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公司法授權資本制規(guī)則適用的解釋論

〔摘要〕 2023年《公司法》修訂，首次將授權資本制引入我國，彌補了長期以來我國資本市場基礎性制度供給側的不足。然而，檢視既有法律規(guī)范，授權資本制的體系構建尚未完成，制度風險主要表現(xiàn)在股東風險行為與董事風險行為。授權資本制的本質特征在于兼具公司資本制度與公司治理制度的雙重屬性，體現(xiàn)出的初級效益價值與終極秩序價值，皆是利益衡平原則在公司法中的具體呈現(xiàn)。循此邏輯，授權資本制規(guī)則的解釋與完善，皆應秉持以股東會中心主義為基礎，強調董事會獨立性的折中主義立場最為適宜，二者各司其職，配合無間，從而提升公司存續(xù)能力。通過檢討核心條款，指出在授權環(huán)節(jié)與控權環(huán)節(jié)，既有規(guī)則均無法充分發(fā)揮其效用，實現(xiàn)授權資本制的制度利益。有鑒于此，從保證董事會行權的獨立性和正當性出發(fā)，明確融資決策權限配置為前端限制手段，目的正當性判斷與違反信義義務的責任承擔為后端懲戒機制，以提升法律適用性與實踐適應性，有效實現(xiàn)授權資本制在我國的本土化。

〔關鍵詞〕 授權資本制；利益衡平；信義義務；法律解釋

〔中圖分類號〕D922.291.91； DF411. 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 - 4769 （2025） 01 - 0141 - 12

一、問題的提出

完善中國特色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是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的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題中應有之義。① 2024年7月18日，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正式對外發(fā)布，旨在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大作出的戰(zhàn)略部署?！稕Q定》指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重要保障?！背浞职l(fā)揮市場機制作用，既“放得活”又“管得住”，放管結合促進維護市場秩序。② 與此同時，在處于全球競爭的時代浪潮中，我國必須加快建設更多世界一流企業(yè)，以共擔時代責任，共促全球發(fā)展。在“政策驅動”和“需求驅動”的雙重動力之下，我國需要對主要的企業(yè)類型革故鼎新，博采域外法律制度之長，補己之短，這對中國特色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的完善至關重要。詳言之，國有企業(yè)經營管理漸趨公司化，提升中小企業(yè)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活力的認繳制機理需重新形塑，應在直接與資本市場接軌的股份有限公司中引入授權資本制。③ 兩大法系之間優(yōu)秀的法律制度相互借鑒是現(xiàn)代股份公司法發(fā)展的趨勢之一。④ 2023年，濫觴于英美法系的授權資本制首次正式引入我國，具體規(guī)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2023）[以下簡稱《公司法》（2023）]第152條與第153條。這是一項重大的立法創(chuàng)新和進步，相較于傳統(tǒng)的法定資本制（其發(fā)行股份的權力由股東會掌握且一次發(fā)行完畢），授權資本制的制度構造在于董事會也可作為股份發(fā)行的主體且允許分次發(fā)行，公司籌集資金的靈活性提高，在融資和反收購場景中極具優(yōu)勢。然而，授權資本制的制度體系構建遠未至臻圓滿，僅憑第152條、第153條的框架性規(guī)定，并不足以實現(xiàn)法律移植本土化的最終目標。具體不足表現(xiàn)在以下兩方面：

第一，就理解制度內涵而言，存在偏差。一方面，以往司法實踐中存在對授權資本制的誤讀，法官在進行法律解釋時，并未探求制度的真意，而是錯誤地將其與“認繳資本制”等而視之。① 另一方面，利益立場不同決定了公司治理理論偏好，導致對相同制度存在多元理解，適用時產生沖突的情形避無可避，進而導致司法裁判標準不一，影響司法公平公正性，違背了商法以效率優(yōu)先的基本原則，最終制約制度自身的價值發(fā)揮。

第二，就制度構建的系統(tǒng)性而言，尚有不足。檢視授權資本制既有規(guī)范：一方面，對于如何適用鮮少關注，具體授權規(guī)則較為零散且粗糙；另一方面，股東和董事因其角色定位，均存在實施風險行為的可能性，然相應法律責任空白，后端規(guī)制手段闕如，進一步放縱了風險行為發(fā)生。一言以蔽之，立法理念與立法技術均具有長期探索性質。統(tǒng)而觀之，僅憑規(guī)范層面的簡單修改就認為能夠發(fā)揮制度價值，實為囈語，制度構建并非一蹴而就，與之銜接配套的商業(yè)理性和行為模式尚需時間和實踐錘煉。本輪公司法修訂業(yè)已結束，法律規(guī)范已成定局，但規(guī)則最終要進行理解與適用，故而相較于立法論視角，對于完善已有規(guī)則采解釋論路徑更為適宜。

有鑒于此，本文首先檢視授權資本制可能面臨的股東和董事的雙重風險行為，在厘清授權資本制兼具公司資本與公司治理的雙重屬性后，提出應遵循利益衡平下的折中主義立場，解釋授權資本制既有規(guī)則、檢討其不足以及運用法律解釋的方法進行針對性補強。本文緊緊圍繞“授權—控權”主線，輔之以信義義務為適用規(guī)則補強的手段，便于司法主體統(tǒng)一裁判，提升法律適用性，促進法律協(xié)調性，加強實踐適應性，旨在實現(xiàn)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的“健全資本市場功能，提高直接融資比重”②要求，提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融資活力。

二、授權資本制規(guī)則適用之風險檢視

置于法律適用場景下，授權資本制的風險具體表現(xiàn)為：一方面，既要保證初始的權力完全流向董事會，董事會能夠獲得真正的授權，避免股東會假借授權之名行自身意志之實；另一方面，又要保證董事會在獲得權力后，能夠正當行使權力，最大程度避免董事會濫用其權力。以下分而論之。

（一）股東風險行為：操縱董事

控股股東或者實際控制人慣常通過各種方式操縱董事以及董事會，從而使董事以及董事會淪為公司治理層面的提線木偶。授權資本制涉及公司治理過程中融資決策權的分配，與控制權結構密不可分，更是難以避免股東風險行為發(fā)生。下文將從授權內容和主體兩方面，具體剖析股東風險行為發(fā)生的原因。

就授權內容而言，有待細化?！豆痉ā罚?023）第152條的規(guī)定較為籠統(tǒng)，僅對最基本的發(fā)行期限和發(fā)行比例有所限制，并不足以支撐發(fā)行股份行為的圓滿實現(xiàn)。其他雖未出現(xiàn)在既有法律規(guī)范中但卻必不可少的重要事項仍有存在的必要，在此僅舉關鍵因素予以說明，如發(fā)行股份的種類、發(fā)行對象的范圍、發(fā)行的具體對象、發(fā)行的價格以及評估機制等。不可否認的是，法律規(guī)范所要實現(xiàn)的目的之一即要為行為提供具體的方向，規(guī)范密度和規(guī)范深度彰顯著立法者的考量與立法技術的高低。不僅如此，不同于民法以倫理性規(guī)范為主，商法中的技術性規(guī)范占比較高，原因在于商法是調整平等主體間的市場經濟活動關系，而市場經濟則以效益優(yōu)先兼顧公平。清晰的規(guī)定為主體從事商業(yè)活動提供了明確的指引，前述其他應當規(guī)定而未規(guī)定的因素無形之中會折損商事行為的效率。另外，誠如西方法諺“法無授權不可為，法不禁止即自由”所言，授權內容過于概括，股東會行為自由度較高，為股東會分離融資決策權不徹底提供可能。綜上，授權內容不明是導致股東會虛假授權、不真正授權的首要因素。

