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914年夏,一群懷著救國之志的留洋學子齊聚康奈爾大學校園,決議創(chuàng)辦一本雜志:一本屬于中國的《科學》雜志。彼時中國國力衰微,民生凋敝,內則有復辟倒流之亂,外則有列強虎伺之患。這些青年才俊憂心烈烈,欲圖救國,而多年以來的海外見聞和系統(tǒng)學習又使他們認識到振興科學之于國力的重要意義。他們決心把科學的種子帶回多災多難、一窮二白的祖國,盼望科學之花盛放在中國的土地上。創(chuàng)辦《科學》雜志,就是行動的第一步,他們?yōu)榇耸紫冉Y成一個團體:中國科學社。1915年1月,《科學》創(chuàng)刊號在上海發(fā)行問世。
2025年時逢《科學》創(chuàng)刊與中國科學社成立110周年。110年前,本刊的前輩們篳路藍縷、為天下先。歲月如梭,110年之后,他們播下的種子已經開出花兒來。本刊今年各期將連載由中國科學社史研究專家張劍研究員撰寫的中國科學社年會系列文章,選取幾次意義特殊的年會,分析這一系列年會如何為科學建國獻計獻策,中國科學社的發(fā)展軌跡又如何與波瀾壯闊的近代歷史相交相融,借此紀念先輩,再現一段科學救國的前塵往事。
1919年8月,中國科學社在杭州召開了國內首次年會。通過會前多方努力與爭取,年會聚合“五四運動”后的新派力量一起為中國科學發(fā)展出謀劃策,極大地影響了新文化運動的發(fā)展,促成了“整理國故”運動,開啟了“科學本土化”的新路。
中國科學社成立后,以《科學》為旗幟積極介入新文化運動,切合了文化革命與文化建設的需求,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為新文化運動的“德、賽”先生吁求提供了堅實的基礎。1919年8月15—19日,中國科學社在杭州舉辦了國內首次年會,對“五四運動”爆發(fā)后的國內形勢做出積極反應,謀劃中國科學(包括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的發(fā)展,對新文化運動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召開年會從事學術交流是學術社團的本質性功能。中國科學社在美期間舉行了三次年會,也逐漸從以社務討論和社員情感聯(lián)絡為中心向以學術交流為中心轉移。隨著任鴻雋(叔永)、竺可楨、楊銓等核心領導成員歸國,1919年3月,董事會(其時由任鴻雋、胡明復、趙元任、唐鉞、孫洪芬、孫昌克、過探先、錢天鶴、周仁、竺可楨、鄒秉文11人組成)決定分別在國內和國外召開當年年會。因“杭州西湖山水明媚,交通便利”,議決在杭州召開首次國內年會,并委派錢天鶴、楊銓(杏佛)、金邦正、尤志邁、路敏行、陳伯莊、張孝若、高铦、李垕身、蔣夢麟、凌道揚、錢崇澍、陳嶸(宗一)、鄭宗海、鄒秉文15人擔任年會委員,以錢天鶴為負責人[1,p128]。這個年會委員群體有不少浙江人,如錢天鶴、路敏行、李垕身、蔣夢麟、錢崇澍、陳嶸、鄭宗海等,錢天鶴、鄒秉文,都是董事會成員。
錢天鶴(1893—1961)生于浙江杭縣(今杭州市),1913年從清華學校畢業(yè),留美入康奈爾大學攻讀農學,專攻植物育種。中國科學社成立后,他積極參與社務,擔任《科學》編輯,發(fā)表相關農學文章如《機器孵卵》等。他在1916年的首次年會上當選董事,1918年取得連任。1918年獲農學碩士,翌年回國任金陵大學農林科教授兼蠶桑系主任。江蘇吳縣(今屬蘇州)人鄒秉文(1893—1985),1915年獲康奈爾大學農學學士,入研究院攻讀植物病理學。1916年回國,任金陵大學農林科教授,翌年轉任南京高師教授兼農科主任。其他人除楊銓、金邦正、尤志邁、張孝若等少數人外,也都任職于南京。年會委員會組織起來以后,便積極行動,楊銓負責年會論文征求,過探先主持名詞討論,蔣夢麟、陳嶸向浙江省教育會商借開會地點。教育會會長經亨頤(子淵)“慨許”,“高情厚誼,至足感焉”。準備就緒后,年會委員會編印到會須知一冊,對開會程序、地點、旅杭費用、西湖名勝等予以詳細介紹[1,p128]。
