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又到啦,愿親愛的讀者朋友們笑容常相伴,天天好心情,并能發(fā)現(xiàn)生活中更多美妙的瞬間喲!
——夏槳
①
太陽已從天邊爬上了山頭,山中依然散發(fā)著遮掩不住的寒意。冬日就是這樣,即便到了晌午,太陽也像剛從井水里打出來一樣涼,什么都焐不暖。
不過,我倒是一點都不冷。拽著鄰家的阿桂爬了半日山路,我早出了一身熱汗。
趁著休息,我擦擦汗水,又瞇著眼朝遠處望去。
綿延群山之上,層林褪去秋日金紅燦爛的華裳,只剩稀疏的殘枝敗葉,隨著寒風沙沙作響,又悄然隱入山巒間淺藍色的云霧中。
這幅光景頗有些黯淡寂寥。但在那淡淡霧靄間,依稀可見一座熱鬧的小鎮(zhèn),隱約傳來明媚的歡笑。
那正是我和阿桂的老家,云霧鎮(zhèn)。
在冬季,山中村鎮(zhèn)時常寂靜得只剩風聲。然而,眼下的云霧鎮(zhèn),卻醞釀著一股鮮活的期待。大人們熱火朝天地盤點一年收成,計算著結余的錢能添點什么新衣裳、新器具;孩子們則街頭巷尾地跑著,互相分享新得來的糖果等吃食,時不時點著粘了糖汁的黏糊糊的手指頭,看看離那個節(jié)日還剩多少天——沒有哪個小孩兒不盼著過年的。
而且,這可是云霧鎮(zhèn)!
每逢正月,不論是云遮山的云遮村,還是霧繞谷的霧繞村,或是附近山里別的村村落落,都要上云霧鎮(zhèn)趕集。
作為十里八鄉(xiāng)首屈一指的鎮(zhèn)子,云霧鎮(zhèn)的新年集市也最熱鬧。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什么云朵酥、寒露茶、糖葫蘆串,五色絲線繡成的荷包香囊,做工精致的七巧板、九連環(huán)……就連我家的云霧酒肆,都要特意備上稀罕的酒,好供忙活了一整年的大伙兒嘗嘗鮮,放松放松。
當然啦,小孩兒不能喝酒,但可以吃上一碗添了糖漬桂花的酒釀圓子。
呼嘯的寒風中,捧上一碗熱騰騰、甜津津的桂花酒釀圓子,整個人都暖和起來。再冷的冬日,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不夸張地說,人人都能在云霧鎮(zhèn)找到樂子。所以,人人都期盼著新年快快到來。
——大概,只有我是個例外。
②
都說新年要有新氣象,自然也少不了置辦新衣裳。
穿上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裳,才好開開心心過新年嘛。
奈何我家阿娘,釀酒手藝雖高超,女紅卻一竅不通。
還記得她曾心血來潮替我縫荷包,我愣是沒認出繡了鳳凰,只覺得這歪眼睛、禿屁股的尖嘴鳥兒,與院中的母雞阿花頗為神似。而當我拿著荷包去買包子時,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銅板一個也不?!窍∈璧尼樐_間漏出個大洞,銅板早沒影兒啦。
阿娘指望不上,我便自己動手。奈何我完全繼承了她的天分——也就是沒有天分,熬了半宿做個荷包,天一亮我才看清,針腳亂得恰似好幾只蜈蚣在張牙舞爪。幸虧這荷包丑則丑矣,卻結實得很,毫不漏財,我已萬分滿足,直到現(xiàn)在還用著呢。
鑒于我和阿娘都不擅長縫紉,每逢新年,阿娘便會請隔壁藥鋪的老板娘幫忙。但是……頭一回拿到齊齊整整的新衣裳時,我的心情是十分雀躍的;可穿戴完畢后,我沉默了許久,只覺得自己同藥鋪的阿桂好似雙生兄弟,十分樸實無華,且像一頭壯熊。
當然,我還是打心底感激藥鋪老板娘的。雖然衣服臃腫了些,但是結實又御寒,再凜冽的風都沒把我吹跑。
只是,那身不辨雄雌的打扮,著實為我招來不少同齡人的嘲笑。
“你看小桃!究竟是更像后山的狗熊呢,還是更像前山的野豬?”
