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日的江南,暖風(fēng)搖落一樹杏花。紛飛的花瓣之中,綠衣少女雙手交錯,將金色的長笛橫在唇邊輕輕吹奏。宛轉(zhuǎn)悠揚的笛聲與美妙的春景相映成趣。
“陸清音,看劍!”
白衣少年手執(zhí)長劍,腳尖輕點,整個人騰空而起,閃電般朝少女的背影掠去。
劍意破空而來,陸清音微微蹙眉,上半身后仰,右手執(zhí)笛擋在身前。金光閃閃的長笛與雪亮的長劍相撞,發(fā)出“?!钡囊宦暣囗憽?/p>
少年見一擊不中,再次躍起。陸清音反守為攻,揮動著長笛,緊隨其后。兩人隨即纏斗在一起。長笛翻飛,劍光閃爍,讓人眼花繚亂。
陸清音氣勢如虹,幾乎將笛子舞出殘影。少年漸漸有些無力招架,長劍被打落,人也被她一腳踹翻在地。
“江柏州,你服不服?”陸清音用長笛抵在他胸前問道。
“不服!”少年捂著疼痛的胸口,不服氣地吼道。
“手下敗將!你剛才叫我什么?”陸清音圓圓的杏眼瞇成一條縫,射出銳利的光芒。
江柏州知道,這是她生氣的前兆。她真生起氣來,必定會揍得他三天下不來床。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好漢不吃眼前虧。于是,他不情不愿地低頭認錯:“師姐,我服了?!?/p>
“這還差不多!等你什么時候能打敗我,就不用再叫我?guī)熃懔??!标懬逡羰栈亻L笛,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不就是比我早兩年進師門嘛,明明還比我小一歲,卻整天端著師姐的架子。哼!”江柏州不滿地嘟囔了幾句。他從地上爬起來后,拍拍身上的塵土,從腰間掏出一本劍譜,把它當(dāng)寶貝似的捧在手里,面露得意。
“師父果然更疼我,把《寒霜劍譜》傳給了我,等我學(xué)成了,肯定能把陸清音打得落花流水?!?/p>
2
“清音,你當(dāng)真要如此嗎?”陸鶴知面色凝重。
陸清音給陸鶴知泡茶的手突然頓住,堅定地說:“師父,我心意已決?!?/p>
“罷了,”陸鶴知嘆了口氣,揮手招來小廝,“去把柏州叫來。”
此時,江柏州正在練武場上揮汗如雨。經(jīng)過多日的練習(xí),他的寒霜劍法已小有所成,只是這最后一招“一劍霜寒十四州”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他正想去找?guī)煾刚埥?,恰好師父也在尋他,便匆忙前往正廳。
“師父!”江柏州人還未到而聲先至。他大步流星地跨進門,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陸清音也在,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柏州,快來坐下。清音,你也坐,”陸鶴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江柏州驚訝地瞪大雙眼,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師父嘴里聽到“大事”二字。
面對徒弟炯炯的目光,陸鶴知拿起茶杯,愜意地呷了幾口,慢吞吞地開口道:“這件大事就是要在你們兩個之中選出聽雨樓的下一任樓主。師父年紀(jì)大了,也該頤養(yǎng)天年了?!?/p>
聽雨樓是師父十年前創(chuàng)立的,雖然名氣不大,但業(yè)務(wù)范圍很廣,包括打聽消息、接受委托、尋人尋物等。
江柏州對樓主之位不感興趣,當(dāng)樓主意味著要承擔(dān)責(zé)任,哪有每天吃喝玩樂來得自在。于是,他立即開口道:“我不要當(dāng)樓主。”
“柏州,你總是要長大的?!标扂Q知明白他的心思,無奈地說道。
“天塌下來,有師父您擋著,實在不行,還有師姐嘛?!苯刂菡f著,用余光瞥向陸清音。
陸清音朗聲道:“師父,我愿意一試。江柏州,若我當(dāng)上了樓主,你這輩子見了我,可都要尊稱一聲‘樓主’了?!?/p>
江柏州一聽就不樂意了,那他豈不是要一輩子屈居陸清音之下?