會議能否成功舉辦,與一個人密切相關——東道主、浙江省教育會會長經亨頤成為中國科學社極為借重且倚重的人物。經亨頤(1877—1938),浙江上虞人。早年留學日本,回國后曾任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教務長。民國成立以后,他升任為改名成浙江兩級師范學校(后再改名浙江第一師范)的校長,同時出任浙江省教育會會長,儼然浙江省教育界的領袖。他傾心教育改革,宣揚教育獨立于政治,“萬不可認為政府統(tǒng)治,當認為哲人統(tǒng)治”,即使官辦的浙江第一師范,須“于政府統(tǒng)治之形式,寓有哲人統(tǒng)治之精神”,至于教育會“當純然以哲人統(tǒng)治自待[2]。”浙江第一師范由此日漸成為浙江新文化運動的中心。“五四運動”中他積極支持學生運動,“五四運動”后他繼續(xù)加大改革力度,推行學生自治,最終演成風潮,被迫于1920年初去職。因此,當時聚合國內學術精英的中國科學社到杭州召開年會,對正舉行教育改革的經亨頤及浙江新文化運動中心浙江第一師范來說,可以相互借重,可謂“一拍即合”。
學術交流是年會中心,論文征求成為年會委員會的主要工作之一,曾反復強調,在“通告”中說:
本社年會目的原在討論學術,故每年年會皆注重論文,誠以其為切磋學問之根據,交換知識之利器也。今年年會為本社在國內第一次,一切籌備既均力求精良,于此主干之論文何容忽視。況國內社員非掌教名校即戮力實業(yè),經驗所及必多新理,藉此年會之暇,出以問世,既光年會且收他山之助,為利孰甚。
國內第一次年會自然要做出榜樣,樹立標桿,希望社員們努力奮進,積極投稿,“既光年會且收他山之助”,為中國科學進步做出貢獻。在“啟事”中繼續(xù)強調:
學社之有年會,其目的在薈集學者,各就心得發(fā)為文章以為共同討論研究之資料,蓋純然以學問為指歸者也??贾覈鲗W社之往史,實未嘗有。故此次國內年會,不特在本社為創(chuàng)舉,即就全國而論,亦為先例。濫觴之水實孕江河,愿同人努力竭智,共圖斯會之良果??茖W前途,實利賴之[1,p106]。
作為年會論文征集負責人,楊銓自然責無旁貸,而邀請學界宗師、新文化運動總后臺蔡元培和新文化運動靈魂人物胡適與會也成為年會委員們的重要事務之一。
1919年4月22日,一直擔任《科學》編輯部部長、任職漢陽鐵廠的楊銓致函胡適稱:“月內《科學》編輯又將由銓擔任。不擔任,老胡太苦,問心過意不去;擔任則不知從何處得文章,兄能以講義幫忙否?此事極重要,吾輩能在國外辦報,不能在國內維持之,豈非笑話?!毕绕诨貒暮鲝统袚犊茖W》各種事務,楊銓為胡明復分憂,向胡適征求稿件。也就是在同一函件中,楊銓還向胡適征求年會論文:“今年年會論文尚無一篇,兄在大學,于哲學上必有新研究,能許我一篇否?大學同志中必多學者,請代年會征求論文。若無此物,今年年會真意盡失矣[3,p29-30]?!?/p>
胡適雖非中國科學社創(chuàng)始人,但在康奈爾大學時與任鴻雋、楊銓等過從甚密,1914年6月22日入社。回國擔任北京大學教授后,與任鴻雋、楊銓鴻雁往還,時通音訊。1918年搬遷回國、以南京為社務中心的中國科學社也要借重已爆得大名的胡適?!拔逅倪\動”爆發(fā)后,中國科學社十分關注處于漩渦中的胡適。5月28日,任鴻雋致函胡適說:“邇來北京風潮甚大,不知把你們這些人卷到哪里去了?抑或你們還在那里作中流砥柱的[3,p38]?”6月28日,年會籌備委員蔣夢麟致函胡適邀約他到杭州:“暑假期內你可南來么?經子淵要你和我在杭講講學術,科學社亦在西湖開會,你如能來,我可在西湖借一塊地方(張蒼水祠很幽靜),大家來煮粥吃,好么[3,p42-43]?”