“反正一點女孩樣都沒有!”
“天天和傻子阿桂一塊兒玩,她果真也是個傻小子!”
“我上次瞧見阿藍和她打招呼,兩人站一起,那對比……嘖嘖!”
回想到那些令人不快的竊竊私語,我用力搖搖頭。
“今年!”
瞧著身邊和我打扮相差無幾的阿桂,我惆悵地捏緊拳頭。
“今年,我要擁有一身頂頂好看的行頭!”
樣式嘛,最好能和阿藍的衣裳一樣。
一想到她那淡藍色的美麗衣裳,我便心馳神往。
③
整個云霧鎮(zhèn)的姑娘都曉得,阿藍的衣裙是最漂亮的。
作為開染坊的靛婆婆的外孫女,又跟沈裁縫學過手藝,阿藍的制衣水準堪稱一流。才學了沒兩年,她的作品已能擺進沈裁縫的鋪子里,作為成衣售賣了。
我曾有幸見識過阿藍縫制的荷包。那五色絲線繡成的鴛鴦活靈活現(xiàn),看得我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下一刻它們就從藍色緞面上飛出來。
荷包的主人李二嫂,也只舍得給我們看幾眼,便重新收起來。也怨不得她這么寶貝,打聽完價格,在場的大伙兒都呆了又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整個鎮(zhèn)子都知道,靛婆婆身體不大好,阿藍努力學手藝,正是為了買得起藥材。雖說鎮(zhèn)上藥鋪已經(jīng)給了極低的價格,但藥方中一些罕見的藥材,仍需向外來的商隊高價購買。
眾人皆知阿藍的苦衷,并不會多說什么。更何況,阿藍的作品,貴是貴了些,卻也有貴的道理。
精致的繡工自不必說。那些成衣的顏色,卻更叫人贊嘆。不論長裙還是短襖,都染上一種近乎霧靄的藍色,純粹又朦朧,令人看一眼便久久移不開目光。再加上剪裁極其合身,每位試過衣裳的姑娘,都愛不釋手。
不,“愛不釋手”也不能完全概括衣裙的好處。這么說吧:任你是多么樣貌平平的女子,只要穿上阿藍親手做的衣裳,似乎都會被那朦朧的霧藍色襯托,忽然變得生動美麗起來。
若是再轉(zhuǎn)個圈兒,便如畫中的仙子突然活了過來,衣袂飄飄間,似有淺藍色霧氣流淌。
雖比不得阿藍本人那般奪目,也稱得上十分動人。
因此,云霧鎮(zhèn)乃至周圍大小村落的女子,都愛來照顧阿藍的生意。
但,說來也怪。明明是同款布料做成的衣裳,阿藍身上的衣衫,顏色卻總是更加濃郁深邃。
有人不信邪,笑嘻嘻借了她的衣裳穿。沒承想,剛披上外套,那布料轉(zhuǎn)瞬間便褪去顏色,失了大半光彩,那人也只好作罷。而當阿藍再次穿上身,布料上的藍色霧氣又淺淺流動起來,看得人嘖嘖稱奇。
總之,阿藍穿上自染自裁的衣裳,便如行走的活招牌。大家也都說,只有阿藍才能穿出衣裳的十成美。
然而,我偏偏不信這個邪。
④
“我猜,定是阿藍染布的方子有古怪!”
某個尋常日子,我對著窗外發(fā)呆許久,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陣子我偶遇了阿藍,又聽到周圍人的嘲笑,悶悶不樂好幾日后,便開始琢磨如何制作好看的衣裳。
“染布能有啥特別?”
