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到黃河口
看一河大水緩緩與大海交融
渾黃與淺藍的一條線
是擁抱的兩種膚色和語言
挾裹的泥沙漸漸沉落
在擁擠疊壓中隆起新的陸地
最終,忘卻來路和高原
折返的魚蝦,艱難的上溯
也像我半生漂泊
越老越想念灘區(qū)的故園
我一直深信,入海前
黃河一定在沿途留下了標記
讓滋養(yǎng)的一切事物都認得方向
就像村莊給我的熟悉鄉(xiāng)音
炊煙、家廟、祖墓和老院子
像一滴水回歸一滴水
一棵樹回歸一棵樹
入海的黃河,也像我
一生奔波,最終找回的自己
那些樹
一想到灘地上的那些樹
我就心生悲憫,胸口發(fā)堵
想到它們在雨季漫灘的低洼掙扎
連日里讓枝冠都浸沒在水里
深陷在暗無天日中卻無法逃避
每遇旱季,望著不遠不近的河水
像夢中的畫餅,終不能觸及
不知道堤外的良田沃土
山野深處生生不息的森林
被水流沖走,抑或過早的枯死
離開灘地時,必是橫躺著的
也像我那些走遠了的祖輩
一生也只有一次轟轟烈烈
又體體面面的被簇擁著出村
卻只是——被抬進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