邀請胡適出席年會的同時,也想請學界宗師蔡元培蒞臨演講。7月31日楊銓致函胡適,歡迎他出席年會并宣讀論文,還請他幫忙邀請蔡元培:
年會能到,歡迎萬分。二、三年的闊別,又可暢聚,豈非快事??上逵涝谑瘢恢苴s來否?
足下論文題目已從秉文處得來,今年年會最缺少就是這種文字。我現在打算作一篇《科學與提倡國貨》,將現在工商問題從根本上議論議論,意思是很多,只是無參考書,不知成個什么東西?!?/p>
蔡孑民先生回京的消息確否?年會總想請他演說,如在杭州就好辦,若到京,請兄去代表年會請一請,看結果如何?……[3,p47-48]
蔡元培因當時已辭北大校長一職而南下,胡適也預備南下參加中國科學社年會,并提交了年會論文,受其影響楊銓要寫一篇《科學與提倡國貨》,社長任鴻雋回川后消息不通。蔡元培對中國科學社發(fā)展贊助極大,1917年1月15日為《科學》題詞,3月加入中國科學社成為社員,當年年會上被選為首位特社員。1918年中國科學社搬遷回國,面臨經費絕境,發(fā)起5萬元基金捐款,蔡元培撰寫“募捐啟事”,并以與中國科學社合作的名義從北京大學編譯處每月?lián)芸?00元資助《科學》出版。蔡元培南下后,以江蘇教育會為代表的江浙地方實力派人物(黃炎培、蔣夢麟等)向他建議創(chuàng)建南京大學,“辦成后漸將北京新派移南,將北京大學讓與舊派,任他們去講老話[3,p35-36]?!碑斎唬灿腥颂嶙h蔡元培在上?;蚝贾輨?chuàng)辦新大學,以為“私立大學較官立者易于措置”,“趁此民氣方盛之機,捐資或不甚難”,“上海(能設在西湖更佳)建學,于國民之思潮較在北京為良”,“以大學為青島紀念,使國民腦中常存dertag(此日)之思”[3,p39]。可見,南方新派人物欲借因“五四運動”而形成的風潮在南方創(chuàng)辦大學,以與北京政府分庭抗禮。中國科學社作為南方新派人物的聚集平臺,自然是江浙地方實力派人物借重的基干力量。中國科學社在國內召開首次年會,希望蔡元培作為嘉賓與會,為年會和中國科學社增光添彩。
當然,中國科學社國內首次年會邀請胡適與蔡元培與會,也展示了中國科學社的態(tài)度與立場,表明了對國內形勢的判斷與決策。
1919年8月15日,年會在杭州浙江省教育會如期召開,與會社員三十余人,可惜的是提交論文的胡適正陪伴他的老師杜威在北京演講,自然不能與會;蔡元培在紹興,也沒有作為嘉賓與會演講①。浙江人、中國科學社董事竺可楨主席,致辭說“廿世紀文明為物質文明,欲立國于今之世界,非有科學知識不可”,“欲謀中國科學之發(fā)達”,須從編印書報、審定名詞、設圖書館和設研究機構著手,“此皆本社之事業(yè)也”。董事胡明復代表社長任鴻雋致辭稱:
今日中國現狀至可危,外交勿論矣,政局不定,學術不講,實業(yè)不興,人以利祿為懷……吾國近年教育實業(yè)發(fā)達頗可人意。惟教育仍多屬普通,不及高深,卒業(yè)生于學術上苦無自立之能力,不足以濟用。而資本家又多眼光太近,不善用新人材……吾人根本之大病,在看學問太輕,政府社會用人不重學問,實業(yè)界亦然;甚至學界近亦有棄學救國之主張,其心可敬,其愚則可憐矣。我科學社以外國一切文明由科學來,而吾國之退化正以無科學,故以研究科學提倡科學事業(yè)為宗旨。[5,p107]
在竺可楨與胡明復看來,發(fā)展科學是富強中國的唯一道路,設立研究機構和圖書館、編印書報以提倡科學研究是發(fā)展科學的不二途徑。胡明復對現實的態(tài)度似乎很悲觀,對因“五四運動”而起的“棄學救國主張”很不滿意,以為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在“看學問太輕”。東道主經亨頤也在開幕式發(fā)言,一定意義上對胡明復有所呼應:
