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中

幸福

愛一個人，慢慢地愛。

等一段長句子，一直坐在天邊。

凝神，凝神：空寂產(chǎn)生了遙遠的美

我走動著，

和這個林間清晨……

沙沙的蔚藍。

幸?？偸菬o罪的，

幸福是溫和的語氣。

星星的馬

倒扣下來的坡地，像一口

移動的鍋

露水在布施清晨

草棵在和正午交談

落日的灶臺煮沸了星星

——那些馬和牛羊的骨架

被群峰騎著

——或許，這就是時間的放牧

剛剛，西山云彩

和一個騎電動車的人擦肩而過

紅燈記

她一直在唱，對著醫(yī)院的白墻壁

嗓子里有一條去年的魚刺

卡在了五十年前

她的影子比那一年，還要

用力地搖擺

仿佛長辮子上的紅頭繩

長出了激動的枝葉

一顆紅棉襖裹著的心，已經(jīng)泛黃

褲腳滴下有點像尿漬的東西

所以現(xiàn)在看起來

老，不是一個形容詞

而是慣性的紅燈

誰也不清楚將來點亮的詞性

孤苦

我想把一首詩寫到安靜

寫到落日之下的山村——

薄薄的流水、薄薄的夜，走動著

三個扛農(nóng)具的人。月光弄出了

一只年邁的蛐蛐，在唱

一塊暮色中的坡，一輩子

像反穿在我身的粗糙補丁

我想把一首詩寫到內(nèi)部

我和我的羊，慢慢洗刷三寸的

悲傷

從前的麥子已經(jīng)割倒

從前的房梁長出了大把雜草

用什么調(diào)子，配合淚水和村莊

把命運背在肩上

我想把一首詩寫到末尾

指出它下坡的孤苦

安息著，沉默寡言的人

安息著，我卻不能為它安排

更好的路

——那兒一片空白的、凝滯的黃

誰在彎腰揀拾，空空的碗

擔憂

傾斜的云彩，一個古老的切面

所以懸崖都是美的……

樹枝的汁水，一段毛茸茸的往事

所以美都是危險的

——清晨，我從玉米地走過

我想和這個鮮活的世界和解

我的到來，就是在和肉體戰(zhàn)斗，煙塵四起

黃昏時，我和我自己

開始有點兒不安

看看我和影子

肯定也是一個人

那么我的擔憂就落到了實處

鷂落坪

一只鷂子，也不過是甲殼蟲的翻版

年年把青天馱在背上

孤獨也因此有了寬古的長度

水流誕生的野溪，青青綠綠

橫在不可知的某處

它種出的人影、卵石和時間

歷歷可數(shù)

讓人懷疑溪邊的茶園、野徑

甚至不比鳥叫活得長久

晚霞記

我在山路上走啊走啊

一只野鷹在天上走啊走啊

風的樵夫叮?？撤?/p>

他的催促，鍍一層落日的銹

世間的辛與苦，因為晚霞的出現(xiàn)

而開始微甜，山風吹送

——一輛滿載芝麻稈、荒野的運貨車

抵達了古老的夢境……

【作者簡介】黃亞明，安徽岳西人。作品發(fā)表于《詩刊》《作品》《青年文學》《散文》等刊，著有《坐看》《市井水滸》《別對世界撒嬌》等，曾獲孫犁散文獎、安徽省社科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