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所見唐代外籍人選葬揚州的原因

摘要：揚州地區(qū)已出土一批唐代墓志，從墓志可見唐代葬于揚州者多為外籍人，通過釋讀銘文、結(jié)合出土信息及文獻(xiàn)資料，總結(jié)外籍人選葬揚州的原因或是生前定居于揚州、配偶葬于揚州，或是無法歸葬原籍。

關(guān)鍵詞：揚州；墓志；籍貫

揚州現(xiàn)已出土一批唐代墓志，志文所記墓主多為外地籍貫，然唐代歸葬之風(fēng)盛行。本文結(jié)合文獻(xiàn)紀(jì)年與考古發(fā)掘成果，對已出土的揚州唐代墓志進(jìn)行系統(tǒng)梳理，探析外籍唐人葬于揚州的主要原因。

一、揚州出土唐代墓志概況

《揚州府志》中有唐“置淮南節(jié)度使，同治揚州。節(jié)度使領(lǐng)十一郡，揚州領(lǐng)縣七：江都、江陽、六合、海陵、高郵、揚子、天長……海陵，即今泰州”①。因此，本文所述墓志不僅包括出土于今揚州市的，還包括出土于今泰州市的，其區(qū)域范圍在唐代均屬揚州管轄。

目前可見揚州唐人墓志92方，其中有10方合祔墓志。志文共記載墓主98人，男性52人，女性46人。98人中除了9人無明確籍貫外，僅5人為揚州籍貫，其余84人均為外地籍貫，他們分別來自河南道、河北道、京畿道、隴右道、河?xùn)|道、江南東道、山南東道、劍南道、關(guān)內(nèi)道以及波斯[1]。

二、外籍葬于揚州的原因

終葬于揚的外籍唐人或逝于揚而葬于揚，或死于外而葬于揚。究其原因，多是外籍唐人生前已定居于揚，或是與配偶合葬于揚，抑或是無法歸葬而權(quán)厝于揚[1]。

（一）生居或配偶先葬于揚州

在出土的揚州唐人墓志中，17人生前已遷家于揚州并定居，另有22人與配偶合葬于揚州。

1.生前定居于揚州

對此類外籍唐人來說，揚州早為其居住，甚至是世代生活的“鄉(xiāng)土”，因而此類墓主的所終之地常為揚州的“私地”“私宅”，葬于揚州是他們“落葉歸根”的另一種方式。

其一，因官而遷。4方墓志文均明確記述墓主生前已定居于揚州的事實。《崔克讓墓志》：“因宦遷家，今遂揚州人矣?！雹凇蛾悘┢掭o氏合祔墓志》：“因官□居，今則海陵人也。”③《□君墓志》：“遠(yuǎn)祖因官而遷，今為江都人也?！盵2]《張玘墓志》：“移家才室，選勝淮南，今居高郵焉?！盵3]

另有4方墓志，根據(jù)其為官之地均在淮南一帶的事實，結(jié)合其所終之地為揚州的“私第”，可推測其生前是因為官而定居于揚州。

《解少卿墓志》：“弱冠仕于吳中……后殷公壹遷省轉(zhuǎn)，為牧為郎，亦佐鹺帥，改揚子留后……大和九年九月七日，寢疾終于私第……以其年十一月八日，葬于揚子縣風(fēng)亭坊之原，禮也?！盵4]

《韓□墓志》：“唐故淮南節(jié)度討擊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上柱國、南陽郡韓府君墓志銘并序……以咸通十年七月七日終于揚州江陽縣仁風(fēng)坊之第……以其年八月十一日葬于先塋之南?！盵5]

《張府君墓志》：“府君淮南節(jié)度醫(yī)院散兵司馬……以天祐十二年三月十九日終于私地。歿未越旬，葬于江陽縣道化坊?！盵6]

《王公墓志》：“為宰輔之腹心，作賢侯之襟帶……俄以中和五年閏三月十四日，終于揚州江陽縣延喜坊私第……其年四月十三日，安殯于本縣道化坊?！雹?/p>

其二，避地而遷。4方墓志文明確講述墓主或其先祖避地于揚州的事實?！稄埦迏鞘夏怪尽罚骸耙蚣冶艿兀鞛閾P州焉。”[7]《張弼墓志》：“因祖避地，為廣陵人也?！盵8]《孫綏墓志》：“祖過□□潤州□陽縣，后避兵從居廣陵焉?！盵9]《李舉墓志》：“頃因中華草擾，避地江淮?！盵10]