國人多視科學與學問為兩事,不知科學就是學問,望貴社加以透切之說明。吾國舊學思想非不富,徒以未經科學的研究,故不能成有統(tǒng)系之學問。末謂科學的精神在其研究者繼續(xù)不間斷的、時時增進的,凡前人所缺漏者后人必謀補成之。又謂中國人于科學多偏重物質科學而忽文科,不知科學之要素在思想與研究,文科理科無所用其軒輊也。甚盼貴社諸君于此觀念有所糾正之。[5,p107-108]②
與胡明復、經亨頤不一樣,未能與會的社長任鴻雋在“社長報告”中將他回國后南來北往、東奔西走募集捐款所見所聞總結為:“目下國內人心漸已趨向科學,蓋知居今之世,非科學無以立國,無以圖存,無以成完全之社會,無以立不朽之文化。”因此,他建議社員們行動起來:
著述事業(yè),當益求精進,期與世界上科學雜志抗沖。至欲傳播新知,更宜組織科學講演團巡游講演。欲研究新理,宜速創(chuàng)設科學圖書館及研究所。至材力充裕時,能由吾社創(chuàng)設學校,專究各科高深專門學術,以補當今學校教育之不及。[1,p113]
除發(fā)行雜志、科學普及演講、設立圖書館與研究所外,還有創(chuàng)辦專門從事科學研究的研究性大學,任鴻雋的建議真是“宏偉”計劃。
論文宣讀會由年會委員鄭宗海主持,他說:“各學會每年皆有論文,其目的有二,(一)互相策勵,(二)公共研究。故余以為謂之宣讀論文,不如曰研究報告之為切當也?!闭嬲兄袑W術交流的要旨,將論文宣讀改名為“研究報告”,將平常研究所得報告于與會同仁。他說本次年會論文較多,但因時間關系,僅讀三篇:胡適《清代漢學家之科學方法》(金邦正代讀)、胡先骕《細胞與細胞間接分裂之天演》、黃金濤《漢陽鐵廠煉鐵法》(周仁代讀)。[5,p112]鄭宗海說“論文甚多”,卻不予以討論,甚至到底有哪些人提交了什么論文也不得而知,與年會召開的旨意相悖,也辜負了楊銓征求年會論文的“苦心孤詣”。當然,僅從宣讀的三篇論文來看,都是具有學術性的研究成果,胡適論文尤為重要,開啟了以科學研究方法整理國故之先聲。
因在科學落后的國內召開,年會增加了公開通俗科學演講。本來吳稚暉有“妙言”的,但“因誤車不及到會”③,胡敦復講《科學與教育》、過探先講《中國在世界農業(yè)之位置》。胡敦復指出中國的根本問題是沒有科學,“歷來教育素不重科學,國人研究事理缺乏科學精神,故觀察推理不能真確,設施舉措往往易入歧途”,中國科學社的目標“當一面研究科學,一面以科學精神輸入教育”。過探先說中國“常以地大自居,今則土地日蹙”,而且荒地很多,科學是“振興中國農業(yè)之要圖[5,p110-111]?!?/p>
胡適提交年會論文《清代漢學家之科學方法》是“整理國故”思潮具體實踐的扛鼎之作,年會論文僅有六個部分,后來曾先后補充第七、八兩個部分④。胡適在文章中開宗明義地指出,科學方法“不是專講方法論的哲學家所發(fā)明的,是實驗室里的科學家所發(fā)明的”,他認為“哲學家沒有科學的經驗,決不能講圓滿的科學方法論,科學家沒有哲學的興趣,也決不能講圓滿的科學方法論”,歐洲的學術史“可以證明我這兩句話”,中國的學術史“也可以引來作證”。胡適以為程朱理學“有歸納的精神”,但“存一種被動的態(tài)度”,陸王心學以良知解脫了理學的“束縛”,由此中國學術迎來了一大轉機,即清代漢學家的科學方法:“總括起來,只是兩點。(一)大膽的假設,(二)小心的求證。假設不大膽,不能有新發(fā)明。證據不充足,不能使人信仰[7]。”
