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古錢,如入骨髓,應了張岱《陶庵夢憶》的那句話:“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當您手中把玩著千年前的古幣,似乎與千年前的古人交流,它見證著我泱泱大國生生不息的歷史畫卷。
既談民國北平泉界趣事,那肯定要援引這方面的專業(yè)書籍(民國時期,1928年首都遷往南京,改北京為北平),或從資歷豐富的錢幣學家口中得到線索,從中管窺百年前北平泉界盛事。我國古泉界民國時期最發(fā)達的上海,搜集錢者眾,有錢幣組織,會員定期活動;有公開的活動場所,相互鑒賞與交流;有公開的刊物發(fā)表研究錢幣的文章。在民國時的北平,王茂田、王希賢父子確是全國珍稀古錢幣的批發(fā)者(如錢倉一樣),因而北平在全國泉幣界的歷史作用舉足輕重。
《泉幣》總編輯鄭家相先生旅居京城一窺泉幣見聞
《泉幣》第24期有鄭家相《梁范館談屑》(十一),這是《泉幣》總編輯鄭家相先生談及北京泉界之雪泥鴻爪,讓我們一窺當時北平泉界之事,為饗讀者引綴如下:北京于每年舊歷正月,自初六至十五,在此十日間,凡九城各處古肆地攤以買賣古物為營業(yè)者,皆集會于海王村及其附近,亦有自津、保間及遠地來者。沿琉璃廠一帶路之兩旁,設攤陳列,凡瓷銅玉石,碑版書畫,或舊或新,或真或偽,莫不有之。好古者輒巡游于是,見所愛,即購之,時有謹化少數(shù)之值而得珍稀之品者,亦有化高貴之價而得偽造之物者,是則在乎識與不識而已。十三年(1924年)春正月,予旅居北京,適逢會期,時作巡禮,見所陳列,多屬偽品,真者百不得一。予嘗購雍正官窯霽紅大碗一對,康熙黃綠紫小碗四只,差強人意。古泉攤間陳列亦不少,惟名譽錢多偽造,真古泉多普通,少有愜心者。一日見大馮(北平夾包兜售古錢的錢商)亦設攤其間,大馮見我至,即出其內藏一串相示,予選購中泉三十,幼泉二十,及壯布,第布,阜昌通、重寶各一。再視其所陳列者,多普通泉與偽品,內有永通泉貨一品,大如小平,精美絕倫,輪郭平整,色澤古舊,嘆為創(chuàng)見,問其價,答三十,予以為不貴,遂亦購之。及歸仔細審視,雖毫無痕跡可尋,而文字終嫌少力,遂疑為大馮用舊錢改刻。然而能改刻如此工致,大馮之技亦精矣哉。后予在滬,錢為叔馴(我國錢幣大王)所見,愛不忍釋,即請相讓。予曰此錢得諸大馮,初頗自喜,后疑其偽,君何愛此耶。叔馴曰,愛其精耳,愿以五十金易之如何?予曰此錢果真,值不止五百金,果偽則不值五十金,然予終疑其偽,不過嘗化三十金,今得五十金,已沾其潤矣,準如命,錢歸齊齋……鄭家相先生在《泉幣》《梁范館談屑》(十二)也談到在北平覓錢過程,感興趣者不妨找《泉幣》讀讀,趣味與泉識并重,不失為北平泉界趣聞是也。
由以上文字可知當時北平地攤錢幣大有作偽幣者,甚至真者百不得一,原來古錢幣造偽者民國時期已相當普遍。當然,古錢作偽可以追溯到宋代,現(xiàn)在更甚矣。從以上鄭家相所反映,北平當時琉璃廠古玩鋪的古錢,刀布和圜錢均有之,雖然當時的價位并不便宜。
京城最早發(fā)現(xiàn)的
天顕通寶小平錢
關漢亨著《中華珍泉追蹤錄》中以《天顯通寶存世極罕》為標題闡述了這枚古錢幣在北平發(fā)現(xiàn)的經過,為饗讀者引綴如下:“30年代后期,北京古董商駱澤民先生曾獲得1枚天顕通寶平錢,視為至寶。據(jù)駱氏哲嗣駱駿先生撰文憶述,駱澤民獲此珍泉系得自北京王春福。泉價600大洋。而王春福最先系以100元購自周某。此珍泉周身綠銹,間有紅銹斑駁在其中,‘天顕’二字之間自錢外緣向中心有裂紋一道,用放大鏡方可看出。駱氏隨身攜帶此珍泉六七年,其間方若、方天仰、方子才、戴葆庭、李東園、馬定祥、楊成麒、李慶裕、程伯遜等諸位泉家及錢商,均先后觀賞過此珍泉,一致認為真品。大約1942年前后,此珍泉賣給了日本收藏家大川鐵雄先生,泉價合日本金7000元(相當于銀元3000元)。大川氏得此珍泉后便有‘天顕堂主’之稱號。”