“師父,我也愿意一試?!苯刂萜炔患按馗牧丝?。
陸鶴知欣慰道:“既然你二人都愿意,公平起見,我給你們出了三道考題,獲勝次數(shù)多者,便是下一任樓主。你們聽好了,這第一道考題,就是去藥王谷取回冰蓮花,誰先取回來便是勝者?!?/p>
3
藥王谷的規(guī)矩世人皆知——想要求藥,必須先通過老谷主的考驗。
江柏州和陸清音背著包袱一路同行,互相看對方不順眼,都想要甩掉對方先行一步。待二人你追我趕地來到藥王谷,卻見藥王谷門前空地上擠滿了求藥的人,烏泱泱的,一眼看不到頭。
“接下來,我們各憑本事,你別跟著我?!标懬逡粽f完,擠進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見。
江柏州想追上去,卻感覺自己的衣袍被什么東西勾住了。他一回頭,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正抓著他的衣擺。男孩又黑又瘦,凹陷的臉頰上沾滿了泥土,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閃著瑩瑩淚光。
“哥哥,你也是來求藥的嗎?求你幫幫我吧,我娘病得很嚴重。”
江柏州頓時心生憐憫,俯身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豆豆。”
“豆豆,哥哥正在跟人比試,等我比完,再來找你,好嗎?這個你先拿著,買點吃的?!苯刂萏统鰩讐K碎銀,塞進豆豆手里,隨后施展輕功,從人群上方掠去。
得知江柏州是來求取冰蓮花的,老谷主不假思索道:“冰蓮花生長在峭壁之上,山頂常年被冰雪覆蓋。若是你能摘到冰蓮花,便帶走吧?!?/p>
江柏州在心中哀嚎,他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高,這個考驗簡直就是在故意為難他。
站在崖底,抬頭仰望,陡峭的山峰高聳入云,光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恐懼,兩股戰(zhàn)戰(zhàn)。就在江柏州猶豫不決時,陸清音來了。
“怕了?那就認輸。”陸清音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說完便率先找到垂在崖底的藤蔓,系在腰間,做好準(zhǔn)備后,就踩著巖石往上爬。
江柏州被激起了斗志,“我絕不可能認輸!”他學(xué)著陸清音的樣子,將另外一條藤蔓系在腰間,迅速向上爬。沒多久,他就仗著腿長的優(yōu)勢,超過了陸清音。
4
越往上,山間的風(fēng)越大。這樣的高度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江柏州不經(jīng)意間向下看了一眼,頓時心跳如雷,眼前發(fā)黑。他閉著眼睛,趴在崖壁上,不敢動彈,被勁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
“別停,繼續(xù)往上爬!”陸清音的吼聲傳來。
江柏州的頭腦恢復(fù)了一絲清醒。他深吸一口氣,克服內(nèi)心的恐懼繼續(xù)向上爬。到了崖頂,他精疲力盡地癱倒在地,這才發(fā)覺,自己渾身已被冷汗浸濕。
晶瑩剔透的冰蓮花近在眼前,他剛想起身去摘,卻聽見“哧”的一聲——是什么東西斷裂的聲音。
是陸清音的藤蔓!他來不及思考,飛身上前抓住藤蔓。直到陸清音也爬了上來,他才松了口氣,累得連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面對觸手可及的冰蓮花,陸清音卻沒有去摘。
“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懸崖也沒那么可怕了?你救了我,這朵花歸你了?!标懬逡粽f得云淡風(fēng)輕。
贏了?江柏州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咧著嘴,開心地笑了。
藥王谷門外,豆豆仍在等待,看見江柏州的身影,他激動地沖了過去,兩眼發(fā)光。
“哥哥,你拿到藥啦。你可真厲害!”
