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首小詩,其實(shí)是一張便箋,是白居易隨手寫在紙上,遣家里的仆人或童子匆匆送給劉十九的。而白居易在那個時(shí)候,應(yīng)該在家,或坐或臥,靜靜地等雪,等回信,等劉十九來同他一起小酌。
名人的便箋容易成為經(jīng)典。
比如,王羲之的行書《奉橘帖》——“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p>
王獻(xiàn)之的草書《送梨帖》——“今送梨三百。晚雪,殊不能佳?!?/p>
“二王”的書法自然是不必說,氣韻生動。但單論那短短幾句話,也是疏淡而雅致。
便箋之所以容易成為經(jīng)典,正在于它是隨手寫的。在書寫者的隨性而為中,遠(yuǎn)離了一切刻意行徑、一切藩籬。
便箋中寫的是日常小事。白居易說:“我家新釀的酒熟了,酒香彌散在空氣里。我打開酒甕,看見酒色淺綠,酒糟浮沉如蟻,就想起了你。朋友,來吧,一起喝一杯,如何?”
食物也是簡單的。新釀的綠酒應(yīng)該算不得最好的酒,用來盛酒的杯子大概也是尋常物事。但是,老朋友嘛,太隆重就見外了。既不是送別遠(yuǎn)行,也非名流聚集,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個傍晚,簡簡單單的一次相聚,最宜這樣的新醅酒,這樣的小火爐,這樣小口小口地喝。
主人的衣服呢,應(yīng)該也是尋常的,寬松自在。
尋常食物,尋常衣物,稱心即相宜。
寫《問劉十九》的白居易,在這一時(shí)期,人生算得上失意吧,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在這樣一個將要下雪的夜晚,又恰逢家醅新熟,什么功業(yè),什么理想,都暫時(shí)退隱吧。此刻,唯有與劉十九一起喝幾杯,聊幾句,是白居易迫切想要實(shí)現(xiàn)的愿望。
劉十九是幸福的。家醅新熟,白居易的第一個想法是和他分享。一杯新酒、一枚佳果、一首小曲、一闋新詞……凡是我覺得好的東西,都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分享。
白居易是幸福的。家醅新熟,不會“獨(dú)酌無相親”,有人可邀,而且被邀之人極有可能會來——我想,一定會來的。綠的酒,紅的火,和正在醞釀的白的雪,這樣明艷的畫面附上一張便箋的相邀,誰又能拒絕呢?
劉十九沒有理由不赴約、不投身這一夜的浪漫。
白居易和劉十九,相知相契。白居易問:“能飲一杯無?”劉十九答:“好,這就來。”
在朋友面前,白居易放心地以本色示人。
“能來同宿否,聽雨對床眠。”多年后的一個雨夜,白居易也這樣對張籍說。
人生中的有些時(shí)候,就該三兩好友,圍爐而坐,不疾、不徐、不裝、不端著,喝一杯酒或一杯茶,觀淡淡的風(fēng)雪,賞沉沉的夜色……
這種淡淡的閑適、隨意,甚至慵懶,是白居易身上一種迷人的氣質(zhì)。白居易和元稹,白居易和劉禹錫,白居易和張籍,都是一見如故、一生相知。這大概和白居易這種閑適的心境及隨意的態(tài)度,所形成的隨和親切的性格、可親可近的氣質(zhì)不無關(guān)系。
朋友,天要下雪了,新酒熟了,小火爐也旺起來了,能來喝一杯嗎?
你來了,就好了。
(干飯哥摘自微信公眾號“盧望軍”,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