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付歸來

彭　波

我的理想很簡單，就是希望有一天，知我者罪我者都會中肯地說：這個平庸的家伙在平凡的一生中做了一些不平庸的事情。

——朱德付

東南三環(huán)的聯(lián)合國際大廈，微雨中掩映著初夏特有的清新綠意。采訪這位幾經(jīng)起落的“傳媒游俠”，思緒一度為之“空結雨中愁”。但面對他爽朗的笑聲、豁達的回顧、活躍的手勢，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會感覺到，當朱德付帶著他的最新夢想《中國周刊》歸來時，其內心認定的“情懷”二字始終未變。

初涉?zhèn)髅?，情系南?/p>

1990年，中山大學文學碩士畢業(yè)，朱德付被分配到南方日報社江門記者站工作，傳媒生涯由此開始。一年之后，出于市場需要，《南方日報》編委會決定將《南方周末》由對開四版擴為對開八版，借以擴大社會影響力。于是，一紙調令朱德付復歸羊城。

當時的朱德付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以這份記錄時代進程的報紙為榮，“那時滿肚子不高興，《南方周末》1984年創(chuàng)辦，到1991年已有7年歷史，但一直是一份以報道影視歌星為主的娛樂報，發(fā)行量也不過區(qū)區(qū)18萬份左右。別說全國讀者看它不上眼，就是《南方日報》同仁也認為它不是主流報紙，是花邊新聞小報。說心里話，我們那撥受命參加《南方周末》擴版的同事，當時沒有一個人想到《南方周末》會做到今天這一規(guī)模和影響。我們不過當這是一次正常的工作調動，不過是想盡力恪盡職守”。

盡管如此，一群在如今報界都數(shù)得上的人物還是在1991年齊集廣州，新人初到便點起了一把火，琢磨著怎樣改變由來已久的黨報面孔，形式上讓《南方周末》與眾不同起來?！爱敃r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盡可能地吸引眼球，于是報紙上就出現(xiàn)了美女、紅唇，在那個年代算是驚世駭俗了”，“當時的美編叫張向春，是一個自學成才的資料員?？竦煤?，揚言少了他，《南方周末》的發(fā)行量至少要降一半”，“現(xiàn)在回頭看，我自己也承認當時版面是低俗，但還是起到了我們希望的作用?！赌戏街苣吩跀U版后報價隨之而漲，由原初的3毛提高至5毛一份，但1992年第一期發(fā)行量不僅沒降，而且升了幾萬份，達到20萬份左右，超額完成任務，這和版式改革關系密切。事實也證明，從傳統(tǒng)黨報版式風格幾十年如一日的不茍言笑、正襟危坐，到周末報的生動活潑、嘩眾取寵，這一改變本身是順應市場的必然結果。這就像改革開放初期，喇叭褲、長頭發(fā)對于傳統(tǒng)觀念的沖擊一樣”。

內容與形式恰如光與影，從來就是一個硬幣的兩面。與版式改革同步的內容建設，在擴版初期，采用的是大特寫的形式，用來揭露社會陰暗面?！霸诋敃r社會公共信息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大特寫之類的文體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讀者關心社會的強烈愿望，盡管現(xiàn)在回頭看這類文體內容空泛、意氣太重，但在當時是合時的”。然而，到了1995年，在版式改革取得成功之后，“我們痛感大特寫一類的所謂新聞的沒落，經(jīng)過不斷嘗試，在內容上進行了“二次革命”，把新聞版面的主體內容定位于調查性報道。《南方周末》雖非調查性報道在中國的發(fā)軔者，但卻是調查性報道在中國的集大成者。這種形式使《南方周末》成為一張真正有價值的新聞紙，在輿論監(jiān)督方面也形成了自己獨樹一幟的風格”，朱德付所寫“劉秋海事件”的報道便是經(jīng)典一例，這一事件《南方周末》5年間發(fā)表近20萬字的報道，創(chuàng)造了中國新聞史上的一個新紀錄。

此時的《南方周末》在內容上已走向嚴肅，版式風格便也隨之改變，裝飾性的版式風格讓位于簡約，自此結束了這張報紙以形式取勝的歷史，走向以內容為王的人間正道?！拔以凇赌戏街苣饭ぷ髁?年，最大的收獲是找到了一種職業(yè)的使命感，另一方面也樹立了一種自信。作為《南方周末》的創(chuàng)業(yè)者之一，我們知道自己是三流人才。但我們知道，三流人才只要樹立理想，同心同德，全力以赴，就可以創(chuàng)造一流的事業(yè)，我們從中也就能找到所謂一流人才的感覺”。