江柏州心里美滋滋的,他還記得和豆豆的約定,便問道:“你想求的是什么藥?我看看能不能幫你?!?/p>
豆豆小聲道:“我娘的病需要一味叫冰蓮花的草藥,可我爬不上陡峭的懸崖,我太沒用了,嗚嗚嗚……”
江柏州面露難色,他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哭泣的豆豆。猶豫片刻,最終把盒子遞給了豆豆。
“這個盒子里的就是冰蓮花,拿回去救你娘親吧。”
“真的嗎?謝謝你,大哥哥!”豆豆破涕為笑。
“別謝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彼麚?dān)心這冰蓮花珍貴,會有人來搶奪。
5
回程路上,陸清音忍不住問道:“你不是很想贏嗎?為什么把冰蓮花送給豆豆?”
江柏州擺了擺手,笑得狡黠:“不論如何,是我先拿到了冰蓮花。實在不行,求求師父,他肯定會判我贏的?!?/p>
陸清音驀然一笑:“那可不一定?!?/p>
江柏州愣住了,他已忘了陸清音上次對他笑是什么時候了。明明是一個妙齡少女,卻總是面無表情,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
江柏州的思緒飄遠,回想起了第一次見陸清音的情景。那年,他六歲,剛被師父帶回聽雨樓,很怕生。
五歲的陸清音歪著頭,對他微笑,眼睛圓溜溜的,說話的聲音也軟軟糯糯的:“歡迎你來到聽雨樓,我是師姐,以后我會照顧你的?!?/p>
小小的陸清音確實做到了,她像個小大人般照顧江柏州,教他學(xué)習(xí)、陪他練劍,在他害怕的時候安慰他。他們的關(guān)系親密無間,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卻勝似親人。
可在陸清音大約十歲時,大病一場。之后,她變得盛氣凌人,與江柏州切磋時,也不再留情面。
“陸清音,我們的關(guān)系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江柏州的心里藏不住事,有疑惑立馬就會問了出來。
陸清音臉色微變,隨即從容道:“手下敗將沒有提問的權(quán)利,等你打敗我的那一天再說吧。”
回到聽雨樓,陸鶴知見二人空手而歸,說道:“看來這第一道考題,你們都沒有完成?!?/p>
江柏州嚷道:“師父,我先拿到了冰蓮花。只不過遇見了一個小孩,我見他可憐,就把冰蓮花送給他了?!?/p>
“你樂于助人,其心可嘉,但考題是將冰蓮花帶回來,這局只能算平局。”陸鶴知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下面,我來宣布第二道考題。三天前,城東李家的毛驢掙斷韁繩跑走了,委托我們幫忙找尋。誰先找回毛驢,誰便是第二輪的勝者?!?/p>
江柏州的好勝心被徹底激發(fā)了,剛聽完考題,便一馬當(dāng)先出了門,生怕耽擱了時間。
6
江柏州像只沒頭蒼蠅似的找遍了大街小巷,連城外的野樹林都沒有放過,可連毛驢的影子都沒看到。當(dāng)他又累又餓,口干舌燥地回到聽雨樓時,卻見陸清音正悠閑地在喝茶。
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桌前,灌下滿滿一杯茶后,問道:“你怎么不去找?”
“做事前,先動動你那榆木腦袋,師父真的是讓我們?nèi)M大街找驢嗎?”
“那你說該怎么辦?”江柏州一臉不服氣。
陸清音忍無可忍,白了他一眼:“家養(yǎng)的驢若是自己跑了,餓了肯定會跑回來?,F(xiàn)在三天沒回來,說明了什么?”
“說明驢跑出去被人抓住了,不讓它回來?”
“還不算太笨,走,去李家看看?!?/p>
兩人到了李家,卻得知毛驢在一大早不知被誰送了回來,拴在門外?!绑H是回來了,鞍子卻不見了。這鞍子值五兩銀子呢!都快趕上一頭驢的價錢了。不知二位小俠士能不能幫我把鞍子找回來?”李夫人愁容滿面地請求道。
江柏州犯了難,找驢就夠難的了,還要找鞍子?反觀陸清音,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師弟,你認為這鞍子該如何尋找?”