這4方墓志文所述“避地”，推測與唐代安史之亂有關(guān)。玄宗末年，安史之亂爆發(fā)，一時間，中原地區(qū)成為主戰(zhàn)場，大量北人為躲避災(zāi)禍而南遷。揚州地處江淮，土壤豐沃，位于長江和運河的交界，是北人南遷的絕佳選擇。墓主李舉終于大歷十三年（778年），應(yīng)是安史之亂的親歷者，且其本貫魏郡元城，是此次事件的重要戰(zhàn)場；墓主吳氏終于大和四年（830年），推測其父輩生活的年代正處于安史之亂時期，且其本貫渤海，為安史之亂時期的戰(zhàn)爭頻發(fā)地；墓主張弼與墓主孫綏墓志，分別終于咸通十二年（871年）及乾符五年（878年），以此可見其祖輩生活的年代正值安史之亂，且墓主的籍貫分別為清河郡、安樂郡，兩地均受安史之亂的戰(zhàn)火侵?jǐn)_。

另有《鐘離贊墓志》：“遠(yuǎn)祖當(dāng)周以鐘離國為君，洎周衰楚為附庸。子孫世居江左……以咸通壬辰歲七月十日寢疾，終于揚州江陽縣通肆坊私第……以其年八月四日葬于江都縣善膺坊新塋?！雹菽怪骷易迨谰咏?，而商周時期的揚州亦屬楚國統(tǒng)治，所以墓主可能世居于揚州，故而寢疾于揚州家中，葬于揚州。

此外，有4方墓志：《任玄墓志》《李公夫人彭氏墓志》《劉通墓志》《鄭永墓志》，志文述其終于揚州“私地”，因而推測其生前定居于揚州，但志文并未說明遷家于揚州的具體緣由。

《蔡君妻張氏墓志》：“歸葬于揚州江陽縣城東道化坊之原，禮也?！盵11]“歸葬”之處應(yīng)為墓主的故鄉(xiāng)，或是其長期居住地。此處的張氏本貫清河，卻“歸葬”揚州，說明清河只是籍貫，揚州才是長期居所。

2.配偶先葬于揚州

合葬是古代常見的一種埋葬形式，尤以夫妻合葬為多。在揚州的唐人墓志中有10方合祔墓志，另有12方墓志的墓主是為了合祔而葬于揚州的，其中墓主大多為女性，僅4方墓志的墓主為男性，“合祔于府君舊塋”“與先故府君同歸而合祔”“就府君之塋而合祔”等語句常見于墓志文。

（二）無法歸葬原籍

“歸葬”是將死于外者葬回鄉(xiāng)里。至遲從周代開始，“歸葬”出現(xiàn)。唐代“歸葬”之風(fēng)仍然興盛，但將死于外者護(hù)送回鄉(xiāng)埋葬并不容易，他們需要遵循合乎禮法的時間范圍，克服路途遙遠(yuǎn)、耗資較大等困難。因而對于想要“歸葬”，卻又因某些原因無法歸葬原籍者來說，常會選擇“權(quán)葬”“權(quán)窆”等。

1.歸家路途較遠(yuǎn)

《趙皓墓志》：“故國千里，泛權(quán)之禮，慈母命也……安厝于邗溝風(fēng)亭里之北原?！盵3]

《田府君夫人冀氏合祔墓志》：“歿于揚州江都縣贊賢坊之私第也，享年五十。其時道路艱阻，未獲還鄉(xiāng)?！雹?/p>

《吳君妻衛(wèi)氏墓志》：“終于揚州江陽縣慶年坊之私第……宅穸有期，時不可越，未獲歸祔?！盵3]

《李府君墓志》：“于大和九年二月十六日，歿于唐揚州江陽縣文教坊之私第也……恨禮制有期?！雹?/p>

《盧公弼墓志》：“以咸通丙戌歲八月六日微遘腹恙，奄終于常州無錫縣太平鄉(xiāng)臨旗里之別墅……家貧路遠(yuǎn)，猶阻歸祔，即以明年二月十四日權(quán)厝于揚州江陽縣江津鄉(xiāng)金□里舊置莊之封域，禮也?！盵12]

2.無人護(hù)喪

有4方墓志在記年墓主身世時，講述了其親友無法護(hù)喪因而歸葬計劃無法實現(xiàn)的實際情況。

《何公墓志》：“季弟睽斷肱臂，漸入肺肝。夫人曲阜施氏，蘿蔓衰弱，失所附托……公愛子弘實，才冠之歲，孝行天授，承順膝下，仁素聽□，忽遭傾棄，辛□情體，自啟手足號痛之聲，孰忍聞睹屬以多故?！盵13]

《韋署墓志》：“孤子式己，荒毀迷謬，不知所從，泣遺誡而莫聞，仰蒼天而摧絕，內(nèi)無強(qiáng)近之親，外無投寄之友，慮微命之不存，闕終天之大禮?！盵14]