我有一枚遼太宗耶律德光天顯通寶錢,直徑2.3厘米,重3克,光背,它在我手中已有不少年了。它得自于北京錢幣市場,我與售錢的長者逐漸熟悉后,曾讓他幫我尋找所缺之錢,這枚遼太宗耶律德光鑄造的“天顯通寶”,就是他幫我找到的。只是這枚錢幣被多年使用過,字跡被磨得不甚清晰,但您仔細辨別還是能夠看出是“天顯通寶”的。
向全國批發(fā)古錢的王希賢
據(jù)馬傳德先生《泉壇往事》記載:王希賢的父親叫王茂田,早年間曾在北京“老錢局”工作,是個雕母手,后來在光緒年間吉林機器局擔任雕模師兼領監(jiān),民國初年,卸任回京。民國后即在北京東安市場內自建一間房屋開業(yè),店名義啟齋,經營古董、古錢、紙幣、郵票等。希賢自幼即在店內幫襯著父親,直到王希賢30歲時才開始從他父親手中繼承“義啟齋”古玩鋪。王家藏泉有兩個途徑:其一,是來自“鬼市”“曉市”“琉璃廠”和德勝門西水關的“銅局子”等市場。貨源充足,各地出土的古錢一到北京,皆被王希賢成籮筐地收購。譬如說齊國三字刀,他那時是用麻袋裝的,足有幾百斤之多,據(jù)說收購價僅比銅價略高些。其二是來自王希賢的鄰居香餌胡同5號“瑞府”,這里住著滿清的皇親國戚,這戶人家五兄弟當中,有一個曾當過晚清戶部尚書的官,家中聚斂的財富,可謂山堆海積,光緒丙午、丁未年間所鑄的“大清金幣”他家里不少,最終王希賢購買了26枚大清金幣,要知道這些金幣均是未正式流通的試鑄樣幣。王希賢還在“瑞府”買到了一大批咸豐紙幣,光“戶部官票”就有十余斤,大清寶鈔竟達30余斤。王希賢淘到“瑞府”一大批清代“錢樹”,當時竟買了260多枝,最為難得的是“祺祥通寶錢樹”僅有大小兩枝,大枝為當十錢,小枝為當一錢(小平)。聞悉“辛酉政變”失敗,“祺祥”年號即被慈禧太后廢止,改為“同治”,祺祥錢樹存世僅此2枝,彌足珍貴,應為國寶級文物。王希賢說:早年他從“瑞府”所得到的這些錢樹,后來大多被上海王守謙購走,王又將它們賣到國外。
大藏家的淘寶之地
20世紀30年代,王希賢在錢幣界風光一時,他家的藏品之多,如同“錢倉”一樣,曾吸引全國各地收藏家和經銷商,如大藏家張絅伯、張叔馴、陳仁濤等都先后拜訪過他,錢幣商中除王守謙外,戴葆庭、房良、楊成麒以及張璜等人都經常去他那里“淘寶”。馬傳德記載:1933陳仁濤首次到王希賢家,見到其父王茂田,他父親得知陳仁濤是大名鼎鼎的收藏家時,故拿出所藏的“雕母四寶”,即“順治小平錢”“祺祥小平錢”“祺祥當十錢”,以及“光緒元寶戶部當十”紅銅雕母四枚錢幣。陳仁濤看后十分欣賞和喜愛,便請其父出個價讓給他。他父親說:“這‘四寶’張叔馴先生早就想全部買走,也未答應?!标惵犃酥?,就選擇了一些其他的稀罕古錢,還選擇了一些名譽品的銀幣以及銀錠等等。待交易后,陳仁濤卻再次提出,要求王希賢將雕母四寶能割愛其中一寶,讓他留作紀念。其父感到不好意思再次拒絕,無奈之下把“光緒元寶戶部當十”紅銅雕母出讓給了陳仁濤。當時該幣即以一根大條,即十余兩黃金之價成交的。當年陳仁濤買一枚“江西省造辛亥大漢銅幣”是1200大洋,已被稱之銅元中的“天價”了。這枚“光緒元寶戶部當十”紅銅雕母,馬定祥先生說可稱得上是“絕品”。
兩個50兩銀元寶
換兩枚銀幣
馬傳德在《泉壇往事》中說,北京王希賢的家中除了吃飯的那個房間,其他幾乎每個房間都堆滿了錢幣,從櫥柜到案桌,甚至在地上都可見一串串的古錢,真可謂琳瑯滿目。馬定祥曾對馬傳德說過王家的藏品之多,如同“錢倉”一般。如果不是馬傳德先生指出,筆者還真不知道北平原有位“駐京辦大員”,為何北平人總說“天子腳下”,真是“天時地利與人和”都占全了。