江柏州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辦法。
“驢跑出去被人抓住了,那人得知李家大費周章尋找,想必是害怕被發(fā)現(xiàn),所以把驢送了回來。但見鞍子名貴,又起了貪念。別忘了我剛才說的,驢餓了會回到喂養(yǎng)自己的人家。”陸清音提醒道。
“有辦法了!李夫人,你把韁繩解開,也不要再給驢喂食,驢餓了,肯定會去找這幾天喂養(yǎng)他的人?!?/p>
李夫人按照江柏州的方法操作。果然,到了傍晚,驢餓了,扭頭就往外跑。李家人跟著驢到了城西的王家,在王家的草垛里找到了鞍子。
之后,李家專程來聽雨樓向江柏州道謝。江柏州的嘴角高高翹起,他終于明白,原來簡單的尋物也有這么多門道,下次做事前,還是要三思而后行,不然就是白費工夫。但因為這毛驢是他和陸清音合力找回來的,所以第二輪兩人依然沒有分出勝負。接著,陸鶴知又宣布了第三道考題:“一個月后,你們二人進行一次比試,勝者就是下一任樓主。”
“這次我肯定能贏你?!苯刂菡f完,就跑去了練武場。為了盡快提升實力,他每天廢寢忘食,醉心練劍,寒霜劍法大有長進,唯有大招“一劍霜寒十四州”,始終無法領(lǐng)悟。
7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比試前夕。夜里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點兒打在瓦片上,嘀嗒作響。陸鶴知坐在亭下聽雨,陸清音端起茶杯,遞到他手中。
“清音,你的身體最近如何?”陸鶴知擔(dān)憂地問。
“吃了藥王谷的藥,已經(jīng)好多了,多謝師父關(guān)心?!?/p>
陸清音走后,陸鶴知卻并未回房,而是伴著一盞孤燈,聽了整夜的雨。
第二日,比武場上。江柏州執(zhí)劍,陸清音執(zhí)笛,兩人相對而立。隨著陸鶴知一聲令下,江柏州身形一閃,執(zhí)劍朝陸清音攻去,速度快如流星,帶著凌冽的寒意。陸清音與他過了幾招,隨后騰空而起,在空中旋身,金色的長笛揮出一片絢爛的光幕,似點點繁星墜落。江柏州擋不住這密集如雨的進攻,稍一不慎,就被長笛擊中前胸,摔倒在地。
江柏州沒想到自己苦練多日,竟然還是敵不過陸清音,挫敗感十足。
“起來??!你想永遠做我的手下敗將嗎?”陸清音居高臨下,語帶嘲諷。
江柏州被激怒了,捂著胸口,站了起來。他手挽劍花,劍招忽快忽慢,極為玄妙。
“一劍霜寒十四州!”江柏州大吼后,揮劍刺出,一股刺骨寒意的澎湃劍意如潮涌般,一層接一層向前蕩開。陸清音被劍氣擊落,掉下了比武臺。
江柏州沒想到會傷到陸清音,如夢初醒般沖過去,將她扶起:“師姐,你沒事吧?”
陸清音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以后不要叫我?guī)熃憷?,你已?jīng)打贏我了?!闭f話間,又嘔出幾口鮮血。
“快別說話了,都是我不好?!苯刂菪幕诺脜柡?。
“這不怪你,我的心疾本就無藥可醫(yī),我早已是強弩之末了?!?/p>
“你說什么?”江柏州仿佛被雷擊中,愣在原地。
陸鶴知面露不忍,將一切和盤托出:“清音十歲那年確診了心疾,神醫(yī)當(dāng)時說她活不過十五歲?!?/p>
江柏州頓時什么都明白了,這就是陸清音對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原因!而這三道考題,正是師父和師姐對他的考驗,希望他能盡快成長為一個能獨當(dāng)一面的大人。
“你永遠是我?guī)熃悖 苯刂菪娜绲督g,抱著陸清音大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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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聽雨樓已聲名鵲起,成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樓”。又是一年春來到,雨打芭蕉沙沙作響。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已兩鬢如霜。江柏州獨自坐在亭下聽雨,又想起了那個愛在杏花樹下吹笛的少女。他以茶代酒,遙敬遠方,輕聲開口:“師父,師姐,如今聽雨樓的盛景,你們看到了嗎?”
責(zé)編:鐘燦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