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溫柔，像落日親吻晚霞

一

馮恩最開始是不怎么喜歡廣州的，擁擠的道路、奇怪的天氣和聽不懂的粵語都讓她覺得自己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但是爸爸媽媽在廣州奮斗多年，終于有機會將她接來，便迫不及待地為她辦理了轉(zhuǎn)學手續(xù)。

馮恩第一次遇到回南天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住在水簾洞里的美猴王，手在墻上刮一刮，便能輕而易舉地刮下水來。

她坐在窗邊讀書，突發(fā)奇想，在霧蒙蒙的窗玻璃上畫了個桃子，是美猴王愛吃的桃子。

她畫著畫著，倒是把自己給畫餓了。好在廣州格外繁華，出門拐個彎，就能找到吃的。

馮恩最喜歡吃馬路對面那家店里的鮮蝦蟹籽云吞，有時候會加兩塊鹵豬腳。豬腳軟糯，云吞飽滿。

這次馮恩準備換個口味，選了炸云呑。沒想到點完單，竟看見了班上的同學，她猶豫著該不該跟人家打招呼。陳芷瑤端著餐食送到客人的桌上，回過頭時也發(fā)現(xiàn)了馮恩，兩人相視一笑。

陳芷瑤走進操作間又走了出來，在馮恩面前放了一碗甜品，然后低聲說道：“請你吃，我媽剛做的?！?/p>

馮恩受寵若驚地道了謝。她來了這么多次，今天才知道這是陳芷瑤家開的店。她輕輕撥開鋪在甜品表面的紅豆，用匙子挖了一塊底下的雙皮奶。

其實馮恩跟陳芷瑤并不算熟，但在這個潮濕的夜里，這份甜品給了馮恩些許溫暖的慰藉。

二

陳芷瑤在校門外碰見正要回家的馮恩，于是一個箭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與她閑聊起來。

“你想加入廣播站嗎？我覺得你的聲音很好聽，普通話講得也很標準?！标愜片幰荒樒诖乜粗T恩。

這突如其來的夸贊讓馮恩臉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沉默了一陣子。社團招新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她去各個攤位前轉(zhuǎn)過一圈，好像并沒有她特別感興趣的。或者說，她還在適應全新的城市環(huán)境，并沒有信心可以融入校園中的社交圈。

“你是廣播站的成員嗎？還是你打算去報名呢？”馮恩反問道。

“不是啦，我上個學期就已經(jīng)加入了隔壁社團?！?/p>

馮恩一問，發(fā)現(xiàn)陳芷瑤竟然是跆拳道社的成員；再問，才知道廣播站的負責人是陳芷瑤的好朋友。馮恩既震驚于對方的小身板竟然能經(jīng)得住跆拳道社辛苦的訓練，又對她邀請自己去廣播站的行為感到有些失落。

馮恩還以為陳芷瑤是想和自己一起參加社團，成為更親近的朋友呢。馮恩努努嘴，不讓陳芷瑤看出自己的尷尬。

不過，她們之間的友誼，的確是從這一刻開始萌芽的。因為兩個人的家離得很近，偶爾在路上碰面，她們便一起上學或者回家。久而久之，她們熟悉起來了。

三

初來乍到的馮恩對廣州的美食有著濃厚的興趣，恰好陳芷瑤是個熱情的“吃貨”，她總帶著馮恩到處找吃的。比方說，她們會穿過七拐八拐的小路，去吃一家巷子里的老字號煲仔飯。

一個人點臘味飯，另一人點豆豉排骨飯，然后將各自的肉勻一些給對方，她們便能吃到不同口味的飯菜。

“底下的米飯是燒焦了嗎？”馮恩悄悄附在陳芷瑤耳邊問。

“鍋巴才是煲仔飯的精華，你可以嘗一下。”

“吃了會不會上火？”馮恩微微皺眉，想起了自己臉上的痘痘。這幾個月，她漸漸明白了這兒的人為什么總把“上火”這個詞掛在嘴邊。

陳芷瑤被逗笑了，胸有成竹地回道：“別擔心，吃完就去降降火?！?/p>

癍痧涼茶真的是太苦了！一口喝下去，馮恩的味覺瞬間被這個味道沖擊了，她的五官都快擰成一團了。

陳芷瑤卻一口氣將紙杯里的涼茶灌進肚子里，再自夸一句：“我喝完了，我真棒！”她又轉(zhuǎn)過身，朝馮恩豎起大拇指，說道：“你也很棒，你是敢于嘗試的勇士！”

