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朋友發(fā)來微信鏈接,點開一看是我七八年前寫的《微信不開》,不禁啞然失笑,自覺有點兒食言而肥。
那篇文章里說很多時候,我上了地鐵會打盹兒,身邊的人常常用微信聊天,有女聲細(xì)細(xì)地說:“想我嗎?”過一會兒,她輕輕地笑。不用看她是誰,便知道是個正在談戀愛的女子,她有一顆甜心,于是她有了甜言。或者是一些愉悅的相約,言談之間,像是多了好多樂趣。又或者是情侶吵架,口出惡言,也挺讓人著急。
微信不開,沒了一些可能,也有了另一些可能。比如,騰出了手,不用總那樣捧著手機,就算什么都不干,讓手歇歇也好。比如,騰出了眼睛,看看別的,人群、飛鳥,偶爾看著彩云追月,也叫人喜歡。
也不是要對峙什么,我一直喜歡從前的那份悠哉,就像家里的座機放在那里很久,直到后來幾個月都不響一次才報停。這位朋友的意思不是玩不玩手機,她的問題是,沒有手機的年月,是怎么虛度時光或者打發(fā)無聊的?
好幾年前看過一篇文章,有個叫威爾遜的研究者做了個實驗,實驗對象是來自弗吉尼亞大學(xué)的學(xué)生,男女各200名。實驗要求:每個大學(xué)生無所事事地單獨在一間房間里待半個小時。其間不許攜帶娛樂設(shè)備,也不許攜帶書、手機,還有紙筆。實驗過程中只允許做一件事:如果實在忍受不了無聊,可以按下面前的一個紅色按鈕,但是一旦按下按鈕,就會遭受到電擊—電壓強度當(dāng)然是在安全范圍內(nèi)。實驗結(jié)果是,男生中有133人按了按鈕,女生中也有50人按了按鈕。
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恍惚,沒有手機的日子,比木心說的“從前慢”要快一點兒,也有些無聊,不過日子不緊不慢,斷不會倉皇。如今,無聊呼嘯,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那時街頭有很多電話亭,偶爾有人排隊打電話,手里拿著一張電話卡。那時許多人在腰間別著傳呼機,如果被傳呼的人回復(fù)不及時,街頭的電話動不動會兀自響起來。記得有天晚上我在電話亭避雨,忽然電話響了,四周沒有人。于是我接通電話告訴對方,之前打電話的人走了,我只是在避雨。
電話里是個女聲,她說她在廣州,她知道這個電話亭在漢口郝夢齡路路口,電話亭旁邊有一棵梧桐樹,再走一段路就會到江邊。她說,她與這個電話亭有些故事,只不過物是人非罷了。她偶爾會撥打這個號碼,多無人接聽;若接通,也是隨即被掛斷的時候較多,而這一次是個意外。謝謝傾聽,不過終歸要消失于人海,原諒她沒有通報姓名。
那時一些人家的木門上或者門邊的墻上會掛一個便簽本子,上面系一支圓珠筆或者鉛筆。主人出門時會在本子上寫什么時候回來。訪客登門無人應(yīng)時,也可以留言。那時年輕,時不時在朋友家的本子上用左手寫字,內(nèi)容大多是“示愛”的,還要來點兒神秘的“知名不具”,好讓他疑惑。
那時我們寫信,想讓對方快點兒收到就會寄航空信,郵費貴。普通信件就寄平信,買一版郵票,自己貼到信封上,投在郵筒里就行。
1996年,我從老家陜南來武漢當(dāng)編輯。那時寫作用稿紙和鋼筆。雜志開了一個叫“情書”的欄目,每天都會收到雪片似的信,紙上寫著各式各樣的心思。其中有一位湖北某監(jiān)獄服刑人員的書信,我忘記是否刊登了,總之我給他回了信,鼓勵他自新。我與他通信持續(xù)了一兩年。有一天,傳達(dá)室通知我,說有個人在單位樓下想要和我見一面。他說他是誰誰誰,“我們通過信的啊”,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長,重回社會了。臨走時,他把一張舊舊的有照片的胸牌送我留念。不久前清理辦公室,我忽然看見那個胸牌,轉(zhuǎn)眼已經(jīng)20多年,愿他平安順?biāo)臁?/p>
那時我們聽收音機,從一個臺調(diào)到另一個臺。許多人要打熱線電話,和聲音甜美或者渾厚的主持人說話。有位朋友打了很久的熱線電話,只是想聽聽自己的“立體聲”。甚至,那時的浴缸自帶收音機。那時還有CD機,聽王菲和羅大佑,聽孟庭葦和小虎隊,聽黃家駒的《光輝歲月》,跟他一起唱:夢想需要多久的時間,多少血和淚,才能慢慢實現(xiàn)……
那時我們會在旅行時坐綠皮火車,帶一本書,看窗外的平原和落日,或者聽車過山野時的雨聲。要是過寶雞,很早就會念叨那兒的燒雞,朋友說德州扒雞好吃,可惜我一直沒有機會經(jīng)過德州。
那時我們抬頭看月亮,低頭看花,或者蹲下來看螞蟻搬家,很有點兒蘇東坡說的“抹月批風(fēng)”的派頭。和喜歡的女孩說,今晚月亮真好啊。言外之意,比“我愛你”更多。
那時也看過一句名言: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也有過醉也無聊醒也無聊的感慨,怕虛度時光,不過總想著只要有些樂趣,好像就不算虛度時光。就像志明和尚寫的:“閑拖拄杖過鄰家,這家留齋那家茶。栗子腐干隨意帶,路旁折得幾枝花?!蹦菚r候,走在田地里,向稻子喊一聲,向玉米喊一聲,向蓮花白也喊一聲,跟它們交談,有時也跟河流說話,都是幸會啊。
那時吃飯就是吃飯,小煤爐煨排骨藕湯,頭天晚上開始煨,一煨一夜。頭頂戴花的黃瓜有一種陽光的味道,新采的筍子必須當(dāng)天吃,不然不新鮮。那時我們吃飯不拍照,不發(fā)微信朋友圈,味道情誼流連于唇齒心間,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再相見,還能想起某年某月某一次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