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日本教室參觀學習時,我聽得很吃力,因為學生說話很小聲,老師說話很小聲;學生講話不舉手,前一個講完之后,第二個學生會接替這個話題,回應前一個小孩的觀點。
話題不停輪轉(zhuǎn),那是真正的對話。我非常震驚,借鏡自照,照見我自己課堂上的學生發(fā)言狀態(tài):第一,他必須舉手;第二,他必須經(jīng)過我的允許跟指名;第三,他必須站起來。
但這些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我們當時問了一個很沒禮貌的問題:我們的小孩為什么都不善聽,日本的小孩為什么那么善聽?
陪伴我們的日本老師佐藤學回答說:“如果每位老師每天在課堂都跟學生示范如何聽,再小的聲音老師都愿意聽,說得再斷斷續(xù)續(xù)的話也耐心公平地聽,這樣我們的小孩每天就在看如何聽,久了他就會聽?!?/p>
他的意思是:老師自己不是一名好的示范者,卻還在怪小孩不會聽。是的,孩子是我們教出來的,最沒有資格批評小孩沒能力的就是老師,因為他們的不足正是我們專業(yè)成長的空間。
好的課堂,上著上著老師就不見了……
什么叫聽?佐藤學老師說:“聽是建立學習關系?!?/p>
我們追問:“那差生怎么教?”佐藤學老師回答說:“那你就聽他會到哪里。”
在日本我曾聽過一節(jié)三年級的數(shù)學課:兩位數(shù)乘以一位數(shù)。老師先出兩道題:第一題是71×8,第二題是56×8,請用豎式把答案算出來。
日本老師一開始完全讓學生自己去算,大部分學生都算錯了,一個班大概只有六到八個人算對。
這是佐藤學老師一直強調(diào)的:課堂應該有三成的時間去挑戰(zhàn)學習,既不教簡單的內(nèi)容,給學生一定的空間去伸展跳躍。
課上到一半時,有個小女孩突然站起來說:“我可不可以發(fā)言?”
大家回答她:“好,請講?!?/p>
她說:“我用了平常的算法,可是算到中間就出問題?!?/p>
同學問她:“你出了什么問題?”
她走到臺上算給全班看,每算一步停下來跟全班核對一下:“6×8是48,對不對?”
這時候老師不見了,其他同學自己會回應她:“對!”
你看,當老師沒有強勢地發(fā)揮主導作用時,學生可以充分互學,話題可以進行,彼此可以互相解難。老師越強大,學生就越不盡他學習的職責。
小女孩繼續(xù)說:“6×8=48,所以我在個位上寫下8,但剩下的40,我不知道寫在哪里。”于是全班好多學生很開心地附和說:“我也不會,我也不會哎!”
這就是讓人安心的課堂,而我們的課堂呢?小孩花很多力氣把不懂憋在心里,不懂裝懂。其實,小孩的不懂一定要說出來,這樣才會發(fā)現(xiàn)好多人跟他一樣不懂,這樣他就會很安心地去弄懂。
在孩子很明顯地表達出需要幫助前,我們最好先按兵不動。會聽,敢說,還要能等。
我們的老師往往是不耐等待的,學生稍微一慢就覺得冷場。你心里的假想:最好是前面的人剛說完,后面能夠馬上接上,等三五秒都覺得漫長。你想不到的是,那三秒、五秒的等待其實非常值得,即便是幾十秒也很值得。
在日本的一節(jié)社會課上,一名女生點了同一個小組的男孩發(fā)言。男孩雖然是主動舉的手,但其實并沒有把握,所以站起來大約三十秒鐘沒說話。但你看其他組員有爭著要發(fā)言的嗎?有悄悄告訴他答案的嗎?沒有。
佐藤學老師說,這叫“無所事事的體貼”。因為每個人內(nèi)心其實都想成為自立的人,在他很明顯地表達出需要幫助前,你最好先按兵不動。
所以,我們習慣在學困生旁邊放優(yōu)等生的做法也是不對的。我們要教的是讓有學習困難的小孩有問題敢問,提問是他的生命責任,他要學會自己去解決問題。
三十秒后,男孩開始說話了,整個課堂的小孩都在側(cè)耳傾聽。你說這樣的時間投資值不值得?后來我自己上課,經(jīng)常這樣要求小孩:只要有人說話,你們就不可以舉手,認真聽對方在說什么。
不要打斷他,那已經(jīng)是他這輩子想得最好的時候了。
我在有些地方上課很緊張,因為只要發(fā)言的小孩說得比較慢,只要他說得磕磕絆絆、支支吾吾、斷斷續(xù)續(xù),馬上就有十幾個尖子生爭著舉手。
這時候,如果老師沒有專業(yè)自主又喜歡熱鬧的場面,他就真的會去點其他舉手的孩子,還會對原來發(fā)言的孩子說一句:“下次想好了再說?!?/p>
告訴你,那已經(jīng)是他這輩子想得最好的時候了。他正在努力搜尋、組織、關聯(lián)你的話題跟他的思緒的關系,他試圖將零碎的思維片段組織成語言來跟大家溝通。
但你因為沒有專業(yè)直覺而點了別的同學,而且別的同學回答得又快又好。于是,這個小孩就只能得到一個很差的自我印象,盡管老師和同學完全沒有惡意,但事實上他會越來越不愛講話。
這就是課堂文化的敏感性。老師帶著溫暖的心去聽、去等,這些敏感性就會出現(xiàn)。
在日本的濱之鄉(xiāng)小學,作為參觀者,我們被要求一點:不要看老師的教,只看學生的學。佐藤學老師讓我們特別看的,不是課堂的亮點,而是課堂的“卡點”:為什么學習不能放松?學習在哪里沒有發(fā)生?哪些小孩子沒有在學習……
他所追求的,不是一個好老師,一個好課堂,而是看到學生,聽到學生,想到學生。老師要關注的,不是孩子的理解,而是他的不理解。只有這樣,才能貼近孩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