阿桂捧著大碗,“咕嘟咕嘟”地喝著酒釀圓子,頭都沒抬。
我沒好氣地撇撇嘴:“就像去你家藥鋪抓藥,多一樣藥材,少一樣藥材,配方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 ?/p>
“莫不是因為霧藍草?”阿桂隨口一答。
“什么?”我激動地扯住他的衣袖,險些將碗打翻。
“就是,有回阿藍剛買完藥,正要和靛婆婆回家,我不小心聽見的?!?/p>
阿桂咽下一大口圓子,這才繼續(xù)說道:“當時,她們小聲提到一種我沒聽說過的‘霧藍草’,說是要染……呃,要染‘藍霧裙’!而且,靛婆婆還很嚴肅地說,那草只能三年摘一棵,今年冬季這一回最關鍵,千萬不能錯過之類的……”
我立刻了然。這“霧藍草”,一定是阿藍衣裙的奧妙所在!
“你之前怎么不說?”我忍不住敲了下阿桂的肩膀。
“你也沒問嘛,”阿桂撓撓頭,“而且,我還以為你不愛穿裙子呢!”
由于“知情不報”,阿桂付出了“請我吃三盒桂花糕”的代價。不過眼下,更讓我好奇的是,“霧藍草”究竟是何物,居然連我和阿桂都從未聽說過?
要知道,阿桂常幫藥鋪老板上山采藥,我也總隨阿爹到處收集適合釀酒的引子。因此,我倆對各種奇花異草都有所了解??蛇@“霧藍草”,我們竟聞所未聞!
那日分別后,我便回家搜羅各種筆記,也讓阿桂去翻了藥材冊子,卻并未找到有關“霧藍草”的半點消息。
后來,我干脆直接拉著阿桂上山,到處尋覓“霧藍草”的蹤跡。到今日,大半個月過去,我倆一無所獲。
如何才能打聽到更多消息呢?
下山回家的路上,路過包子鋪時,我突然有了主意。
⑤
“咔嗒咔嗒?!?/p>
“咔嗒咔嗒?!?/p>
我舉著竹笤帚,正要往學塾窗戶捅第三下,那窗猛然被拉開。我立刻將笤帚橫在身前,以防看到學塾老夫子的臉。
沒辦法,我和阿桂還沒到去學塾的年紀,又常在這附近轉(zhuǎn)悠。為了防止課堂被干擾,那老夫子一見到我倆,就吹胡子瞪眼地趕人。
不過,還好,窗后的面龐白凈清秀,眉眼細長,是自稱“百曉生”的胡家小六。他瞧見我們,習慣性地吸吸鼻子,接著便兩眼放光。
“老樣子?”
“老樣子,剛出籠的!”
我熟練地用笤帚的竹柄,挑起一只鼓囊囊的竹葉包遞進去。胡小六一把接過,三兩下扯開包裹,抓起熱氣騰騰的肉包子便塞入口中。
望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我狠狠咽了咽口水。那可是云間包子鋪的“白云大肉包”呢,包子餡兒出了名的鮮嫩多汁,包子皮又如白云般蓬松綿軟。就在我們從包子鋪趕到學塾的這工夫,那外皮肯定早已吸飽肉汁,變得比純?nèi)獾酿W兒還美味,入口即化,香到胡小六的舌頭都要滑進肚。
不然,他怎么一言不發(fā),只顧著大快朵頤呢?
瞧見胡小六眼也不眨,一只接一只地吞下肉包,我的心微微痛了起來。這三籠肉包子,掏空了我半只荷包,那可是我足足攢了大半個月的銅板啊。
但,為了獲得“霧藍草”的消息,這些付出是值得的!
因為,那細眉細眼的胡小六,雖然學業(yè)不甚精通,最喜看閑書或打瞌睡,還總被老夫子責備,但若提到雜談秘聞或者民間古方,他知曉得恐怕比街上書坊的老板還多。
書坊嘛,總得做生意。像我和阿桂這樣的小孩,往往只看不買,老板最是不喜。有時我們不小心看入了迷,老板還會揮起扇子,趕蒼蠅似的把我們一幫小孩趕跑。所以,盡管書坊深處的架子上藏了不少寶貝,我和阿桂也沒空仔細查閱。
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就只能來找胡小六打聽。
等到白面的書生吃得面色紅潤,打了個飽嗝,他才悠悠開口:“這回,你們想知道什么?”