就授權主體與行權主體而言，縱使立法者秉持權力制衡的法理，在公司內部設計了外觀均衡的組織架構，但董事會依舊有淪為股東會附庸之虞。雖然我國《公司法》（2023）將股東會和董事會職權分別規(guī)定于第59條和第67條，力圖厘定二者之間的區(qū)隔與界限，但實然狀態(tài)下的職權分野并不如條文規(guī)定那樣簡潔明晰，二者職權完全分離只停留于理想的應然狀態(tài)。《公司法》（2023）第58條規(guī)定“股東會是公司的權力機構”，從立法層面確立了股東會在公司組織架構中金字塔頂端的地位；第59條規(guī)定股東會職權內容，排在首位的便是董事會、監(jiān)事會人員構成必須經股東會同意。是故，股東會操縱董事會、監(jiān)事會席位的情況難以避免，應然狀態(tài)下的角色分離與權力制衡無法在實然中真正得到實現(xiàn)。再者，《公司法》（2023）第67條第一款第（十）項針對董事會職權的兜底性條款表述為“公司章程規(guī)定或者股東會授予的其他職權”；第152條明確規(guī)定董事會發(fā)行新股的權力來源于公司章程或者股東會，是將前述一般條款具體化的呈現(xiàn)。可見董事會權力并非與生俱來，以法定性為底色兼具約定性特征。除此之外，股東對公司直接的控制能力也在逐漸加強，股東和職業(yè)經理人之間在專業(yè)知識、業(yè)務實踐水平上的差距，依靠日趨提高的教育水平以及專業(yè)的第三方機構均可補強。董事在公司運營和治理中發(fā)揮專業(yè)性的不可替代程度有所下降。

循此邏輯，從某種程度而言，與其說是授權給董事會發(fā)行股份的權力，不如說是授權給控股股東或實際控制人發(fā)行股份的權力。在融資決策此等重大事項上，股東會獨攬大權，授權資本制存在被虛化的風險。董事會有名無實，漸趨“形骸化”，最終成為控股股東鞏固其支配地位的工具。如若發(fā)行權限還由股東會掌握，則大股東尚能因持股比例、表決程序等強制性要求而受到一定程度的有效制約；然分權場景之下，控股股東實為“影子董事”，二者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關系緊密，缺乏對于股東權力過度膨脹的制衡機制。綜上，股東風險行為集中表現(xiàn)為控股股東或者實際控制人擅作威褔、濫用權力，小股東、公司管理層當風秉燭、言聽計從，致使公司和其他利益相關者利益受損。

（二）董事風險行為：為己謀利

退一步而言，即便董事會獲得了發(fā)行股份的真實授權，并且能夠不受股東會約束而獨立行權，也難保其不會失靈或異化。不同于前述風險行為，較之于董事會淪為股東會附庸，磨滅其獨立性特征而言，此處的風險行為則意味著過分凸顯其獨立性，以致目中無“人”。具言之，有兩種表現(xiàn)形式：其一，董事會唯己獨尊，既不對股東負責，也不對利益相關者負責，侵害公司利益。① 究其原因，在公司經營管理過程中，董事會的有限理性被忽視，權力膨脹的內生性特征極大提高了董事會超越授權、實施機會主義行為的可能性。其二，董事會作出管理防御行為（managerial entrenchment）。② 管理防御是股東會和董事會之間代理沖突中的典型例證之一。管理層利用自身處于公司內部而享有的信息優(yōu)勢和權力優(yōu)勢，在整體利益和個體利益產生沖突時，并沒有將公司整體利益置于第一順位，反而選擇最有利于自身職位安全且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行為或策略。③ 管理防御是公司價值下降的直接誘因，而不僅僅是公司價值降低時產生的伴隨現(xiàn)象。④ 類比刑法上關于危害行為的分類，如果將第一種董事風險行為歸納為激進型的積極“作為犯”，那么第二種風險行為則屬于保守型的消極“不作為犯”。無論董事作出何種風險行為，對于公司和其他利益相關者而言，效益均有所折損。

三、授權資本制規(guī)則適用之邏輯前提

雖然適用授權資本制面臨主體的有限理性被忽視的風險，但是我們并不能放棄對完全理性的追求?！豆痉ā罚?023）修訂完成并已正式實施，該制度在立法層面已進入我國股份公司的制度序列之中，因而厘清制度本質特征與明確解釋立場，為完善授權資本制適用規(guī)則提供邏輯前提，極為必要。

（一）本質特征：公司資本與公司治理雙重面向

健全資本市場基礎性制度，促進資本市場健康發(fā)展為我國2023年全面修訂公司法的目標之一。① 公司資本制度與公司治理制度正是資本市場基礎性制度的兩大基石性制度，二者的自我完善與積極互動，對這一目標的實現(xiàn)極有裨益。授權資本制正是銜接公司資本與公司治理的橋梁。② 下文將從制度構成及制度利益分析原因。

就制度構成而言，關鍵在于如何理解制度名稱中包含的“資本”與“授權”兩個關鍵詞。對于“資本”的理解，公司資本既是法律關注的核心，又是資本市場的焦點與公司事務的根基。③ 資本之于公司有兩項功能：一為資本是公司償債能力的擔保；二為披露資本的信息是償債能力的信號。④ 對于“授權”（authorize）的理解，美國《布萊克法律辭典》對此作出的釋義為“賦予法律權力”，可被拆分為兩個具體層次：其一，通過授權這一法律行為擴展了被授權主體“行為能力”的外延，使其能夠從事原先（獲得授權之前）不能從事的行為；其二，由被授權主體代替授權主體成為新的行為主體，指引了未來行為的方向。⑤ 因而，授權資本制的制度邏輯在于，發(fā)行股份這一籌集資本的權限，原先由股東會掌握，董事會初始職權并未將其涵蓋在內，但通過“授權”這一行為擴展了董事會行為能力的外延，董事會遂具備了發(fā)行股份的權能，即使該權能是有限的。

一項法律制度的制度利益是這項法律制度價值的具體直觀呈現(xiàn)。就制度利益而言，可分兩步進行深入剖析：一是明確核心利益；二是以制度輻射的廣泛性為依托，對具體利益進行鋪陳與排列。⑥ 這種利益所呈現(xiàn)的樣態(tài)并非單一線性結構，而是一種利益集合，以核心利益為圓心，具體利益呈輻射狀散開。授權資本制的核心利益在于公司治理中融資決策的分權，董事會享有部分發(fā)行股份的權力，提升了公司融資自主性和專業(yè)性。授權資本制的具體利益體現(xiàn)在可保護包括既有股東、潛在投資人、債權人⑦等在內的利益相關者的合法權益。因此，授權資本制的制度利益在于融資決策分權優(yōu)化了公司治理結構，合理的治理結構又有助于提升公司的整體利益，使所有利益相關者之間的競爭關系得到平衡。⑧ 基于此，所有個體效益均可實現(xiàn)最大化，達到帕累托最優(yōu)。⑨

職是之故，有學者認為雖然授權資本制的制度名稱中包含“資本”二字，看似屬于公司資本制度，但核心卻在于股東會和董事會的權力配置與制約，實為公司治理問題。⑩ 然而本文認為，將公司資本制度與公司治理制度完全割裂的做法并不妥當，究其原因有如下兩點：其一，就兩大基礎性制度整體關系而言，二者均以公司資本為核心展開，其中公司資本制度直接規(guī)制完整的資本運行過程；建基于公司成功設立后，公司治理制度對于公司資本而言則是一種間接的控制11，二者緊密相關，互為輔助，旨在為公司合理配置風險與科學分配利益；其二，就制度內部構造而言，授權的主要內容為董事會有權發(fā)行股份，發(fā)行股份自然屬于資本形成環(huán)節(jié)，維持公司資本充實，理應具備公司資本制度的外觀；倘若揭開制度面紗，因涉及公司內部組織機構間權力的分離問題，又可被賦予公司治理制度的內核。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董事運行公司資本的依據(jù)為商業(yè)判斷，商業(yè)判斷因時順勢而變，非僅限于資本形成環(huán)節(jié)，而是貫穿公司存續(xù)的全過程。①