王茂田對我國近代機制銀幣頗有研究,他生前曾有三枚“壹兩”銀幣,分別是“光緒十六年山東制造局足紋壹兩”“光緒八年吉林機器局廠平壹兩”“中外通寶關平銀壹兩”。這三枚壹兩銀幣是他心愛之物,平時一直隨身攜帶著。光緒十六年山東壹兩和光緒八年吉林廠平壹兩幣,這兩枚孤品后來被其老友崔季高(崔家平之父)要去了。據(jù)王元芳告訴馬定祥,當年其祖父因患重病臥床,崔季高聞訊后,特地從大連趕來探望,并帶了不少水產品和土特產,王茂田見到老朋友十分感動。二老在言談中,崔老要求再看下這兩枚銀幣,王茂田說:“這兩枚幣是寶貝,不可能再得到的,你既然如此厚愛,就拿去玩吧……”崔老開始執(zhí)意不肯奪其所愛,但在王茂田的堅持之下,崔老就請王茂田說出買進時的本錢是多少,王茂田說當時是以兩個五十兩的銀元寶換的,崔老接口說:“好!我一定去找兩個銀元寶來換,算是歸你的本錢?!焙髞泶藜靖吖灰挼搅丝滴跗殖强h進貢的兩個五十兩大元寶,但此時王茂田已經去世了。由此可見,泉界兩位同好之間的情誼是高于一切的。馬定祥告訴馬傳德,上面提到的這兩枚稀世珍寶均被崔季高之子崔家平賣給了日本收藏家。耿愛德在美國時,他又將光緒十六年山東壹兩那枚銀幣從日本買來收藏,此品據(jù)說現(xiàn)已流往臺灣,而另一枚光緒八年吉林廠平壹兩銀幣,卻一直未知下落。
臆造幣
據(jù)王希賢之子王元芳說,其祖父(王茂田)自吉林機器局(吉林造幣廠前身)設廠開始,到光緒末年,其間二十年均在該廠任職,所以對造幣的整個工藝過程頗為熟悉。民國后其祖父回到北京后,開始經營錢幣生意,那時他曾請原吉林造幣廠的一些制模和鑄幣的技師,共同設計鑄造了多種清代和民國人像的“紀念幣”。這些臆造幣中,有光緒帝大婚對幣、道光皇帝大婚對幣,慈禧萬壽幣,光緒、宣統(tǒng)恭進幣等;民國的有袁世凱平天冠丙辰飛龍、團龍對幣;還有黃興、倪嗣沖、馮國璋、肖耀南、李景林等人像幣,可謂五花八門。這些臆造幣大多用銀來鑄造,也打了一些金質和銅質的。當時一對光緒皇帝大婚臆造金幣,竟然超過了一對光緒丙午、丁未年造的大清金幣價格。而一枚袁世凱平天冠的臆造金幣,比一枚洪憲元年袁世凱大飛龍金幣價格要貴一倍多。這是因為當時外國人喜歡富于中國傳統(tǒng)的“皇家喜慶”的古董幣,而不論其真?zhèn)巍?/p>
馬定祥珍藏
“同治通寶”牙樣
據(jù)馬傳德《泉壇往事》記載:王希賢從“瑞府”中得到一枚“同治通寶”象牙樣錢,這錢是由寶泉局雕制而成,象牙錢是僅供朝廷御覽之用的,流往民間極罕。存世象牙錢,所見大多為咸豐或光緒年號,極少有同治年號的(同治僅存13年)。當年陳仁濤、張絅伯和羅伯昭等幾位大藏家,他們都曾不惜巨資,尋覓這種象牙樣錢。王希賢珍藏的這枚“同治通寶”象牙樣錢被我父親看到以后,父親愛不釋手,就懇請其割愛。王希賢雖然與我父親關系極好,但當時也考慮良久,才割愛于我父親的。我父親說他后來曾把這枚同治象牙樣錢拿給黃鵬霄先生看過,黃先生說:“民國后我在故宮整理清錢多年,只是聽說過有同治通寶牙雕母錢,但還從未見過實物呢!”朝廷開鑄一種新年號的制錢時,鑄錢局把錢樣式設計出來后,呈請皇帝過目,不可多得,一般只雕一枚或幾枚,以供選用,所以大凡牙樣大多是孤品,何況還是皇上御覽之物。
北京是六朝古都,有三千年的建城史,到1928年民國遷都以前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北京一直是祖國的首都。在泉幣界涌現(xiàn)出許多大藏家以及像王茂田、王希賢父子這樣向全國批發(fā)的大錢商,還有上述在《古泉學》《泉幣》發(fā)表研究文章的北平泉幣學者。當然還有歷史上與北京關系更為密切的“永安”錢系列,并多次在北京出土。
以上涉及到的民國北平泉學大家,他們在振興近代中國文化及錢幣收藏和研究上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他們的功績絕不應該被歷史所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