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里的城市故事

從雙塔市集驚艷亮相，到雙塔市集二期的創(chuàng)新登場，五年間，這一姑蘇區(qū)的城市更新項目一次次點燃了都市人對菜市場的熱情與向往。在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中，不斷更新的菜市場仿佛一股清流，不僅讓年輕人重新愛上了逛菜市場的樂趣，也成了探尋城市靈魂的一扇窗口。

《舌尖上的中國》總導演陳曉卿曾言：“一座城市最吸引我的，從來不是歷史名勝或者商業(yè)中心，而是菜市場?！彼麑⒉耸袌霰茸鞒鞘械撵`魂，一個冒著熱氣、充滿人情味的地方。走進菜市場，就如同直接與城市的鮮活生命力對話，那種親密接觸，讓人在喧囂之外尋得一份真實與質樸。在那里，可以直抵美食文化的在地性，從時令且獨特的食材開始，逐步深入到它背后的地理環(huán)境、文化根源；在那里，與攤販閑聊，悄然融入了當?shù)氐纳鐣L情和飲食傳統(tǒng)；在那里，討價還價間，去體會市井生活的煙火氣息與人情冷暖；在那里，每一筆交易，不僅是對食材的選擇，更是對這座城市故事的深情擁抱。

菜市場里的蘇州舊夢

蘇州有光鮮，亦藏深韻。來蘇旅游，園林名勝、街頭巷尾的那些名人故居自是必訪。但若想?yún)⒂^蘇州的“內里”，感受屬于老蘇州的生活，菜市場方為不二之選。

蘇州市內，大大小小的菜市場得有數(shù)十家之多，它們如同城市的脈絡，縱橫交錯在每一條街道、每一個社區(qū)之中，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了家家戶戶的柴米油鹽與一日三餐，伴隨著居住在此的人們一同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比如，在友新綜合市場，隨著季節(jié)的更迭變換，時令食材的陸續(xù)上新，那些獨具當?shù)靥厣拿牢都央龋€有那噼里啪啦的油炸聲響，以及街坊鄰里間家長里短的閑聊聲……成為忙碌生活的一抹溫馨色彩。

昔日的蘇州城，房屋緊依河畔，菜市場也沿河而立。以星橋為例，臨山塘河的居民常在此交易，久而久之，便孕育出了星橋菜場的最初形態(tài)。同樣繁忙的景象，在婁門菜場也是每天在上演，特別是逢周末高峰，婁門內大街上滿滿都是攤販的身影。同樣的，彼時在南環(huán)橋批發(fā)市場，即便是天剛亮，就可見老式木秤稱重、肩挑重擔的菜農，以及霍霍磨刀的老師傅，這些可能都是我們年輕人漸漸看不到的生活方式。

來自美國的安東尼曾經(jīng)在蘇州大學讀書，學校離葑門橫街不遠，當年第一次和本地同學去橫街時，他是震撼的。滿滿當當皆是時令鮮貨，水盆中，魚兒歡躍、鱔魚蜿蜒；籠舍內，鴨與雞正熱烈地表達不滿；寬大的竹席上，堆疊著形形色色的蔬果……在他眼里，蘇州的菜市場是神奇的，“我還曾在那里看見平日里總是西裝革履的教授，換上了休閑裝扮，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他的自行車籃子里，裝滿了大蔥、豆芽、菠菜和生姜。一條已經(jīng)處理好的魚被裝在塑料袋中，那塑料袋又被掛在車把手上，隨著魚兒的輕微扭動而左右搖擺?！?/p>

卸下職場的“裝備”，享受生活的柴米油鹽，體會城市的百態(tài)，沒有比菜市場更貼合的地方了。詩人劉克襄說，一趟城鎮(zhèn)旅行，若少了菜市場的見聞，則難有貼近當?shù)厣畹捏w驗。的確，菜市場不僅是一個買賣交易的場所，它更像是一本活生生的地方文化辭典，記錄著城市的記憶與變遷，承載著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與期待。在那里，你可以聽到最地道的方言，看到最真實的人情世故，感受到最質樸的生活氣息。