由此觀之，授權資本制兼具公司資本與公司治理的雙重面向，在前端資本形成環(huán)節(jié)，授權資本制以其融資靈活為根本功能；同時在此過程中，由于治理權力的分工，資本籌集成本降低，公司治理結構被優(yōu)化，融資判斷的專業(yè)性提升，以避免資本虛化的風險。

（二）解釋立場：利益衡平下的折中主義

法律制度是理性構建的產物，同時也是利益平衡的產物。② 前已述及，授權資本制以其融資決策分權為特征，優(yōu)化了公司治理結構?，F(xiàn)有的公司治理結構主要有兩種模式——股東會中心主義抑或董事會中心主義，不同的偏好選擇決定了公司不同的權力配置模式。于我國而言，選擇在股東會中心主義的基礎之上，強調董事會獨立性的折中主義，可能更為妥當。③ 授權資本制既有規(guī)則的解釋、適用規(guī)則的完善亦應遵循利益衡平原則，強調股東會和董事會應各司其職、各盡其用、協(xié)作共進，以期實現(xiàn)制度利益，增強公司活力。下文將從公司法立法理念的轉變與兩種主義的對比兩個方面分析，提出此種解釋立場的合理性。

就公司法立法理念的轉變而言，以往公司法規(guī)范體系構造的特色之一，是向無法直接進入公司內部參與公司治理、處于信息和權力弱勢地位的債權人，供給制度優(yōu)勢。在公司法組織規(guī)范層面進行適度的傾斜設計，實現(xiàn)對債權人作為“消極的、不在場的”當事人的保護。④ 然而，公司設立并非僅以保護債權人為宗旨，而是以融資盈利為首要功能，切不可因噎廢食，關注細節(jié)而遺忘主旨?！豆痉ā罚?023）第1條開宗明義地將公司法保護的法益明確排序，法條表述為“保護公司、股東、職工和債權人的合法權益”。之所以作此順序安排，原因如下：其一，將公司利益排在首位是公司法應有之義，是公司組織法的基石性范疇。只有公司存在，所有的利益相關者才會存在，公司一旦終止、人格消滅，與公司牽涉的所有主體及其附隨利益隨即喪失了存在的基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體現(xiàn)了公司利益的手段性。⑤ 其二，包含股東與職工在內的公司內部主體，與公司外部債權人均是公司法所要保護的法益主體，沒有優(yōu)劣之分。此次公司法修訂首次明確了職工合法權益也要受到保護，足見利益相關者保護理念已然深入人心。之所以有順序之別，姑且認為是公司內部和諧共生、內部矛盾沖突化于無形時，外部的債權人利益自然得到保護。不同場景中的具象化的公司利益，有多種表現(xiàn)，強調公司利益，并非意味著忽視債權人利益。⑥ 公司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主體作用的更好發(fā)揮，得益于立法理念的此種轉變，其是在諸多利益之中尋求衡平的結果。

對比股東會中心主義和董事會中心主義，就界定標準而言，學界關于公司治理中心界定的標準眾說紛紜，本文將其大致以“目標”“主體”“權力”三種標準予以分類：其一，公司治理的終極目標選擇將何種利益最大化：股東利益抑或公司整體利益。其二，股東會與董事會之間的法律關系為何種性質⑦，換言之，董事會的權力來源于股東會還是國家特許。其三，特定權力的歸屬方即為公司治理的中心。這里的特定權力可進一步細分為三種類別：公司“主要事項”或“重大事項”的決定權⑧，公司的“獨立經營權”①，以及公司治理的“剩余權力”。其中“剩余標準權力”是較為特殊的識別依據(jù)。因剩余權力沒有被預先涵蓋在法律強制規(guī)定和章程自治約定的股東會與董事會職權范疇內，從而具有不確定性，而這種不確定性形成的“變量”最終還是會依賴由股東會決議的章程事項來確定，以遵循商事領域優(yōu)先私法自治的基本理念。然而，此種直接歸屬于股東會的做法難免會有剝奪董事會職權、架空董事會地位之虞。更為合理的做法是，將這些可變權力暫時劃歸董事會，但并非專屬于董事會，倘若其違反了一定的條件，剩余權力隨即復歸股東會。② 如此一來，既體現(xiàn)了董事會作為決策者更為了解公司運營狀況的特性，又維護了股東會作為公司的權力機構所享有的最終決定權。最為典型的例子是日本、韓國公司法上的新股發(fā)行權③，亦即本文所討論的授權資本制。

就理論層面而言，“公司契約論”和“公司憲治論”可作為兩種主義之爭的理論支撐?！肮酒跫s論”將契約作為分析工具，從經濟學視角看待公司，重點強調公司的私人自治和私法屬性，認為公司是數(shù)個參與人通過契約聯(lián)結成的集合體，奉行股東至上原則，忽視公司具備獨立法人人格的含義，重個人而輕整體。與之相對，“公司憲治論”是公司法的政治學分析進路，認為公司自身就是一種憲治安排，是獨立存在的政治體，更為強調公司的獨立性和整體性。尤以在股權分散的大型公開公司中，股東直接參與公司管理并不現(xiàn)實，因而可參照代議制的政府體系，股東選出董事會成員負責公司的經營管理，此種政治理論模型可為董事權力提供正當性基礎。憲治論之弊病在于其過于強調形式層面的決策程序，而忽視實質層面的決策質量。雖然程序正義是實質正義的前提，但對于以效益為生命的商事交易而言，未必完全適配。④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因權力在客觀上的擴張性和腐蝕性，權力勢必要受到限制和制約。⑤有鑒于此，囿于理論的局限性和權力的擴張性，立法理念抑或公司治理模式選擇并不能簡單概括為非此即彼，如若過度追求任何一方的中心地位，實乃有所偏廢，有損公司整體利益最大化的最終目標。

就立法呈現(xiàn)而言，雖然《公司法》（2023）中并未明晰董事會的角色定位，只在第67條規(guī)定了董事會的職權，但此次修訂中卻處處可見立法者試圖逐漸確立董事會的中心地位。詳言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修訂草案）（一次審議稿）》（以下簡稱《公司法一審稿》）第62條全部刪除了詳細列舉的董事會具體權力，將職權凝練為“行使本法和公司章程規(guī)定屬于股東會職權之外的職權”，且將董事會定位為公司的執(zhí)行機構。⑥ 這一概括性規(guī)定的設計初衷在于有效填補股東會職權和董事會職權之間的權力真空，避免股東會和董事會職權單列時兩個法條之間的解釋論沖突，厘清與股東會職權之間的邊界，明確董事會職權來源于法定和章定，突出董事會的中心地位。然而，過于概括性的規(guī)定又會使法律的確定性和指引性價值有所折損，改革步伐過大，因而在后續(xù)審議中又進行了調整。