這個“三流人才”的新舞臺很快就出現(xiàn)了。1994年，席文舉首創(chuàng)《華西都市報》，全國黨報興辦都市報的帷幕自此揭開。1996年底，《南方日報》編委會決定取消《海外市場報》的刊號，改出《南方都市報》，朱德付調任《南方都市報》副主編。南都創(chuàng)辦在當時不啻為救市之舉，因為《南方日報》的經(jīng)濟狀況在1996年已非常惡劣，累計欠銀行貸款1.4億元，單靠主報或《南方周末》創(chuàng)收已是回天無力，于是《南方都市報》出生時便已承擔起救母重任。

“但是剛創(chuàng)刊時，由于《南方日報》內部編輯記者都不看好南都的前途，加上所謂大報情結，很少人愿意加盟，只好到社會上招聘員工。當時廣州城中村中住著許多內陸而來風云一時的流浪記者，他們構成了南都最早的采編力量。時人譏為：‘招降納叛，藏污納垢。2000年《南方日報》社長總結時還說‘《南方都市報》在3年內犯下的錯誤是《南方日報》50年所犯錯誤之總和”。但從如今看來，“聘用制的用人制度是都市類報紙徹底擺脫傳統(tǒng)黨報積弊的重要一步。如果當時《南方都市報》的編輯記者都是在編干部，則不可能形成日后的競爭力，也不可能改變由來已久的傳統(tǒng)新聞觀念，更不可能形成良好的人才平臺”。

此外，“我們還是較早運用泰勒考核的報社，當時母報《南方日報》編委會痛受報社經(jīng)濟困擾，不可能有充裕資金保障員工待遇。但不解決分配問題，編輯的積極性也就不會提高，這就迫使我們實施計件工資制，按照版面稿件吞吐量的大小，核定每一個記者的基本工作量，然后對每一篇稿件的質量進行評定等級，每一等級拉大差別，以求保質保量。這套分配方法在當時的《南方日報》是一個革命性的創(chuàng)造，其效果是《南方都市報》狂飆突進”。

回首在南方報系多年的時光，朱德付話調低郁。離開南方報系，短暫沉寂后，受當時廣州日報報業(yè)集團社長黎元江所邀，朱德付創(chuàng)辦《信息時報》，任社長兼總編輯。但這段經(jīng)歷也很快結束，因為他人生中另一場重頭戲在命運的安排中已悄悄開場。

十年一劍，風起京華

2001年朱德付辭別妻兒，孤身北上，參與籌創(chuàng)《京華時報》。不少圈中好友對他的決定抱著南橘北枳的擔憂。但此時的朱德付已經(jīng)擁有多年打拼廣州報業(yè)的經(jīng)驗，在他眼中，較之南方報業(yè)激烈的市場競爭，北京報業(yè)格局分明，卻不過是一池溫吞的清水，無論出身如何均能分得一杯羹。于是他大開山門，“招降納叛”，坐鎮(zhèn)京華采編。

有人曾言當時朱德付在京華初辦時的生活狀態(tài)是一幕廣告劇，其名為“京華時報——工作狂的精華時報”：劇目場景是辦公室，時間是夜半三更，道具是大樣香煙，動作單調，不過翻閱與吸煙兩個。

由此可見當初創(chuàng)業(yè)之難，“最早的那批人，多是其他報社不如意者，或者是從網(wǎng)站回歸平媒的異路人以及

平均年齡不過24歲的應屆畢業(yè)生，文章常常是不得要領，采編平臺亂七八糟，第一期試刊時連樣刊都出不來。但我不曾怕過，創(chuàng)業(yè)本就如此。而且比起南方報業(yè)時代的流浪記者們總是好帶一些”。面對人才困窘，創(chuàng)刊初期，朱德付曾硬性規(guī)定每版至少要有“1O+1”條信息容量，嚴殺長文。這種短平快的海量信息被認為是京華創(chuàng)刊時的殺手锏，但幕后的朱德付也因此“深受其累”。

幾年下來，這張曾被許多北京報人看不上的“民工報”，借助譚軍波“魔鬼發(fā)行”的策動，一路攻城略地改變北京報業(yè)原有市場版圖。這些朱德付當然看重，然而讓他更誠惶誠恐的卻是市民讀者的傾心，“2004年元旦過后，便不斷有人問我：今年春節(jié)京華是否休刊。因為去年春節(jié)我們曾經(jīng)休刊七天，旨在讓員工養(yǎng)精蓄銳。但沒有想到這次休刊卻成為春節(jié)期間北京工商局發(fā)布的十大投訴之一，消息一出我們既抱歉更感念”。

