從廚房里走出來，忙說，嬸嬸也在？原來是你掌勺呢。伯母在旁說，她客氣得很，不是逢年過節(jié)，哪里肯來我家吃飯。我跟她說過幾回，在家一個人的飯菜，也要花那么多時間做，來這里不就是多添一雙筷子？

聽到“多添一雙筷子”，馮詩彬往兩張飯桌上瞅，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每人手中?zhí)著一雙筷子。還有幾雙筷子在一旁閑著，不過，是堆在一起的。

馮詩彬想說句什么，但到底沒開口。他側(cè)頭看了一下愛德華，他正向兩桌人熱烈招手。幾個小孩兒從父母的懷里掙脫出來，往愛德華身上撲。馮詩彬想到昨天與妻子朱婭文的爭吵，他沖愛德華說，上桌要用公筷啊。

馮詩彬又沖兩桌人喊，大家要用公筷啊。馮詩彬的話像細(xì)雨點掉入大河里，沒起一點兒漣漪。那些堂姐堂妹、堂姐夫堂妹夫們一擁而上，把馮詩彬和愛德華拉到桌上。馮詩彬大概數(shù)了一下，拉他的有四個人，而拉愛德華的有七八個人。他們扯著愛德華的T恤，把T恤上印著的那個時尚青年的大嘴巴都快扯裂了。

詩彬厲害啊，不愧是在省城當(dāng)干部的，連外國人都認(rèn)識，而且還能拉到家里來吃飯——堂姐堂妹、堂姐夫堂妹夫們端起酒碗沖馮詩彬和愛德華喊，先獎勵你們?nèi)耄?/p>

馮詩彬眼睜睜看著愛德華被拉到女性居多的那桌，而自己則墜入堂姐夫、堂妹夫居多的這桌。馮詩彬屁股還沒坐下，又對全桌的人說，大家要講究衛(wèi)生，要用公筷?。∪缓?，探長身子，沖“鶴立雞群”的愛德華說，要提醒她們用公筷啊。愛德華無暇顧及馮詩彬，他執(zhí)著自己的筷子，看著滿桌菜，一時不知先從哪兒下手。

馮詩彬筷子還沒拿起來，兩三只碗酒波蕩漾著向他伸過來。伯父在旁慫恿說，姐夫、妹夫們敬你，你不要不喝啊。你們一年兩年難得見上一面，不要看不起姐夫、妹夫們啊。伯母則在旁說，不要急，先讓詩彬吃幾口菜，墊墊肚子。這么一說，那些伸過來的酒碗就縮回去了。馮詩彬終于舉起了筷子，他看見滿桌的盤子與碟子?xùn)|倒西歪，里面的菜亂七八糟，他遲疑著要不要下手。

大堂姐夫在鄰村江背村當(dāng)村委會主任，他的聲音有一種天然的、高亢的“發(fā)言腔”，一開口，連酒桌下的狗都停止了啃骨頭。他說，老弟啊，放心吧，我們平時都刷牙的。

馮詩彬說，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大家是不是要養(yǎng)成一個新的衛(wèi)生習(xí)慣呀？比如用公筷……二堂姐夫端起酒碗，他不但站起來，而且向他走來說，弟啊，我們老家的習(xí)俗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們是炒一道菜，端上一道菜，吃完一道菜。大家趕著吃熱乎的，哪有時間拿公筷？二堂姐夫的話剛說完，身子一側(cè)讓過一位上菜的，對馮詩彬努了努嘴說，弟啊，這道好菜等著你呢，快點兒吃，快點兒吃，趁熱趁熱！

那是怎樣的一幅場景啊，一瞬間，十幾雙筷子，像萬舸競發(fā)的船槳，向著同一個方向和目標(biāo)沖鋒。馮詩彬突然想到妻子朱婭文，他覺得妻子的話雖然另有所指，卻有先見之明。如果她此時在現(xiàn)場，不知會怎樣。