具體而言，其一，《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修訂草案）（二次審議稿）》（以下簡稱《公司法二審稿》）第67條第一款刪除“董事會是公司的執(zhí)行機構”，原因在于這一表述所涵蓋的范圍太過狹窄，不能全面完整地概括董事會在公司所起的作用，董事會不僅具備執(zhí)行權能，還享有決策權和監(jiān)督權。⑦ 其二，《公司法二審稿》第67條第二款關于董事會職權的規(guī)范設計從《公司法一審稿》的高度概括性表述恢復為列舉式與一般條款相結合的模式，將規(guī)范密度保持在居中水平，兼具穩(wěn)定性與前瞻性；第二款第九項刪除了《公司法一審稿》中的“本法規(guī)定”，最終表述為“公司章程規(guī)定或者股東會授予的其他職權”，明確除本款第一項至第八項的法定職權外，公司章程或者股東會還可以授權董事會行使其他職權，凸顯公司法作為私法具有優(yōu)先自治的特性。其三，從董事會具體職權內容來看，《公司法二審稿》與《公司法三審稿》并無差異，但是在最終公布的《公司法》（2023）第67條第二款第三項新增“決定公司的經營計劃和投資方案”為董事會的職權之一。這項職權原先屬于股東會，但現(xiàn)在由董事會行使。由此觀之，對外的投資經營和對內的管理運作均被歸入董事會具體職權范疇。其四，《公司法》（2023）第67條新增第三款補充性規(guī)定①，直接將董事會對外的地位與法定代表人等而視之，僅憑董事的身份外觀即可判定其行為效力，也足以說明立法愈發(fā)強調董事的獨立地位。由此觀之，此次公司法修訂處處強調董事會的獨立性，反襯以前股東會對董事的影響和控制之深。不僅如此，相較于其他國家而言，我國傳統(tǒng)文化整體上呈現(xiàn)出以“熟人文化”為內核，“集權規(guī)制”為外衣的特有秩序體系②，熟人加集權，向公司出資的股東注定不會輕易將其所掌握的權力假手于人；加之我國公司法頒布時因應國有企業(yè)改制需要的特殊國情，存在嚴重的路徑依賴，致使實際控制人和控股股東問題迄今依然突出，股東依舊處于公司中的強勢主導地位。但是此次公司法修訂，已然體現(xiàn)出立法者有意弱化董事會執(zhí)行機構的屬性，逐漸強化董事會的獨立地位。

毋庸置疑，授權資本制的融資靈活性體現(xiàn)出效益價值，治理結構優(yōu)化體現(xiàn)出秩序價值，二者皆是在處理公司眾多利益沖突時，適用利益衡平原則的具體呈現(xiàn)。同時，公司內部秩序的穩(wěn)定有助于公司外部秩序的維護，即推動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在日益復雜多變的經濟環(huán)境下，我國公司面臨的挑戰(zhàn)難度與日俱增，無論單獨選擇哪一種立場，都無法交出完美答卷。因而，采取以股東會為基礎，強調董事會獨立性的折中主義，增強了公司存續(xù)的能力。而授權資本制制度利益的實現(xiàn)應當受到規(guī)制，這是秩序價值的另一個面向。私法與公法具有天然的對抗傾向，因而商法領域的公權干預必須有正當理由和必要限度，以維持規(guī)范適用和運行的動態(tài)平衡。③

四、授權資本制規(guī)則適用之法律解釋

《公司法》（2023）第152條的核心動詞使用了“可以”而未使用“應當”，奠定了本條屬于賦權性規(guī)范、任意性規(guī)范的基調。立法如此設計的主要原因在于發(fā)行股份本就屬于公司自治事項，只是因發(fā)行股份行為的效力會從公司內部的個別利益擴展至外部的公共利益，因而國家公權在事前和事后應適時出現(xiàn)進行適當干預，與商法是內化了公法因素的私法這一本質特征相契合。正如拉德布魯赫精準概括了商法優(yōu)先自治的特點那樣，“只要不與強行法相悖，商人就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力量，按照自己的需要以合意的交易方式設定他的法律關系”，成文法沒有規(guī)定或者一定程度上的偏離法律軌道是被允許的，商人自己就在創(chuàng)造著法律。④

法律的天然滯后性決定了規(guī)則總是不完美的，但這并不影響規(guī)則的適用。授權資本制規(guī)定于《公司法》（2023）第152條和第153條，在司法實踐中，即使存在官方的解釋路徑，但仍不可避免地得出不同的解釋結論，更遑論當前沒有統(tǒng)一的解釋立場。雖然本文上一部分已經從抽象層面上立法理念的轉變和兩種主義的對比出發(fā)，對于應當秉持利益衡平下折中主義的解釋立場作出論證，但下文是基于不同立場，論述授權資本制這一具體制度的解釋可能性。如此一來，從抽象到具體的論證結構完成閉環(huán)，選擇以股東會為基礎，強調董事會獨立性的折中主義，更具說服力。以法律解釋方法為手段，力圖達到適用授權資本制時規(guī)制股東風險行為和董事風險行為的目的，換言之，保證董事會行權的獨立性和正當性，以及在風險行為發(fā)生之后的可責性。

（一）檢討核心條款：授權控權環(huán)節(jié)效力均不足

需要注意的是，權力以擴張性和腐敗性為內生性特征，因此授權與限制權力是一體兩面，共生平衡的關系。然限制權力只是一種被動的消極的防御，避免逾越權力邊界；但是要想權力有效運作，充分發(fā)揮其效用，選擇積極地駕馭權力、控制權力，顯然更為妥當。這與現(xiàn)代行政法的基本功能是控制行政權有異曲同工之妙?？刂瞥蔀橐粋€中性詞，除了傳統(tǒng)限制的含義，還應包括引導和鼓勵等方式。⑤

1. 積極的技術性規(guī)范釋義：授權內容寬泛

授權資本制核心條款為《公司法》（2023）第152條第一款，其第一分句中技術性規(guī)定有二：發(fā)行期限3年內與發(fā)行比例為不超過已發(fā)行股份的50%。這是對于授權范圍的積極性條件的規(guī)定，雖說技術性規(guī)范無需深入探求法理邏輯，遵照執(zhí)行即可，但基于不同立場理解相同規(guī)定，結果自然不盡相同。

如果采完全的股東會中心主義立場，法律規(guī)定“可以授權”，意即也可以不授權，授權與否屬于公司自治的范疇。既然不向董事會授權為法律所允許，那么舉重以明輕，倘若董事會被授權，在此立場之下授權的具體內容完全由股東會決議也可以。此時，第152條第一款的適用順序已悄然后移，抑或可以視為本條授權性規(guī)范的自由度升級，僅在授權不明時才發(fā)揮參照指引作用?？深惐任覈睹穹ǖ洹泛贤幹械囊?guī)定幫助理解前述論證邏輯：當合同約定不明時，參照適用法律條款來解釋確定合同內容。① 在這種立場之下，權力邊界被最大限度模糊，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忽略，一切以股東會意思自治為優(yōu)先。誠然，這種解釋的確將“授權”的自由度最大化，但未免徒有“授權”的虛名，授權真實性與獨立性有待進一步考量。

如果采完全的董事會中心主義立場，僅對規(guī)范進行文義解釋，授權內容不再擴大，股東會授權要嚴格遵循3年內與不超過已發(fā)行股份的50%之界限，不能另行針對其他事項如發(fā)行種類、發(fā)行價格進行限縮。董事會的獨立地位凸顯，全權由董事作出商業(yè)判斷。然則行為經濟學認為日常生活中更多的經濟主體應為“非理性的”，因為如自我控制意志力的缺位、環(huán)境的復雜性、信息的不完全性等限制性要素，都影響著主體無法作出最優(yōu)決策。② 董事的“有限理性”被忽視，非理性決策的風險無法避免；再者，當權力無法受到有效控制時，董事會權力極易發(fā)生異化，例如出現(xiàn)“內部人控制”（Insider control）和外部董事并不獨立等情形，董事身份角色定位認知不清，越俎代庖。