“霧藍草!”我趕緊回答,“可以做染料的!”
“霧藍草,霧藍草……啊哈,想起來了!”
胡小六略一沉思,便露出笑容。
“這是種特殊的草,只生于霧氣濃郁的山谷深處,其模樣與雜草無異。但是,等到秋冬寒氣四起,谷中流滿淡藍色霧氣,那霧藍草也會一點點染上如云似霧的朦朧色彩,直到某個藍色的清晨,徹底變?yōu)橥w霧藍的成熟形態(tài)。據(jù)說,用這種草染成的衣裳,顏色異常清麗雅致;而穿上這種衣裳的人,容貌也會變得格外靈動美麗,產(chǎn)生出‘隔霧觀美人’的朦朧美感,也就是美貌會被‘放大’……”
我的心臟怦怦狂跳,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衣裳嗎!
“古人有詩云:‘流云作披帛,飛霧染裙角?!伸F藍草制成的‘藍霧裙’,曾經(jīng)名揚天下,千金也難求——但是,唉!”
胡小六忽然重重嘆了口氣。
“怎么了?”
我問得小心翼翼。莫非這胡小六想臨時抬價,“欲知后事如何,且再來籠包子”?
好在,胡小六只故弄了一下玄虛,又接著說了下去。
“不知怎的,那霧藍草忽然沒了蹤跡,仿佛從未現(xiàn)世,人們遍尋不獲。而那些美麗的藍霧裙,在時間的長河中也逐漸褪色、風化。于是,有關霧藍草的記載,從此成了罕為人知的傳說,僅在某些鄉(xiāng)野雜談中偶有提及……所以你們可真是問對人了,換了別人,未必曉得呢!”
我跳過胡小六的自吹自擂,敏銳地捕捉到關鍵——
“你是說,這種草已經(jīng)消失了?”
我心里一沉。難道,省吃儉用買的包子就這么打了水漂?
“別急嘛!”胡小六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我可是百曉生胡小六!就算其他人都不知道霧藍草的蹤跡,我也一定曉得—聽說,就在這附近的霧繞谷,有人曾見過一株繚繞著霧氣的藍草……”
我這才放下心來,努力壓住嘴角的笑意。藍霧裙,我來了!
“嘿嘿,你們?nèi)羰沁€滿意,還請多多宣傳小生的‘包打聽’服務!”胡小六文縐縐地作了個揖,末了還摸出兩只暄軟的大肉包,向我們拋來。
我早已口水橫流,因此也沒客氣,接過包子后便和他揮手道別。
回家路上,我與阿桂一人一只分了包子。吸滿湯汁的面皮,香味勝過了肉餡兒,真不愧是遠近聞名的“白云大肉包”。那胡家小六,居然舍得分兩只給我們,還挺識相!
因此,關于他上回喝了我家云霧酒后不小心露出狐貍耳朵和毛尾巴這件事,我就暫且當作沒看見吧。
⑥
就這樣,按胡小六的說法,我和阿桂開始尋找霧藍草。每個生出藍霧的早晨,都能在云遮山和霧繞谷間的小路上看到我倆的身影。
一天,兩天……大半個月過去,我們依然毫無收獲。眼看節(jié)日將近,我愈發(fā)焦急。難道,胡小六的消息有什么差錯?
正當我欲找胡小六討說法之際,某個平平無奇的清晨,我被阿桂早早喚醒。
“小桃,今日的霧……似乎格外濃呀?!?/p>
可不是嘛。我和阿桂走出家門,沿著山路前行時,朦朧微藍的霧氣便占據(jù)了全部視野。天上、地上,都是霧藍色。甚至我和阿桂距離稍遠些,便再也看不清彼此面容。
濃郁的霧氣,如同沉默的河流,徹底淹沒整個世界。我和阿桂只能一前一后,小心地跟隨藍霧飄動的方向,艱難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逐漸習慣這份靜默,以為天地間再無他物之時,阿桂突然驚呼:“小桃,你看!”