撰寫年會論文不久,當年12月,胡適發(fā)表《新思潮的意義》,提出“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的口號。正如經亨頤在年會演講上所說,胡適也認為中國學術思想沒有條理、頭緒和系統(tǒng),所以需要整理:“整理就是從亂七八糟里面尋出一個條理脈絡來;從無頭無腦里面尋出一個前因后果來;從胡說謬解里面尋出一個真意義來;從武斷迷信里面尋出一個真價值來?!焙m還提出了“整理國故”的四個步驟:第一步“條理系統(tǒng)的整理”,第二步“尋出每種學術思想怎樣發(fā)生,發(fā)生之后有什么影響效果”,第三步“用科學的方法,作精確的考證,把古人的意義弄得明白清楚”,第四步“綜合前三步的研究,各家都還他一個本來真面目,各家都還他一個真價值[8]”。由此,“整理國故”成為思潮,極大地影響了中國近代學術發(fā)展。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中國科學社年會為胡適發(fā)動和引領“整理國故”運動提供了一個契機。
當然,對中國科學的發(fā)展來說,更為重要的是年會使中國科學社社務重心開始從早期的科學宣傳向科學宣傳與科學研究并重轉向。中國科學社領導層充分認識到,僅僅停留于口頭與紙面的宣傳,無論多么動聽,都是紙上談兵,科學要“本土化”,就需要腳踏實地的研究工作,創(chuàng)立科研機構是實現“科學本土化”的“不二法門”。因此,他們在年會后積極鼓吹創(chuàng)建專門研究機構。楊銓連續(xù)在《科學》上發(fā)表《科學與研究》《戰(zhàn)后之科學研究》等,他說:“科學非空談可以興也。吾既喜國人能重科學,又深懼夫提倡科學之流為清談也,因進而言科學與研究?!彼麑⑽鞣娇茖W研究機構分為私人實驗室、學校研究科、學會設立之研究所、制造廠之研究部、政府建立之局所五類,最后總結說:
上述五種機關,政府工廠非旦夕可改良,私人亦困于環(huán)境不易實行。求其性質最近而又有改良之機會者,厥惟學校與會社。屈指國內此類機關亦不多,或困于人材,或困于經濟,皆難獨力研究,與其分而無成,何若合組研究所,以互助精神謀科學發(fā)達[9]。
他認為當時正值軍閥混戰(zhàn),政府不可能設立研究機構,而工廠由于自身發(fā)展缺乏設立研究機關的動力,私人更是沒有傳統(tǒng),因而給當時的中國科學研究指出了一條道路:大學和各科學社團聯(lián)合起來組建研究所。
1920年,任鴻雋在中國科學社第五次年會上指出,科學研究及其科研組織的完備表征著一個國家的進步:
現今觀察一國文明程度的高低,不是拿廣土眾民、堅甲利兵,和其他種種皮面的偏畸的事體來作標準儀,是拿人民知識之高明,社會組織之完備和一般生活之進化,為測量器的?,F今世界被科學智識之發(fā)達,與科學發(fā)明之應用,把一切人類的生活、行動、思想、愿望,都開了一個新面目,那一國之內,若無科學的研究,可算是智識不完全,若無研究科學的組織,可算是社會不完全,有這兩種不完全的現象,那社會上生活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10]。
只有科研組織的完備和科學研究,才能表征一個國家的進步。他介紹國外研究機構有大學及專門學校之研究科、政府建立之局所、私家建設之研究所、制造家之試驗場,即通常所謂大學研究機構、政府專門研究機構、私立專門研究機構和工業(yè)企業(yè)研究機構。但這四類研究機構各有其優(yōu)點和缺點,他心儀的是像法國巴黎巴斯德研究院和鐳學研究所那樣“以科學上之大發(fā)明為中心,為研究特別問題而設立之研究所”。通過對巴斯德研究院和鐳學研究所的分析,任鴻雋得出結論:“科學之發(fā)展與繼續(xù),必以研究所為之樞紐,無研究所則科學之研究蓋不可能。反之,欲圖科學之發(fā)達者,當以設立研究所為第一義[11]?!?/p>