即便如今姑蘇城內大多數(shù)菜市場的形象，早已從原本斑駁破舊變成了“文藝風”，但“內里”依然是從前的味道——攤販的叫賣聲、顧客的討價還價、孩童的嬉笑打鬧，交織成一曲生動的生活交響樂。

撫慰心靈的市井樂章

今年，“20分鐘公園理論”頗為流行，大體意思是當你感到重壓時，不妨去公園晃晃，或是找個角落靜坐，吸入滿載植物清新與陽光暖意的空氣，很快便能感受到身心的舒緩。然而，也有不少人覺得，相較于公園，菜市場更具治愈力量?！罢驹诓耸袌龅娜肟?，被喧鬧的人潮包圍，望著五彩斑斕的蔬果和各式各樣的攤位，我頓覺自己正生動而熱烈地活著，工作時耗費的精力瞬間得以恢復?！逼嫫娴倪@番感慨，或許也是許多年輕人的內心寫照。

蘇州的菜市場往往很早便開門迎客，冬日里六點多已見人聲，夏日更是五點光景便有人活動。“我常常會選在周末的上午，約莫八九點鐘，慢悠悠地前去閑逛，那時早起買菜的大爺大媽們大多已滿載收獲而歸，菜市場內不會過于擁擠，而且時間不晚，各類果蔬仍舊保持著水嫩新鮮的狀態(tài)，看著特別誘人。”奇奇如是說。

的確如此，與超市相比，菜市場更具鮮明的時令特色。工作時，我們身處寫字樓的玻璃幕墻之后，即便陽光能穿透窗戶灑落，空調的持續(xù)運轉也讓辦公室保持著恒定的溫度。久而久之，人們對于四季更迭的感知逐漸變得遲鈍，仿佛被一層既堅硬又孤獨的外殼所包裹?！岸@些日漸麻木的感受，嘿，只要我一邁進菜市場的大門，就像被魔法喚醒一樣，瞬間變得敏銳又充滿活力！”奇奇的這個想法雖然有點“離奇”，但不失為都市人找尋壓力釋放的巧妙招數(shù)。

菜市場是有趣的，這里常常能夠看見各類“高人”。賣菜的阿姨，輕巧地捻起幾樣菜放在秤上，不多不少恰好是一斤的量；在肉類區(qū)域，經(jīng)驗豐富的屠夫站在案板前，手持鋒利的刀具，熟練地分割著豬肉，每一塊都切得恰到好處，無論是里脊、排骨，還是五花肉，都根據(jù)顧客的要求精準切割，然后熟練地打包遞給等待的顧客；經(jīng)營魚攤的夫婦倆同樣技藝高超，他們配合無間，并像“庖丁解?！卑闶炀毜胤纸庵~，魚頭、魚身、魚尾，并根據(jù)顧客的需求進行處理，再售賣給在攤位前耐心等待的買主。

買菜的大爺大媽也都是“身懷絕技”。相較于分不清花菜與西蘭花的年輕人，他們目光如炬，只需看幾眼，就知道食材的優(yōu)劣；他們不用提前規(guī)劃菜單，而是人在菜市場思緒如飛，買什么食材做什么菜運籌帷幄；他們深諳每個菜的價格，貴了或者是量少了都能據(jù)理力爭……這生活畫卷，妙解日常瑣碎愁。

古龍在《多情劍客無情劍》里寫：“走投無路的鐵傳甲無意中走到了菜市場，抱著孩子的婦人，拄著拐杖的老嫗，滿身油膩的廚子，各色各樣的人提著菜籃在他身旁擠來擠去，和賣菜的村婦、賣肉的屠夫為了一文錢爭得面紅耳赤，鮮明而生動，他的心情突然明朗開來?！?/p>