前兩種立場下的解釋結論過分強調股東會與董事會的自治權力，忽視了私法自治中國家具有維護市場秩序的作用。③ 因而相較之下，如果采折中主義立場，則“3年”與“50%”應理解為在限定界限范圍內可自由調整的彈性授權，自治性和強制性互相制約。這也與通過文義解釋的方法理解規(guī)范所使用的兩個限制性定語“內”和“不超過”所得出的結論相符。2023年2月17日，中國證券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第206號令《上市公司證券發(fā)行注冊管理辦法》（以下簡稱《辦法》）公布并開始施行，其第21條第一款對上市公司實施授權資本制作出具體規(guī)定。④ 雖然《辦法》早于《公司法》（2023）頒布，但授權期限與發(fā)行數(shù)額均嚴于公司法規(guī)定，不僅體現(xiàn)在封閉公司，而且上市公司作為公眾公司，在適用授權資本制融資時規(guī)定了更為嚴格的兜底性條款，其更是采取折中立場理解第152條中的積極性規(guī)范。

然而，就融資決策權限配置而言，既有規(guī)范與公司完成發(fā)行股份的要求仍相去甚遠，規(guī)定較為模糊?！豆痉ā罚?023）第151條與第153條均使用了“發(fā)行新股”這一表述，因此可將第151條的解讀納入授權資本制的規(guī)范群中。運用主觀目的解釋的方法，也可得出前述結論，董事會具體的決議內容可參照《公司法》（2023）第151條公司發(fā)行新股時，股東會決議內容予以完善。⑤ 論及151條與152條兩個條文協(xié)調適用時，尚存些許疑慮：其一，在151條內部關于作價方案的規(guī)定，第二款是否與第一款第（二）項內容相沖突；其二，152條與151條體系化適用時，151條第一款的決議主體是否需要改變。換言之，適用授權資本制的股份公司在發(fā)行股份時，新股種類及數(shù)額、發(fā)行價格、起止日期等規(guī)定于151條第一款的事項，應當經過股東會決議還是董事會決議。具體而言，關于新股發(fā)行價格，151條內部的安排并不產生解釋論沖突：第一款規(guī)定股東會應當決議新股發(fā)行價格；第二款雖未明確新股的作價方案決定權歸誰享有，但可以作出合理推測，董事會是公司的經營決策機構⑥，更為了解公司實際狀況，將第二款中“確定其作價方案”的主語補充為董事會更為適當。董事會確定作價方案，股東會根據(jù)作價方案確定新股發(fā)行價格，這也與折中主義立場相契合。是故，適用授權資本制的股份公司中，其他與發(fā)行有關事項的決定權應歸誰享有，有待進一步商榷。

前文提及在公司發(fā)行新股時，股東會與董事會之間的職權分配問題，適用授權資本制的上市公司的相關規(guī)定給出了回答?！掇k法》第21條第二款規(guī)定對于除發(fā)行期限和發(fā)行融資總額之外的其他發(fā)行股份相關事項，應當由股東會決定。① 然而《辦法》的位階較低，僅適用于上市公司，其他類型的股份公司仍需以《公司法》的規(guī)定為行為標準?！豆痉ā罚?023）實施之后，包括上市公司增資規(guī)則在內的一系列規(guī)則勢必面臨修改，以期與《公司法》進行體系化適應與配套。而上市公司發(fā)行證券時，由股東會決議相關內容這一做法只可作為參考，不可奉為圭臬。

2. 消極的限制性條款闡明：控權手段乏力

控權的目的是充分發(fā)揮權力的效用，具體包含積極的引導和消極的限制。董事會行權標準確定屬積極鼓勵引導之范圍，但運用文義解釋，從第152條、第153條并不能直接得出該標準，導致模糊不清。運用體系解釋，雖然《公司法》（2023）第151條第二款規(guī)定公司經營狀況和財務狀況僅作為作價方案的依據(jù)，但股份價格評估機制當然屬于公司發(fā)行股份應予考慮的因素之一，故而將“公司經營狀況和財務狀況”擴大解釋為董事會行權標準具備合理性。運用目的解釋，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副主任王瑞賀在《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修訂草案）〉說明》中回應了關于行權的標準，“……由董事會根據(jù)公司運營的實際需要決定發(fā)行剩余股份。”② 還有學者認為，除公司的實際運營狀況之外，股份發(fā)行還依賴于現(xiàn)實的證券市場情況。③ 統(tǒng)而觀之，董事會行權應以“公司實際運營狀況”為判斷標準。但隨之而來的問題即為在學理上如何理解這一未外化于法條所使用的文義表征，但是卻暗含于法條之中的構成要件要素？這一概念既抽象又具體：“抽象”表現(xiàn)在股份發(fā)行從原先的資本決策轉變?yōu)榻洜I決策，即由股東會決議轉向董事會決議，股份發(fā)行行為屬于事實層面的商業(yè)判斷，非法律層面的是非曲直，難以統(tǒng)一量化標準；“具體”表現(xiàn)在因行業(yè)和公司的具體情況不同，公司實際運營狀況勢必不盡相同。風險和利益并存的商業(yè)世界中，行權標準模糊將會導致系統(tǒng)性風險頻發(fā)，將抽象的主觀的行權標準客觀化具體化，對于董事會正當行權的重要性自不待言。

前有對實體性積極條件的解讀，而第152條第一款第二分句則是對實體性消極條件的闡釋，限制了董事權力的邊界。具言之，授權資本制下，股份的意向購買者如以非貨幣財產作價出資，應當經股東會決議，但是并沒有明確股東會決議的內容。如果秉持股東會中心主義的立場，應采嚴格的文義解釋，發(fā)行股份的權力復歸至股東會。如果采董事會中心主義，股東會決議的內容便可擴大解釋為，以非貨幣財產作價出資時，通過股東會決議決定可否將發(fā)行股份的權力繼續(xù)保留在董事會。之所以存在但書條款，無非是力圖降低董事會風險行為的可能性，股東會適時將權力收回，控制董事會權力，從而觸發(fā)保護機制。值得思考的是，僅以出資形式作為股東會權力復歸的條件，不僅后勁不足，而且也無法真正達到不同組織架構間的權力制衡以實現(xiàn)維護公司利益的最終目的。原因在于即使董事會授權被撤回，權力復歸至股東會，也難保不會出現(xiàn)既有股東和新股東達成協(xié)議，出現(xiàn)以非貨幣財產出資時違法違規(guī)評估作價的情形，導致公司資本虛化，有違公司資本充實原則。是故，基于折中主義立場，可以重新考慮將但書條款調整為更行之有效的能夠真正起到權力制衡作用的機制。

（二）補強適用規(guī)則：權限配置、目的正當與違信責任

正如學者洞悉，“授權資本制的主要功能正是在于調節(jié)股東和董事會之間的關系?！雹?根據(jù)《公司法》（2023）第67條第二款第（十）項規(guī)定，股東會可將部分職權授予董事會行使。這種授權機制以區(qū)分股東會內部的基礎性權利與經營性權利為前提，以信義義務機制為核心之一。① 通過信義義務這一工具，單純的公司資本問題即可轉化成公司治理問題。② 授權資本制正是此種授權機制的典型例證。除此之外，《公司法》（2023）的立法趨向已然逐漸向強調董事會中心主義靠近，也相應地強化了董事負有維持公司資本充實義務的體系化構建。③ 信義義務的權利主體從股東轉變?yōu)楣?，義務主體的范圍從董高進一步擴展至控股股東④，無不是更為強調公司作為商事主體的獨立性，促使其發(fā)揮在市場經濟中細胞的基石作用?；谇笆鲠槍扔幸?guī)范的解釋，不難看出，國家公權的干預與制度實現(xiàn)所需的保障相去甚遠。統(tǒng)而觀之，為了保證事前董事會行權的獨立性，事中董事會行權的正當性以及事后董事會行權的可責性，運用法律解釋的方法從以下兩個環(huán)節(jié)作出進一步努力：細化授權環(huán)節(jié)融資決策權限配置；明確控權環(huán)節(jié)董事會行權正當性的標準，加之以違反信義義務作為配套的追責機制，以提升法律的實踐適應性。