我抬頭,面前豁然開朗。淡藍色的霧氣升騰繚繞,散發(fā)著沁人心脾的香氣。
那霧氣稀薄之處,正是一片幽靜開闊的山谷。
原來,我們無意中走上一條岔路,來到了霧繞谷的某個入口。我從前便聽說,霧繞谷入口眾多,稍不注意便會走向罕有人至的處所。沒想到,我和阿桂居然也誤打誤撞地找到了一個。
當我們穿過入口、踏上松軟的草地時,那些霧氣便如暗流輕輕涌動,又像速生速朽的花朵般飛速枯萎,散成明滅不定的光點。
這究竟是仙境還是夢境,我已然分不清。
我只知道,當我一抬眼,就瞧見草地中央,正端端正正地站著一株藍草。
葉片細長,形狀優(yōu)美,通體繚繞著淡淡的藍色,如晨霧般朦朧。
這就是傳說里的“霧藍草”嗎?
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滿心滿眼只剩這株柔美可愛的藍草。
采摘時,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呼吸之間,那藍草上的霧氣便會如冰雪般轉(zhuǎn)瞬消融。
不過,饒是我萬般小心,仍是沾了些汁水到衣衫上。我伸手想抹去,那汁水卻迅速滲進布料,留下深邃印記,再也揉搓不掉了。
難怪阿藍三年也只要摘一株草呢。如此濃郁的色彩,只摘一株,就足夠做上好多衣裳了吧。
我高興地將藍草收進衣兜里,目光忍不住四處流連。
這兒,好像只有一株草啊,如果阿藍要來采,會不會……
不對。霧繞谷入口那么多,說不定還有別的霧藍草——說不定,阿藍早就采過了,新衣裳也早做好了。
我安慰完自己后,便拉著阿桂,按原路走出山谷,回到家中。
⑦
衣裳做什么款式比較好?
領口、袖子,又要做什么式樣?
對了,要不要順便再做點藍色荷包,當作新年禮物送給家人朋友……
補足回籠覺之后,我仰面朝天,這么盤算了很久。直到肚子開始大聲唱歌,我才慢慢爬下床,準備去街上買點食物,順便再買點兒染色用的坯布。
抱著糖酥燒餅往布莊走時,剛好路過染坊后門。我突然想到得先學學染布,便打算繞到前門,去向靛婆婆請教一二。
沒承想,隔著院墻,我聽見一陣哀怨的哭泣。
“霧藍草不知被誰采走了!這可如何是好?”
“好阿藍,別哭別哭……唉,這叫什么事兒啊!”
“那株草今年成熟得晚,霧繞谷的入口又隱蔽,我從未想過還有旁人會去……早知道,早知道——”
“阿藍乖乖,別著急,阿婆再想想,究竟哪兒還有霧藍草……”
這,這不正是阿藍和靛婆婆的聲音嗎?
我心中一虛,忍不住將整個身子貼在了墻角。
院中對話還在繼續(xù)。
“不會有了,不會有了!那已經(jīng)是唯一一株霧藍草了,不是嗎?由于人們過度采摘,霧藍草早已瀕臨滅絕,谷中這棵便是目前僅存的一株了,這是您親口說的……嗚嗚,難道我再也不能維持人形了嗎?”
“唉,小可憐兒,怎么偏讓你遇上這種事?咱們藍草精一族,想在人間活著,本就不易;為保護辛苦修煉來的人形,必須穿整整十五年的藍霧裙。這已經(jīng)是你最后一年了,只要再穿一年,你就能徹底擁有現(xiàn)在的人形,再也不怕本體枯萎、靈魂消散……誰知道,這關頭竟然出了岔子!”