讀者對京華的閱讀依賴由此可見一斑，追溯之與朱德付堅持的內容為王、市民口味可能淵源頗深?！霸绞怯腥苏f京華是民工報，我就越高興，因為這是最好的贊美。你想如果連民工都愿意從微薄的收入中每天拿出5毛錢來買報紙，這還不是對辦報人最大的獎賞嗎?這張報紙就是辦給市民看的，就是草根情懷”。

京華創(chuàng)刊四年之后，本著“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想法，朱德付《采編管理基本手冊》、《理念與方法》兩本厚書整理成冊，供采編內部交流和執(zhí)行，歷史、思想、準則、故事包涵其中。以致當記者不得不問他為何最終辭職這樣一個不具“人文關懷”的問題而無解時，便想要從書中尋得答案。

終是無解就像許多的報業(yè)集團一樣，糾結在體制機制中眾說紛紜、見仁見智的問題讓人即使覓得是非卻覓不得因果。也許朱德付片時的深沉無語與一句“離開就是離開了，我不想也沒有特別要說的”是一個更好的答案，至少我們在其中尋得他一以貫之的游俠情懷。

“我來了，我看到了，我征服了”，這樣即使是走下事業(yè)的巔峰，也不過意味著迎來了下一個主動選擇的時代。

追逐夢想，攜刊歸來

“有可能的話，我想辦一份取向深刻的新聞周刊，傳媒的結構其實是一座金字塔，網(wǎng)絡在塔的最底層，不限時地影響著盡可能多的人；報刊是中間的一層，在一天內影響盡可能多的人，但和都市報的一馬平川相比，時政類的新聞周刊就是奇峰突起了；塔尖是圖書，時間上能夠達到永恒來影響后代。老了以后，如果精力允許，我還想做圖書出版，就是只出一百本都可以?！膘o聽這段肺腑之言，細品他對傳媒的了解和逐步的規(guī)劃，這才理解他為何會鐘情于那句明訓“人生在世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

所以，記者的眼前出現(xiàn)了這本紅色封面的《中國周刊》。巧合的是，創(chuàng)刊號中的人物專欄題目恰好是《柳傳志歸來》。兩個不同領域，風頭一時無倆的人物又都歸來，其各自的事業(yè)與之前相似又有著極大地不同。

“辦雜志和辦報紙有著很多的不同。報紙影響的是最廣大的人群，而雜志它的定位會更加精確。就像我說過的傳媒金字塔是從最底層的互聯(lián)網(wǎng)不斷提純到達頂峰。對于《中國周刊》我希望它成為一本高端雜志，能夠影響社會階層中的精英人物。能夠做到入乎其用，由專業(yè)的人員做專業(yè)的內容，同時又能夠出乎其外，從讀者的角度解決問題”。

按照這樣的一個思路，“《中國周刊》最核心的兩點就是，第一要有原創(chuàng)的東西，旗下的記者一定要出去采訪；同時，還必須要有專家的觀點，比如做一個軍事專題，很多雜志也許會選擇《南方周末》早已用過的大特寫的形式，但是這絕對不專業(yè)。我們就會想盡辦法邀請張召忠將軍來寫，當然邀請他們會很困難，但幸運的是我們有“中國周刊”這樣一個名字，而且在未來的歲月里不會有比它更大氣的”。

5月5日出刊的《中國周刊》會如何，我們尚且不得而知，但目前為止它已擁有2500萬元的資本?！拔蚁Ｍ軌蛟趦赡曛畠茸龅揭欢ǖ母叨龋軌驈莫毺刈呦颡毜皆僮呦颡殑?chuàng)?，F(xiàn)在的欄目設置主要是按照文體來劃分，核心的兩個板塊和許多雜志都不同。第一個是“創(chuàng)造”，無論成敗與否的各行各業(yè)的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這個詞有人會覺得虛幻，但是你回過頭來看沒有創(chuàng)造就絕對不會有今天的中國；第二個是“人物”，不僅僅是名人、是精英，即使是一個小人物的命運、一個小事件的縱深只要它能夠反映出中國的一個側面，我們都會去做，而且要用高度文學化的形式來講述”?？磥恚瞄L內容的朱德付對于如何打造這本承載夢想的雜志，思緒已經(jīng)清晰明了。

“桃李春風一杯酒，十年夜雨十年燈”，時光的燭照中恍惚仍能看到一個充滿情懷的傳媒人在激揚文字，期間挫折眾多卻憑它過去，回憶起來笑容童真?！耙磺惺挛锒加惺加薪K，重要的是開始與終結之間的過程”，何況一份新的事業(yè)正握在他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