馮詩彬的遲疑被其他人視為客氣。馮詩彬正想著如何不至于掉隊時，一雙筷子跑進(jìn)他的飯碗，兩腿一松，肉便留在了他的碗里。馮詩彬感激地看著三堂姐夫，他顧不了那么多了，低下頭，將米飯蓋著肉，合在一起，大口吃了起來。

整桌人都見證了馮詩彬終于瀟灑大方地吃了一大口飯，甚至連旁邊一桌的女人們都踮著腳，伸著脖兒，看著馮詩彬放心大膽地吃飯了。特別是愛德華，也一只手拿著筷子，另一只手呼呼地扇著嘴巴，喊著“辣辣辣”，卻一臉笑，沖馮詩彬連連點頭。

伯父說，詩彬啊，你又不是不曉得，有一句俗話說，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大堂姐夫說，詩彬讓我們注意講衛(wèi)生也是為咱們好。來，喝酒！二堂姐夫馬上問，怎么喝？是一碗干，還是一調(diào)羹一調(diào)羹來？伯父說，能喝的一碗干，我們不能喝的用調(diào)羹。

馮詩彬知道“用調(diào)羹”是什么意思，就是按照風(fēng)俗，在一大碗酒里放一只調(diào)羹，一方先用調(diào)羹盛酒，送到對方嘴里，稱為“敬對方酒”，對方張嘴喝下后，也用調(diào)羹盛酒，送到對方嘴里，稱為“回敬對方酒”。馮詩彬一聽，首先搖頭擺手，他本來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改成了：我戒酒了，我喝不得酒，醫(yī)生說我血壓高，不能喝酒，不能喝酒！

一桌人聽馮詩彬反應(yīng)這么激烈，態(tài)度這么堅決，氣氛就冷了一半，甚至出現(xiàn)短暫的三四秒鐘的沉寂。但是另一桌卻沒有受到影響，幾個堂姐堂妹正舉著調(diào)羹依次在愛德華嘴邊排著隊。愛德華本就脖子長，因為興奮，他此時的脖子似乎比平時又長了幾厘米，正仰著頭，張著大口，來者不拒地接過送上來的調(diào)羹呢。調(diào)羹還沒接觸到嘴唇，愛德華就迫不及待地咬過去，牙齒一咬，兩邊嘴角形成了空隙，兩條酒線流了出來。有人喊，不算不算，再來再來！又有調(diào)羹塞到他的嘴巴里。

愛德華對這個當(dāng)?shù)氐摹坝螒颉碧信d趣了，他連續(xù)喝了三四調(diào)羹后卻遭到了停頓，嘴邊“斷貨”了。他向馮詩彬投來哀求的眼神，馮詩彬不想掃愛德華的興，連說，你要回敬她們！你快回敬她們呀！愛德華悟性很高，馬上拿起調(diào)羹舀了酒，往堂姐堂妹們嘴里送，滿桌人都叫了起來。

旁邊那桌的氣氛帶動了男人們的情緒，他們避開馮詩彬，有幾個大碗大碗地干，有幾個一調(diào)羹一調(diào)羹地喂。那只調(diào)羹像一位兢兢業(yè)業(yè)、忙碌不停的勤務(wù)兵，在寬的、窄的、大的、小的、厚的、薄的嘴巴里跑來跑去。那只調(diào)羹它每跑一段，都會招來一陣喝彩。馮詩彬的身子完全被喝彩聲壓住了，他越縮越彎，感覺自己像只縮頭烏龜，一點兒底氣都沒有了。他趁著眾人的注意力放在喝酒上，把堆在桌上僅剩的四五雙閑置筷子分?jǐn)偟剿奈鍌€盤子里。

嬸嬸從廚房里端菜出來，見四五個菜盤里多了四五雙筷子，麻利地收了起來，埋怨說，吃飯的不體諒廚房里洗碗筷的難。說完，拿進(jìn)廚房，洗了，收了起來。伯母拿來一只大碗，挑著鴨呀雞呀等四五種還剩著的好吃的菜，各夾了一些，集中在大碗里，放在馮詩彬面前，說，別跟我們一起夾了，放心吃吧。