《魯敬復(fù)墓志》：“有子一人，小字許八，有女一人，小名鄭娘，皆幼稚耳?！盵15]

《駱潛墓志》：“公無兒姪以護(hù)喪，值西江之多盜，孤□旅親，涉歷歲時，至中和五年八月八日，殯于揚州揚子縣江濱鄉(xiāng)風(fēng)亭里?！鯑|杭郡，無狀起兵，路絕行人，空無鳥逝?！盵16]

3.權(quán)葬于歸葬途中

《李文舉妻湯氏墓志》：“湯氏遠(yuǎn)祖，本自幽薊，屬國多難，從官播遷，因漂寓江南，遂累代墳?zāi)?，多在吳興、丹陽……會昌二年八月廿六日遇暴疾，終于明州官宅內(nèi)……以年月未通，便至三年六月廿五日，長子珍自明州□護(hù)靈親北歸，以八月十日卜擇權(quán)窆揚州江都縣歸義鄉(xiāng)蜀崗里?！盵17]

墓主湯氏，本自幽薊，祖上遷家江南，世代墳?zāi)咕趨桥d丹陽。湯氏的丈夫李文舉任職于明州，故其所終之地為“明州官宅”。因湯氏已嫁于李文舉，故“北歸”所指應(yīng)是李氏祖塋，但湯氏最終葬于揚州，應(yīng)是由于其在歸葬的途中出現(xiàn)了某些變故，因而“權(quán)窆”于揚州。

4.年月未通

《崔君妻王氏墓志》：“終淮揚楊子官舍……歲未通，不克歸祔。以其年其月二旬有六日卜兆于廣陵郡江都邑章臺鄉(xiāng)鳴琴里禪智寺之□地，權(quán)窆焉?！盵3]墓主王氏終于揚州官舍，歲時未合，不能歸祔，因而卜兆于揚州。

《唐彥隨墓志》：“唐故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右仆射、前使持節(jié)常州諸軍事、守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諱彥隨，字守貞，其先魯國人也……以乾寧三年七月廿一日以□圍越，公授帥命，提兵赴援，涉歷霜露，一旦遘疾，奄至不幸，享年五十一。賻贈之禮，尋見加等……乾寧四年二月廿一日淮南揚州揚子縣江賓鄉(xiāng)顏村里。廣狹得中，制□合度，禮也?！盵18]

墓主唐彥隨，先世魯國人，于乾寧三年終于越州，受“賻贈之禮”。不僅體現(xiàn)了墓主地位的顯赫，還說明墓主的歸葬應(yīng)不受路遠(yuǎn)、家貧或無人護(hù)喪等因素所擾。因此推測墓主是在揚州病故，通過卜兆，年月未合，不能歸葬，故而權(quán)葬于揚州。

綜上所述，唐代葬于揚州的外地籍貫，多是因為生前定居于揚州、配偶葬于揚州或無法歸葬原籍。生前定居于揚州者，或因官而遷，或避地而遷。其中避地而遷多是因為戰(zhàn)亂災(zāi)禍，如安史之亂使得中原一帶戰(zhàn)火不停，所以大量的中原人為了躲避災(zāi)禍而不得不避地江淮，從而定居于揚州，終葬于揚州。無法歸葬原籍者，雖然歸葬于家鄉(xiāng)是其心中所愿，但由于歸家路途較遠(yuǎn)、無人護(hù)喪等因素，往往無法歸葬。即使決定歸葬，也可能因某些因素而只能選擇權(quán)葬于歸葬的途中。且唐人好“卜兆”，若歸葬之期未至，亦選擇“權(quán)葬”。

作者簡介

劉媛，女，湖北黃石人，文博館員，碩士，研究方向為博物館陳列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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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徐忠文，束家平.揚州博物館藏唐宋元墓志選輯[M].揚州：廣陵書社，2018.

注釋

①（清）阿克當(dāng)阿修，姚文田等纂：《（嘉慶）重修揚州府志》，慶陵書社，2006年。

②王思禮等主編：《隋唐五代墓志匯編·江蘇山東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

③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④左凱文：《揚州新見唐代淮南節(jié)度使僚佐王厚墓志考略》，《揚州職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18年第1期。

⑤吳煒，田桂棠：《江蘇揚州唐五代墓志簡介》，2012年3月。

⑥周紹良主編：《唐代墓志匯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⑦鄭陽，陳德勇：《揚州新發(fā)現(xiàn)唐代波斯人墓碑意義初探》，《中國穆斯林》，2015年第3期第58-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