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

親朋好友們聚在一起，話題若是扯到長相，父親和我仿佛是不得不提到的典型例子，被各種生動的語言形容，我們的相貌有多么多么的相像。小時候我并不太愿意，他是男的，我是女的，我們怎么會像！在小孩子的眼里，我更愿意長得像母親那樣美。但到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輕易能在一個小孩身上看到基因的痕跡。我早就知道，我們真的相像，單眼皮、大鼻子、小個子以及本能地昂著頭走路的姿勢。母親經(jīng)常反復說，小時候我第一次獨自去父親單位的門診部打針，那里的醫(yī)生、護士根據(jù)我的相貌就把父親叫來了。她說著是有點驕傲的。當然，每次我和父親鬧別扭互不理睬時，每次我惹她討厭時，她也會恨恨地說，和你爸真像。

是，我像極了父親，長相、性格，還有無法言說的種種。我和父親像兩個構(gòu)造相同的齒輪，形狀非常相像。

我們對事物的審美常常一致，對文字、色彩、意境的喜好是類似的。比如，我們在打扮母親時總會意見統(tǒng)一，這時我們會站在一起，共同嘲笑母親眼光的老土，重新給她挑選搭配。

最近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請你原諒我》這個劇，他竟然也喜歡，我們倆正兒八經(jīng)地追看。一起看電視，身陷劇情唏噓不已時，一扭頭發(fā)現(xiàn)他早已紅了眼圈。我和母親馬上顧不上為劇里的人感傷了，“瞧你爸”母親會說，“多愁善感型”我說，興致勃勃地笑話他。他很不好意思，多少有些羞愧地呵呵笑。

我們?nèi)绱讼嘞瘢瑓s曾經(jīng)極易發(fā)生沖突。年紀小時，冷戰(zhàn)一觸即發(fā)，即使是心里早就沒有了脾氣，我也會死扛到底，絕不先開口。在我們家，母親縱容我的一切，永遠都是站在我這邊，每次我和父親鬧了別扭，在恢復正常交流之前，母親也不理父親，父親有點被孤立的意思，讓我很是解恨。

去年父親生了一場病，讓我心生恐懼。他和母親悄悄去了醫(yī)院，我在家的時候只字不提，足足有一周，母親每天都在我上班之后陪他去醫(yī)院打針，我總覺得那幾天有哪里不對可竟是沒有察覺。周末不上班時，我才明白他們出門不是溜達買菜而是去醫(yī)院。說不清是生他們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內(nèi)心無比恐慌虛弱，只好大哭，口不擇言地指責他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我只能承認，父親不再那么強大，我的故意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不能阻止他的變老。

不知從哪一天起，父親開始喜歡看那些嘮嘮叨叨、家長里短的電視劇，幾句歌詞就會讓他濕潤了眼眶。從前對哥哥十分嚴厲，現(xiàn)在對哥哥充滿依賴，反復說我小時候的事，還有，父親好像變得小氣了。我悄悄地觀察他，暗暗地逗他，學著討好他。我不愿意甚至害怕他獨自出門，他去所有的地方都希望母親陪著他。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小時候考完試同學們約好去爬山，他們唯獨不讓我去，我狠狠地對著他哭，直到他又騎著自行車馱著我去追趕同學們。近三十年之后，我正在感受那種心情，就想知道他在哪里，希望他在我視線所及的安全地方。

扭頭看見，他坐在茶幾前的小凳子上，穿著白色軟塌塌的T恤，頭發(fā)是不可抗拒的白。這個世界上和我最相像的人，我們也許從未走入過彼此的內(nèi)心，但是愛那么多。我這樣傻氣的女兒，從來沒有說過，他是知道的，我知道。

編輯 周曉序 247549681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