1. 董事會行權獨立性：明確融資決策權限配置

就授權客體而言，正如政府“權力清單”制度，明確的權力內容提升了權力被有效監(jiān)管的可能性。保證董事會獨立行權的前提是，股東會權限邊界清晰且股東會實施風險行為后的責任規(guī)制完備。公司發(fā)行新股時，應當考慮的因素規(guī)定于第151條第一款，其五項內容中有三項涉及股份種類。相較于其他發(fā)行價格、發(fā)行數(shù)額、發(fā)行期限等因素，發(fā)行股份的種類更為關鍵，蓋因股份種類是其他因素確認之基礎，因而本文認為，將此種權力保留在股東會更為適宜，必要時可聽取董事會意見；其余事項由董事會根據(jù)公司經營情況自行決定。具言之，就發(fā)行價格而言，前已述及，董事會確定作價方案，股東會根據(jù)作價方案確定新股發(fā)行價格。因股東地位之于公司的特殊性使其具備自利偏差屬性，董事會經營決策是能夠有效避免股東會非理性決策的方式之一⑤，且能夠降低治理決策的成本。正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董事更為了解公司的實際運營狀況，股份作價方案合理的可能性更高，偏離理性的可能性更小。就發(fā)行對象而言，根據(jù)文義解釋，第151條第一款第四項規(guī)定為向原有股東發(fā)行新股的種類及數(shù)額應當經股東會決議，但并未明確發(fā)行對象為新股東時，種類及數(shù)額應由誰決定。選擇發(fā)行對象，確定具體的發(fā)行種類和數(shù)額，與公司控制權結構緊密相關；在折中主義立場之下，由董事會作出決定更為適宜。無論是向原有股東發(fā)行還是向新股東發(fā)行，無論是定向發(fā)行還是公開發(fā)行，如果發(fā)行股份可能會導致公司控制權結構發(fā)生變化，董事應向股東會作出提示預警，最終是否發(fā)行、發(fā)行多少由股東會作出決議，避免董事會的風險行為。

信義義務在美國的適用范圍較為廣泛。以特拉華州為例，大股東不僅對公司和小股東負有信義義務，甚至當公司遇到危機時對債權人也負有信義義務。因此，這就要求公司利益最大化應為大股東行事的信條，避免出現(xiàn)股東壓迫（shareholder oppression）行為。⑥ 我國此次修訂公司法，強調了控股股東信義義務的構建，《公司法》（2023）第180條第三款為此奠定了基調，實際行使董事職權的實際控制人、控股股東，適用董事信義義務的規(guī)定，蓋因其所行使的職權才是核心，身份僅為幌子。同時，第22條規(guī)定控股股東利用關聯(lián)關系損害公司利益并造成損失，應承擔賠償責任；第192條規(guī)定如控股股東操縱董事作出損害公司或者股東利益的行為，應與實際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作為保障董事會獨立行權的手段，此類關于控股股東違反信義義務的懲戒機制，有待進一步在實踐中充分發(fā)揮其效用。

2. 董事會行權正當性：目的判斷與責任追究

前已述及，公司“實際運營狀況”是董事會行權的標準，亦即判斷董事行為正當性的關鍵。法律規(guī)范法定構成要件要素的分類標準①，可以幫助理解“公司實際運營狀況”的性質。其可被歸類于從廣義層面理解的規(guī)范性構成要件要素，雖然不需要填補一般意義上的社會評價，但需要采用兼具主觀性和客觀性的董事商業(yè)決策作為判斷基準。需要注意的是，這類概念在解釋時會產生兩種誤區(qū)：其一，過分擴張解釋，致使董事會的權力邊界無限擴張；其二，過分限縮解釋，以至于在以效益為導向的資本市場中極易錯失良機。故而，應將主觀色彩較強的不確定性概念轉化為客觀色彩較強的確定性概念，即主觀標準客觀化，從事實判斷轉向法律判斷，以實用主義為導向，確保董事會正當行權。② 有鑒于此，行為正當性的判斷，始于目的，終于追責。

行為的目的是客觀判斷董事行為正當性的起點，而行為目的本身應具有正當性。英國判例法上董事作出決策時應具備“適當目的”，要求董事會發(fā)行股份必須具備正當目的，如發(fā)行股份行為應出于融資、并購或者反敵意收購等將公司利益最大化等目的。基于此，韓國與日本演繹形成“主要目的規(guī)則”：在韓國，發(fā)行被認定為具備正當目的是以公司利益最大化與維持公司穩(wěn)定運營，包括引進新技術、穩(wěn)定公司財務狀況、應對敵意收購③；在日本，確保董事會行權的初衷是公司融資而非其他不正當目的，如發(fā)行股份是為了稀釋原始股東控制權。④ 在此基礎之上，進一步發(fā)展出控制權轉移的預警機制。2014年，日本修訂《公司法典》，規(guī)定如果發(fā)行新股將會導致公司控制權變化，公司必須通知股東或者發(fā)出公告，如果擁有10%以上表決權的股東提出異議，則能否發(fā)行新股最終須經股東會決議。⑤ 回溯我國此次《公司法》修訂歷程，2021年12月24日公布的《公司法一審稿》將授權資本制規(guī)定在第97條⑥和第164條。⑦ 其中，《公司法一審稿》第164條提出的有條件收回董事會授權的約束機制，是以表決權作為收回授權的判斷標準。遺憾的是，在2022年12月30日公布的《公司法二審稿》對該規(guī)定予以刪除，調整為目前的出資形式限制。相較于我國《公司法一審稿》的規(guī)定，日本公司法創(chuàng)立的此種控制權轉移的警戒機制，不可不謂精細化。⑧ 在權力最終復歸至股東會之前，增加了兩個前置性條件：其一，要求董事會承擔通知或公告義務；其二，股東在接到通知之后，作出初步選擇，如果異議股東持有的表決權達到10%以上時，才進入最終的股東會決議程序。審慎的授權撤回條件，體現(xiàn)出最大程度尊重授權的誠意，同時又對董事會行權產生一定的威懾力。

行為的追責是判斷董事行為正當性的終點。換言之，以行為的可責性倒逼行為正當性的實現(xiàn)。在公司中，信義義務是董事的行為標準，作出融資決策的行為亦應滿足此要求。源于英國衡平法的董事信義義務制度，具有平衡董事權利和義務的重要作用，因而成為公司法律關系中的核心規(guī)則之一。⑨ 信義義務同時具有賦權與限權的二元制度功能，表征為事前授權與事后責任追究，且考慮以商業(yè)判斷規(guī)則作為董事責任的“避風港”。⑩ 此次《公司法》修訂的主要內容，除完善公司資本制度之外，強化經營管理人員的責任也是其中之一，充分體現(xiàn)了立法者要求管理人員在其位必謀其政的決心?！豆痉ā罚?023）第163條、180條，強化了董事的忠實勤勉義務，以及董事的賠償責任，以此降低董事因權力膨脹作出風險行為的可能性。信義義務在授權資本制這一具體場景的呈現(xiàn)有二：忠實義務旨在促使董事在作出經營決策和管理公司時，以公司利益為唯一；倘若董事作出新股發(fā)行決定的目的是維護其在公司中的控制地位，謀私本性凸顯，完全忽略公司利益，無視公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則有違忠實義務。勤勉義務旨在強調董事應勤勤懇懇，盡心盡責，盡到理性商人之客觀標準①；倘若董事會發(fā)行新股時，并未對公司現(xiàn)狀進行充分評估，肆意決策，則有違勤勉義務之要求。以作為“過程性義務”的勤勉義務與作為忠實義務的“動機性義務”來規(guī)制董事行為②，力圖保證董事融資決策的正當性。

