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把日子叫得越來越暖

深夜食堂

屋里飄著美食的香氣，也飄著

上班族的快樂和憂傷

有時深一點，浸到骨頭里

有時淺一點，像午夜的燈光

照亮一個曲折的巷子

兩扇舊門總在夜色里開著

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慢慢鋪展

前臺的店主是唯一的大廚

無論春夏秋冬還是晴天陰雨

他總在默默等著新老食客

一一踩著自己的時間點

來一碗鰻魚面，或一碟苦瓜煎蛋餅

品一份恒久的幸福，重逢的笑語

打開每個人的故事和歷程

像蘭花靜靜開放，日子波瀾不驚

店主用心烹飪每一道美食

讓每一個平淡的夜晚五味俱全

他在幕后默默講著別人的故事

唯獨沒有講起他自己。天越來越亮

一個深夜忙碌的中年男人

濃縮成一滴湯汁，預示一段洶涌的未來

現(xiàn)宰活羊

一只羊拴在一家飯館的門外

不時吃幾片店主丟下的菜葉

頭頂?shù)奶炜蘸苷?/p>

它是店主招徠顧客的活招牌

來來往往的人

把一只羊看成一道道美味

原汁羊湯，白切羊肉，孜然肉片

烤羊肉串，都是活羊現(xiàn)宰——

一只羊剛才還在咩咩叫著

不一會兒就變成炭火上炙烤的肉塊

原來，生和死靠得這么近

只有一把屠刀冰冷的間距

想起自己的生日

一直看別人過生日的熱鬧

我記不起自己的生日

就像忘記了母親和她白發(fā)的相思

我出生時天空飄著雪花

母親去世時天空也飄著雪花

都在農(nóng)歷的臘月

兩個寒冷的日子，后腳跟著前腳

母親走了我才知道自己的生日

其實被一直默默記著

我奔波在千里之外

不知母親日漸老去

眼前的故土變幻，窗外正在飛雪

我不知道母親額頭豆大的汗珠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滴落

小腹的陣痛，化作我心口溫暖的母愛

我的生日是一枝迎春花

老屋一盞紅燈籠，迎風揚起頭來

門外的喜鵲在叫

年初一上墳回來，腳上還沾著露水和麥葉

門外的喜鵲嘰嘰喳喳在叫

一群灰喜鵲在光禿禿的楊樹上叫

仿佛在慶祝又一個新春的到來

可是我的雙親一前一后走了

他們披著和煦的陽光，踩著返青的麥苗

腳下熟悉的土地種幾畦蒜苗和菠菜

像迎春的一場團聚，也像人間的一次告別

門外的喜鵲把日子叫得越來越暖

我牢牢端著一只大碗，像懷揣父母的春天

想起鄉(xiāng)下一條小路

春天來了，野草和麥苗一起綠了

一條鄉(xiāng)下小路在我記憶里蜿蜒

大地的春色走得更快更遠

半路邊長起一棵粗壯的紫楸樹

枝間空空的草窩

在等一只迷途的大雁

許多小路消逝在歲月里

還有許多水泥路被鋪出來

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繼

父輩走過，我和兄弟姐妹走過

后生們卻很少回來

一條小路守著鄉(xiāng)村的陰晴雨雪

父親大腿上的傷疤

本來光滑的一片肌膚

突然隆起一個刺眼的傷疤

這個傷疤，來自一只釘耙

突然撕咬出的傷口

它多像一朵枯死的野菊花

緊緊貼著一根干枯的樹枝

枯死的花下是活著的血脈

涌動著泥土般厚重的熱愛

我世俗的目光忽然沉重

感受一朵花落的鉆心疼痛

兩個人看日落

初春的草木剛剛睜開眼睛

一輪夕陽掛在樹梢上

河水安靜

看日落的兩個人也不說話

村莊還在等著誰喚醒

一片荒涼里

只有我們在意一輪西沉的太陽

多少年了，當我回到故鄉(xiāng)

就在河西尋找一輪夕陽

尋找當初清貧而快樂的時光

夕陽西下

我們說完最后一句話

耳畔的風聲已過多年

柔軟的茅針突然布滿了河岸

兩個人的元宵節(jié)

街上仍然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每一家樓房漸次亮起燈光

團圓的氣息撲面而來

兩個人的元宵節(jié)，我在炒菜

你在煮湯圓

咕嚕咕嚕的湯圓冒著熱氣

人間很小，小到九層的一間樓房

一張餐桌，一碗幸福的湯圓

小到只剩下你和我

兩個人的元宵節(jié)，我們吃著簡單的晚餐

過著簡單的日子

窗外的一輪春月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