勇士最后沒有將涼茶喝完。

那一天黃昏，陳芷瑤帶著馮恩去海心橋上看日落。等到橘紅色的圓盤落到高樓背后，華燈初上而天邊仍有絢爛的晚霞的時候，她們又步行到二沙島藝術公園閑坐。晚風輕輕掠過耳畔，所有的疲倦都在此刻煙消云散。

“人還是得多接觸大自然。”陳芷瑤靠著樹干伸了個懶腰。

馮恩點點頭，望著不遠處的廣州塔發(fā)呆，感覺自己似乎沒有從前那么排斥新的生活了。這里的食物填滿了自己的胃，景色治愈了自己的心，更重要的是，朋友的陪伴驅(qū)散了自己的孤獨。

馮恩和陳芷瑤相約去看電影，卻在商量要看哪一部電影時有不同意見。不過她們很快便決定，各自去看自己喜歡的那一部，等看完電影再一起去吃晚飯。

四

馮恩看的那部電影早十分鐘散場，她站在大廳里等陳芷瑤，結(jié)果看到另外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孩子和陳芷瑤一起從影廳里走出來。

“這個就是我之前提過的廣播站的朋友，岑淑。”陳芷瑤介紹道。

馮恩愣了一下，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后說了聲“你好”。

馮恩和陳芷瑤的矛盾，就是在那頓晚飯之后產(chǎn)生的。

蘿卜牛雜聞著很香，但是心情郁悶的馮恩品嘗不出其中的鮮美味道。

送岑淑坐上回家的公交車之后，馮恩就一聲不吭地低頭離開了。

令馮恩生氣的是，陳芷瑤帶朋友來卻沒有提前跟她說一聲。雖然吃晚飯之前，陳芷瑤問了她一聲“可以和岑淑一起去嗎”，但馮恩能當著人家的面拒絕嗎？

更令馮恩在意的是，陳芷瑤跟岑淑在一起時，看上去比自己跟她更親密。

那個夜晚，馮恩翻來覆去睡不著，又覺得可能是自己過于小心眼兒了，于是起身走到窗邊。她希望可以透過窗戶望到馬路對面陳芷瑤的身影，但是她沒有看到。

五

翌日醒來，馮恩的手機里多了兩條陳芷瑤發(fā)來的短信。

一條寫著：“如果是因為岑淑的事情，那我向你道歉，我們是在電影開場前才碰見的，她臨時被朋友‘放鴿子’了?！?/p>

另一條寫著：“下午請你來我家吃龍眼呀?！?/p>

馮恩一看，信息發(fā)送的時間是凌晨，心底頓時涌上一股愧疚的情緒。

馮恩吃完午飯就去了陳芷瑤家的云吞店，剛好碰上一群校友。陳芷瑤應該和他們認識，因為在陳芷瑤忙著挪桌子、抹桌子時，他們嘴里一直喊著她的名字，一會兒喊她拿一下紙巾，一會兒喊她拿一下調(diào)料。

馮恩擠進狹小擁擠的店鋪，洗了手，然后幫忙擺放碗筷、拿東西。陳芷瑤朝她會心一笑。

等大家都吃上了，陳芷瑤和馮恩溜進二樓的房間里，準備看一場電影。陰沉沉的午后，天空中烏云密布，似有一場大雨即將落下。

陳芷瑤不僅準備了龍眼，還準備了其他的嶺南水果，三華李、黃皮等，都是馮恩沒怎么吃過的。馮恩也帶來了自己小時候常吃的零食，陳芷瑤淺嘗了幾口，很香，但是她被辣得眼淚直流。

電視上播的是1993年上映的港片《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陳芷瑤說這是她最喜歡的電影，開心的時候會看，不開心的時候也會看。她還趁機教了馮恩幾句粵語臺詞，兩個人樂得哈哈直笑。

大雨傾盆而下，她們跑到陽臺上看雨。雨水沖刷著街道，路人行色匆忙。

她們默契地沒有提起昨天讓馮恩不高興的事情。

馮恩明白，陳芷瑤有屬于她自己的朋友圈，而且以后還會擁有新的朋友，也會有人同她相處得比現(xiàn)在的她們更加契合。

因為年少，因為身處異地他鄉(xiāng)，所以孤獨的馮恩想要牢牢地抓住一個朋友。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在變幻莫測的世界里，有的朋友就是只能陪伴你走一小段路。重要的是，彼此交往的時候，要懷著一顆赤誠的心。

“謝謝你，芷瑤?！瘪T恩輕聲說。

“謝什么呀，不就幾顆水果嘛，我還吃了你的零食呢。”陳芷瑤伸手接雨水，感受雨滴墜在掌心的重量和冰涼的觸感。

馮恩也學著陳芷瑤的樣子伸手接了起來。

（京舟摘自《中學生博覽·追光少年》2024年第11期，Cyan Li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