實現(xiàn)制度目的總是依靠某種懲罰得以貫徹。懲罰之于制度，如同車之雙輪、鳥之雙翼。沒有懲罰的制度，根本無法發(fā)揮其效用。③ 授權資本制下的董事責任包括資本充實責任和損害賠償責任。④ 董事的不當發(fā)行行為直接損害了既有股東的權益時，根據(jù)《公司法》（2023）第190條規(guī)定，股東可直接提起訴訟。然而第190條的規(guī)定只是限于抽象層面，對于因股份發(fā)行行為而造成的損失并未予以明確，可參照日本公司法，引入股份發(fā)行停止之訴⑤、股份發(fā)行無效之訴及股份發(fā)行不存在之訴。⑥ 囿于本文主題以及篇幅所限，不在此詳述。當董事不正當發(fā)行股份給公司造成損失，根據(jù)《公司法》（2023）第188條規(guī)定，董事應當承擔相應的違信損害賠償責任。如果公司怠于行使訴權，根據(jù)第189條規(guī)定，既有股東有權以自己的名義提起股東代表訴訟，向董事追責。如果董事主觀上持有不正當目的，存在故意或者重大過失，客觀上發(fā)行股份行為給他人造成損害的，根據(jù)第191條的規(guī)定，董事應當為其行為后果承擔賠償責任。同時更應明確，可責性機制目的是匡正錯誤，而非摧毀職權的真正價值⑦，維持權力與責任承擔的平衡。

結語

從1993年到2023年，我國公司法已至“而立”，法律改革進程始終朝著放松資本管制、提振市場經濟活力的方向穩(wěn)步前進，旨在提升經濟全球化背景下我國公司在全球市場的競爭力。此次《公司法》修訂將授權資本制引入，具備提高融資靈活性與機動性，充分發(fā)揮公司作為市場經濟主體的能動作用，是順應全球制度革新脈絡的必要之舉。然則融資效率優(yōu)勢的發(fā)揮需要克服制度轉軌成本以及本土化適應時“水土不服”的難題。因而，需要明確授權資本制兼具公司資本與公司治理的雙重面向，突出其重要性。選擇以利益衡平視角下的折中主義作為解釋與完善授權資本制規(guī)則的立場，體現(xiàn)其秩序性；據(jù)此檢討核心條款的不足，并提出補強規(guī)則，構建股東會、董事會雙重矩陣規(guī)制結構，以規(guī)制適用授權資本制可能面臨的雙重風險行為，實現(xiàn)其價值性，以期為授權資本制的中國化提供可行的解釋論路徑。

① 參見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29頁。

② 《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決定》，《人民日報》2024年7月22日，第1版。

③ 參見傅穹：《授權資本制的中國運行機理》，《中國社會科學》2024年第6期。

④ 參見王保樹：《現(xiàn)代股份公司法發(fā)展中的幾個趨勢性問題》，《中國法學》1992年第6期。

① 例如，在蕭縣花朵校車服務有限公司與吳海濤股東知情權糾紛一案中，一審法院認為，“《公司法》規(guī)定的是授權資本制，允許股東分期繳納其認購的出資，……即股東因認繳出資取得股東資格，實際出資則是取得股東資格后必須要承擔的義務?！眳⒁姲不帐∷拗菔兄屑壢嗣穹ㄔ海?021）皖13民終1503號《民事判決書》。類似的認定還可參見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qū)人民法院（2017）鄂01民終3132號《民事判決書》、山東省青島市黃島區(qū)人民法院（2020）魯02民終7671號《民事判決書》。

② 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第30頁。

① 參見劉俊海：《董事會中心主義神話破滅后的董事會角色定位：兼評〈公司法（修訂草案二審稿）〉》，《財經法學》2023年第4期。

② See Somayeh Baratiyan and Mahdi Salehi， “The Effect of Management Entrenchment on the Equity Capital in Iran，” Pakistan Journal of Commerce and Social Sciences， vol. 7， no. 1， 2013， p. 19.

③ 參見吳建祥：《公司實際控制人控制度對經理管理防御的影響研究》，《統(tǒng)計與信息論壇》2020年第4期。

④ See Xin Chang and Hongfeng Zhang， “Managerial Entrenchment and Firm Value： A Dynamic Perspective，” Journal of Finan？ cial and Quantitative Analysis， vol. 50， no. 5， 2015， pp. 1083-1103.

① 參見王瑞賀：《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修訂草案）〉的說明——2021年12月20日在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二次會議上》，《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公報》2024年第1期。

② 參見傅穹：《授權資本制的中國運行機理》。

③ 參見劉燕：《公司法資本制度改革的邏輯與路徑——基于商業(yè)實踐視角的觀察》，《法學研究》2014年第5期。

④ 參見黃輝：《公司資本制度改革的正當性：基于債權人保護功能的法經濟學分析》，《中國法學》2015年第6期。

⑤ See Bryan A. Garner， Black’s Law Dictionary （ninth edition）， New York： Thomson Reuters， 2009， p. 153.

⑥ 參見梁上上：《制度利益衡量的邏輯》，《中國法學》2012年第4期。

⑦ 授權資本制旨在積極增加公司的資本和資產，作為吸收債權人風險的緩沖墊因資本越充足而越厚實，分散債權人風險的效果就越顯著。具體論證參見朱慈蘊：《股東出資義務的性質與公司資本制度完善》，《清華法學》2022年第2期。

⑧ 參見蔣大興：《走向“合作主義”的公司法——公司法改革的另一種基礎》，《當代法學》2021年第6期。

⑨ 耶林認為在諸多利益中，社會利益高于一切，個人應服從社會，法律是為實現(xiàn)整體利益而服務的。參見何勤華：《西方法學流派撮要》，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45頁。

⑩ 參見沈朝暉：《授權股份制的體系構造——兼評2021年〈公司法〉（修訂草案）相關規(guī)定》，《當代法學》2022年第2期。

11 參見趙樹文：《范式轉換：系統(tǒng)論視閾下公司資本規(guī)制研究方法的修正及其制度實現(xiàn)》，《學術論壇》2022年第1期。

① 參見李建偉：《公司資本的核心概念疏證》，《北方法學》2016年第1期。

② 參見梁上上：《制度利益衡量的邏輯》。

③ 參見劉俊海：《董事會中心主義神話破滅后的董事會角色定位：兼評〈公司法（修訂草案二審稿）〉》。

④ 參見朱慈蘊：《論中國公司法本土化與國際化的融合——改革開放以來的歷史沿革、最新發(fā)展與未來走向》，《東方法學》2020年第2期。

⑤ 參見傅穹：《公司利益范式下的董事義務改革》，《中國法學》2022年第6期。

⑥ 參見傅穹、趙奕彤：《授權資本制語境下的禁止財務資助規(guī)則》，《社會科學研究》2024年第4期。

⑦ 趙旭東：《股東會中心主義抑或董事會中心主義？——公司治理模式的界定、評判與選擇》，《法學評論》2021年第3期。

⑧ 參見錢玉林：《股東大會中心主義與董事會中心主義——公司權力結構的變遷及其評價》，《學術交流》2002年第1期；趙淵：《“董事會中心說”與“股東中心說”：現(xiàn)代美國公司治理學說之辯》，《比較法研究》2009年第4期。

① “獨立經營權”說為主流學說，參見馮果：《公司法要論》，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03—104頁。