正是通過任鴻雋、楊銓等中國科學社領導人的一再鼓吹和宣揚,1922年8月,中國科學社與東南大學生物系聯(lián)合成立了中國科學社生物研究所,開啟了中國科學本土化的新路。
①8月19日蔡元培致函吳稚暉稱:“自紹興回杭,得讀惠函、惠片,知先生本擬于科學社開會時到杭,往會探聽,始知大駕未蒞,想無暇耳[4]?!笨磥?,蔡元培會議期間到了杭州。
②經亨頤在日記說:“午后二時,中國科學社在教育會開年會,該社國內開年會第一次,多為留美學生所組織。余亦略致歡迎詞,并說及科學與學問,近來新舊之所由分。舊者,不以科學為學問;新者,亦有以科學二字離間學問之弊。余以為分類、定義、方法均非科學之要素,惟思想研究為科學之要素。嗣后,又有數人演說,無可動聽[6,p189-190]?!弊鳛槔陷吜羧諏W生,對小輩留美學生似乎并不“看好”。
③經亨頤說:“午后二時,又至教育會,科學社定有名人講演,聞有吳稚暉出席,因去聽聽,詎吳末到[6,p190]?!迸c蔡元培有同樣的“失望”。
④發(fā)表時改名為《清代漢學家的科學方法》,連載于1920年1月10日出版的《科學》第5卷第2期第125-136頁和3月10日出版的第3期第221-228頁,第3期說“未完”,胡適在“注”也說:“這一篇是本年8月在中國科學社年會時提出的論文,因匆匆趕成,故不曾論到校勘學的方法,又不曾有工夫批評漢學家所用方法的幾點不完備的地方。這幾層只好待下篇補出了?!边@六個部分也登載于1919年11月出版的《北京大學月刊》第1卷第5號第23-37頁。全文另兩個部分刊載于《北京大學月刊》第1卷第7號(1920年10月出版)第49-54頁、第1卷第9號(1922年2月出版)第21-23頁。胡適在文章最后附注說:“第一至第六章是民國八年八月作的;第七章是九年春間作的;第八章是十年十一月作的。相隔日久,中間定有不貫串之處。將來有暇時,當細細修正?!焙m這里所說第一到第六章的寫作時間與實際相悖,他應該早在當年7月就將論文提交給年會委員鄒秉文。
[1]林麗成,章立言,張劍編注.中國科學社檔案資料整理與研究·發(fā)展歷程史料.上海:上??茖W技術出版社,2015.
[2]徐佳貴.湖畔風云—經亨頤與浙江五四新文化運動(上).杭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2.
[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編.胡適來往書信選:上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4]高平叔撰著.蔡元培年譜長編:第2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237.
[5]楊銓.中國科學社第四次年會記事.科學,1919,5(1).
[6]經亨頤.經亨頤日記.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4.
[7]胡適.清代漢學家的科學方法.北京大學月刊,1919,1(5):23-24、29;1922,1(9):21.
[8]胡適.新潮的意義.新青年,1919,7(1):11.
[9]楊銓.科學與研究.科學,1920,5(7):656.
[10]王良鐳,何品編注.中國科學社檔案資料整理與研究·年會記錄選編.上海:上??茖W技術出版社,2020:59.
[11]任鴻雋.發(fā)展科學之又一法.科學,1922,7(6):521-524.
關鍵詞:中國科學社年會新文化運動整理國故科學本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