“嗚嗚……我舍不得婆婆,舍不得云霧鎮(zhèn),舍不得裁衣縫紉的生活……每當看到人們穿上我制作的衣裳,露出那樣真心實意的笑容,我是多么快樂……我怎么會想到,這種快樂居然如此脆弱……”
什么——藍草精?
這就是阿藍的衣裙所隱藏的秘密嗎?
院外的我,下巴都快驚掉了。好在從旁邊伸出一只手,將我的下巴按了回去。
我猛然轉(zhuǎn)頭,果然看見了阿桂那天真的笑容。
“我路過,瞧見你在這兒,便想來打個招呼!”他在我耳邊小聲解釋道。
我看著他清澈的彎彎笑眼,猶豫好久,還是艱難地開了口。
“抱歉,阿桂,你好不容易陪我采來的霧藍草,我……”
“你不要漂亮裙子了?”
他眨眨眼。我猜他也聽到了院中的談話。
“我,我雖然喜歡,可我覺得,也許藍霧裙還是更適合阿藍——穿在她身上,才會展現(xiàn)全部的美麗……”
“小桃,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沒等我說完,阿桂咧嘴一笑,“而且,在我心里,即使沒有藍霧裙,你也一樣美麗!”
望著他真誠的眼神,我笑著點點頭。
就這樣,那株剛采來沒多久的霧藍草,便悄然混進了阿藍為靛婆婆買的藥材包里。
當阿桂將藥材送上門,靛婆婆驚喜地詢問時,他只是微微睜大眼睛,假裝很驚訝地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許,是不小心弄錯了吧。
⑧
很快,云霧鎮(zhèn)便迎來了新年。
我依然沒能獲得一套像樣的衣裙。其他人也依然開著“小桃沒有漂亮衣裳”的玩笑。為此,阿娘還給了我一個憐愛的擁抱。
可我真的覺得,這些都沒什么關系。
沒有漂亮衣裳又怎樣?
我見識過什么才是真正的美麗,也知道比起漂亮衣裳,還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物。
趁著閑暇,我自個兒拿著針線,將之前沾染了霧藍草汁的外衣改成了裙裝。那片痕跡的形狀頗不規(guī)則,如同水墨畫里的云霧飛揚,倒也別有韻味。
當有陽光映照時,那痕跡便輕輕蕩起藍色漣漪,如同最輕盈的霧氣,靈動又美麗。
我穿上改好的衣裳后,阿娘直夸好看,阿爹則高興地說:“我家小桃,果然是心靈手巧的姑娘!”
云霧鎮(zhèn)集市開始之日,我和阿桂悄悄溜上了屋頂。
從這里可以瞧見集市中央最熱鬧的場景:小販們走街串巷,大聲吆喝;舞獅隊神采奕奕,雜耍藝人們身手敏捷;燒餅攤前排起長隊,云間包子鋪的熱氣也騰然升起,依稀可見一位細眉細眼的白面書生,正在籠屜前奮力砍價……
我還看到了阿藍。
換上新衣的阿藍,在眾人的簇擁下跳起了舞。
那條嶄新的藍霧裙,果真如傳說般流光溢彩。不過,比裙子更美麗的,則是阿藍。
舞步轉(zhuǎn)換間,藍色霧氣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輝,更襯得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顧盼生姿、光彩奪目。
我和阿桂一邊吃著自己帶的零食,一邊觀賞這方熱鬧的景象。
絲絲縷縷的云須糖,裹滿炒熟的糯米粉,吃起來如云縷般綿密甘甜;紅彤彤的霧嵐果甜中帶酸,刷上亮晶晶的冰糖,每一顆都有滋有味。
我們坐在屋頂上,遙遙望著鎮(zhèn)子上一派熱鬧,遠處則是群山綿延、云霧變幻。在這一動一靜之間,云霧鎮(zhèn)便有如最美的仙子落入凡塵,生出無盡的祥和與滿足。
于是,心中再無煩惱。
只覺得,眼下的光景,實在美好。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