② 參見錢玉林：《股東大會中心主義與董事會中心主義——公司權力結構的變遷及其評價》。

③ 韓國商法規(guī)定新股發(fā)行由董事會決定，但法條“但書”規(guī)定可以以章程規(guī)定由股東大會決定。李哲松：《韓國公司法》，吳日煥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350頁。

④ 參見斯蒂芬·波特姆利：《公司憲治論——重新審視公司治理》，李建偉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9年，第4—7頁。

⑤ 參見劉作翔：《法治社會中的權力和權利定位》，《法學研究》1996年第4期。

⑥ 參見王瑞賀：《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修訂草案）〉的說明——2021年12月20日在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二次會議上》。

⑦ 參見劉俊海：《董事會中心主義神話破滅后的董事會角色定位：兼評公司法（修訂草案二審稿）》。

① 《公司法》（2023）第67條第三款規(guī)定：“公司章程對董事會職權的限制不得對抗善意相對人”。

② 參見蔣大興：《公司法改革的文化拘束》，《中國法學》2021年第2期。

③ 參見童列春：《商法學基礎理論建構：以商人身份化、行為制度化、財產功能化為基點》，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年，第88—89頁。

④ 拉德布魯赫：《法學導論》，米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年，第111—112頁。

⑤ 參見姬亞平：《外國行政法新論》，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5—16頁。

① 《民法典》第511條規(guī)定：“當事人就有關合同內容約定不明確，依前條規(guī)定仍不能確定的，適用下列規(guī)定……”

② 參見黃祖輝、胡豹：《經濟學的新分支：行為經濟學研究綜述》，《浙江社會科學》2003年第2期。

③ 參見蘇永欽：《私法自治中的國家強制》，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5年，第13—14頁。

④ 《上市公司證券發(fā)行注冊管理辦法》第21條第一款規(guī)定：“上市公司年度股東大會可以根據(jù)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授權董事會決定向特定對象發(fā)行融資總額不超過人民幣三億元且不超過最近一年末凈資產百分之二十的股票，該項授權在下一年度股東大會召開日失效?！?/p>

⑤ 參見王瑞賀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釋義》，北京：法律出版社，2024年，第208—210頁。

⑥ 參見梁上上：《公司權力的歸屬》，《政法論壇》2021年第5期。

① 《上市公司證券發(fā)行注冊管理辦法》第21條第二款規(guī)定：“上市公司年度股東大會給予董事會前款授權的，應當就本辦法第十八條規(guī)定的事項通過相關決定?！钡?8條規(guī)定：“股東大會就發(fā)行證券作出的決定，應當包括下列事項：（一）本次發(fā)行證券的種類和數(shù)量；（二）發(fā)行方式、發(fā)行對象及向原股東配售的安排；（三）定價方式或者價格區(qū)間；（四）募集資金用途；（五）決議的有效期；（六）對董事會辦理本次發(fā)行具體事宜的授權；（七）其他必須明確的事項?！?/p>

② 參見王瑞賀：《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修訂草案）〉的說明——2021年12月20日在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二次會議上》。

③ 參見李建偉：《公司資本的核心概念疏證》。

④ 黃輝：《現(xiàn)代公司法比較研究——國際經驗及對中國的啟示》，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76頁。

① 除信義義務機制外，正當程序機制也是授權機制的核心，但囿于此處論證重點和篇幅所限，故不予討論。參見曹興權、黃超穎：《股東會授權董事會的底線：權利配置基礎結構維持原則》，《財經法學》2017年第3期。

② 參見李建偉、高玉賀：《違法減資的責任配置研究——新〈公司法〉第226條的解釋論立場》，《北方法學》2024年第4期。

③ 《公司法》（2023）第51條、第53條第二款、第163條和第211條等規(guī)范，立法邏輯在于通過加強資本形成與流出環(huán)節(jié)的違信責任，來達到反向促進董事維持公司資本充足且真實。

④ 參見趙玲：《公司“控制人”信義義務規(guī)則的創(chuàng)設及適用研究》，《法學雜志》2024年第2期。

⑤ 參見白牧蓉、張嘉鑫：《〈公司法〉修訂中的資本制度路徑思辨——以委托代理理論構建我國授權資本制》，《財經法學》2021年第4期。

⑥ 參見趙磊：《公司法上信義義務的體系構成——兼評新〈公司法〉相關規(guī)定》，《財經法學》2024年第3期。

① 法律規(guī)范法定構成要件的兩大基本分類：描述性構成要件要素與規(guī)范性構成要件要素。前者之義在于該要素在客觀的生活中可以找到相對應之物，不需要額外作出價值評價。后者作狹義理解時指向法律人創(chuàng)造的專業(yè)術語，如所有權、占有；作廣義理解時，則需要填補社會評價才能準確把握要素內涵。參見恩斯特·A.克萊默：《法律方法論》，周萬里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9年，第26—36頁。

② 參見何家弘、張晶：《是否排除須考量主客觀標準》，https：//www.spp.gov.cn/llyj/201311/t20131125_64727.shtml，2024年4月23日。

③ 參見金建植等：《公司法判例研習——以韓國公司法為視角》，張珍寶等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21年，第350頁。

④ 參見劉家源：《論授權資本制的本土引入與運行規(guī)制》，《吉林工商學院學報》2023年第2期。

⑤ 參見《新訂日本公司法典》，王作全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86—87頁。

⑥ 《公司法一審稿》第97條規(guī)定：“公司章程或者股東會可以授權董事會決定發(fā)行公司股份總數(shù)中設立時應發(fā)行股份數(shù)之外的部分，并可以對授權發(fā)行股份的期限和比例作出限制?！?/p>

⑦ 《公司法一審稿》第164條規(guī)定：“公司章程或股東會授權董事會決定發(fā)行新股的，董事會決議應當經全體董事三分之二以上通過。發(fā)行新股所代表的表決權數(shù)超過公司已發(fā)行股份代表的表決權總數(shù)百分之二十的，應當經股東會決議。”

⑧ 參見李建偉：《授權資本發(fā)行制與認繳制的融合——公司資本制度的變革及公司法修訂選擇》，《現(xiàn)代法學》2021年第6期。

⑨ 參見梁爽：《董事信義義務結構重組及對中國模式的反思：以美、日商業(yè)判斷規(guī)則的運用為借鏡》，《中外法學》2016年第1期。

⑩ 參見鄭佳寧：《信義關系視角下公司董事地位與職能構造》，《湖北社會科學》2022年第9期。

① 德國在董事謹慎義務之下，《股份法》第93條提出了“一個正直、勤勉的經理”的標準；日本法上董事之義務依照民法委任之規(guī)定，董事勤勉義務的判斷標準采《日本民法典》第644條規(guī)定的“善良管理人之注意”標準。參見葉金強：《董事違反勤勉義務判斷標準的具體化》，《比較法研究》2018年第6期。

② 參見傅穹：《公司利益范式下的董事義務改革》。

③ 參見柯武剛、史漫飛：《制度經濟學：社會秩序與公共政策》，韓朝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32頁。

④ 參見陳景善：《授權資本制下股份發(fā)行規(guī)制的重構》，《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2年第2期。

⑤ 現(xiàn)行《日本公司法》第210條規(guī)定：“募集股份的發(fā)行以違反法令或章程規(guī)定的情形或明顯不公正的方式進行時，股東對股份公司可請求停止該募集股份的發(fā)行。”

⑥ 參見陳景善：《授權資本制下股份發(fā)行規(guī)制的重構》。

⑦ See Stephen M. Bainbridge， “The Business Judgement Rule as Abstention Doctrine，” Vanderbilt Law Review， vol. 57， no. 1，2004， pp. 83-130.

（責任編輯：周中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