兩桌酒席到下午四點多鐘才散得差不多。另一桌上，愛德華被伯父的六女兒按在位子上，伸長著脖子，張大著嘴，像一只貪吃蛇，還在接受調(diào)羹里的酒。不管在不在酒席上的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不管老的還是少的，都在為他鼓掌喊叫，長時間地、熱烈地鼓掌喊叫，他們的目光聚集在愛德華身上。馮詩彬因盡是灌白開水，上了三次衛(wèi)生間，估計沒幾個人知道。

馮詩彬執(zhí)意要回城，親人沒有挽留他。他們挽留的是愛德華。愛德華雖然也連說“走走走”，整個人卻像被抽去了筋骨，軟塌塌的。馮詩彬的那些堂姐夫、堂妹夫們爭相去扶他，到后來圍成一圈，組成鐵桶般的“墻壁”，任他倒向哪一邊，都有阻擋和依靠。他們怕愛德華往他們的老婆身上倒，所以比馮詩彬還希望愛德華早點兒走。

愛德華翹著瘦長的屁股往轎車后座爬，他們又裝著要拉住他的樣子，要留他下來明天繼續(xù)喝。馮詩彬啟動了車，直到車輪轉(zhuǎn)動，也沒一個親人向他揮手。

車子還沒開出村口，愛德華身板像裝了彈簧，一下子繃直了。坐得板板正正的愛德華吧唧著嘴，嘖嘖說，中國風(fēng)俗啊，真有意思，真的熱鬧！

從家鄉(xiāng)牛角村回來，手上還有一篇關(guān)于民俗文化與社會傳播的論文沒有動筆，馮詩彬想著正好在家里好好起個頭兒。但不知怎的，馮詩彬一直提不起精神。妻子朱婭文拉著他說，我曉得你們村喝酒的規(guī)矩，都沒用公筷吧？馮詩彬雙手無力地敲打著鍵盤，眼睛無神地盯著電腦顯示屏，說，我現(xiàn)在是無所適從。

馮詩彬在村里喝酒因為沒用公筷而被老婆罵得不敢吱聲，這個消息不知怎的，以超聲速的速度傳到了他的家鄉(xiāng)牛角村。牛角村有人說，想不到呀，他老婆那么注意衛(wèi)生。還有人說，他老婆是譚城唯一一家傳染病醫(yī)院的醫(yī)生，能不注意衛(wèi)生嗎？

但他們的議論很快淹沒在村委會主任的話里：不管人家是不是醫(yī)生，我們都要響應(yīng)國家號召，提倡使用公筷。在人的嘴巴里，有三百多種病菌和病毒……他的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你說了那么多病菌，在哪里?。坑姓l摸到了？有誰看到了？帶我們?nèi)ッh，指給我們看看唄。村委會主任說，不是看不見、摸不著就沒有。細(xì)菌眼睛看不到，手上摸不著，但其實它們無孔不入、到處都有。我們要講究衛(wèi)生，要改變一些不良飲食習(xí)慣。所以，詩彬提倡使用公筷、不共用調(diào)羹喝酒是對的。

當(dāng)然，身在譚城的馮詩彬沒有知曉家鄉(xiāng)人的議論。他休息了一天，覺得精神尚可，便正式投入論文寫作中了。妻子朱婭文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對他說，要不要用公筷，恐怕要跟愛德華和鄉(xiāng)親們做解釋工作。不然，愛德華和鄉(xiāng)親們以后依然故我。

馮詩彬笑了一下，對朱婭文說，村委會主任在微信上和我說了，他會給鄉(xiāng)親們做思想工作，今后努力在村里推行使用公筷。至于愛德華嘛，放心吧，他就是圖個樂和。你再給他做一份炒花蟹，邀請來我們家里做客，提醒他用公筷，他保證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