菜市場深處藏城魂，怎能不心生明朗？漫步于琳瑯滿目間，聽世間百態(tài)聲音，生活二字躍然心上。喧囂中透著市井味，鮮活里滿載煙火香，這直接而純粹的碰撞，匯聚成熱騰騰的生命力，將日常那些細膩感傷，悄然融化成湯圓里甜蜜的餡兒，暖人心房。

地道風情與城市的溫度

自雙塔市集起，蘇州市一大撥農貿市場都進行了升級改造，它們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斑駁破舊的樣子，而是以一種文藝的姿態(tài)，重新融入了蘇州人的生活。外觀的文藝時尚與內部的簡約干凈，徹底顛覆了人們對菜市場的固有印象。走進去，整齊碼放的菜品與暖心的標語交織出生活的溫馨，讓人在購物的同時，不禁勾起對家的深深思念。

此前，蘇州市住建局相關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強調，農貿市場的不少建筑都建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承載了許多人的青春記憶，有的還帶有江南建筑風格。一旦拆除，就拆掉了一段歷史、一段記憶。所以蘇州市始終堅持保護性更新，下好“繡花”功夫，讓城市留住記憶，讓人們記住鄉(xiāng)愁。

以最具典型意義的雙塔市集為例，雖然外在完全翻新，但其“內里”依然是對生活本質的堅守與創(chuàng)新。這里依舊保留著蘇式早餐的豐富多樣，是許多人一天活力的起點。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開始，這里就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是老百姓日常市井的真實寫照，也是游客觸摸城市溫度、感受城市肌理的好去處。

事實上，在擁有城市記憶的市場里，人情味與煙火氣并存。攤販與顧客之間，不僅僅是買賣關系，更是在討價還價中慢慢積累起來的鄰里情誼。這里的人們，無論老少，都以一種質樸而熱情的方式交流著，張伯伯、王阿姨、錢師母、劉老師……這些親切的稱呼，讓市場充滿了家的味道。

市場的生動，更在于那些各具特色的攤販。賣菜的外地人，皮膚水嫩，臉上洋溢著陽光和維生素的光澤；賣魚的南方人，精明干練，動作敏捷；賣肉的本地人，則顯得幾分慵懶，卻也不失生活的悠然自得。這些平凡的小人物，構成了市場最真實的底色，他們的故事，就是這座城市酸甜苦辣咸麻燙的縮影。

而市場中的吃食店，也是城市歲月的見證。白瓷磚的墻面，沸水翻滾的大鍋，或是面條，或是餛飩和湯團，總會吸引各路食客。不修邊幅的大叔，埋頭享用著熱騰騰的面條，穿著厚厚睡衣的阿姨們，邊吃著剛剛出爐的生煎，邊聊著最近的菜價，門外是嘈雜的世界，門內是生活的寧靜與滿足。這里，沒有精致與有序，只有生活的質樸與鮮活，卻讓人感受到最真實的幸福。

記者手記：

在浩瀚的文化長河中，中國人總能以一種獨特而深刻的方式，將生活的智慧與哲學思考融入日常的每一個角落。有人說，中國人的智慧大抵藏匿于那方寸餐桌之上，這句話妙極了。一切看似宏大的生活哲學，實則都體現(xiàn)在日常的每一餐一飯中，復雜生活的核心不過就是那些看似平凡無奇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而菜市場，這個充滿煙火氣的地方，仿佛是一個逃離現(xiàn)代快節(jié)奏生活與心靈疲憊的避風港。在這里，沒有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沒有社交場的虛與委蛇，只有最直接的交易與最純粹的交流。菜市場的世俗，并非貶義，而是一種回歸本真、不加掩飾的生活態(tài)度。在這里，每一份食材的新鮮與挑選，都蘊含著對生活的熱愛與對家庭的深情。

詩與遠方固然是浪漫與自由的，而擠在家門口的菜市場里，聞著果實的香甜、蔬菜的清新，看著魚蝦的跳躍、禽畜的歡騰，這些充滿生命力的畫面，不僅讓我們感受到了生活的豐富多彩，更讓我們在喧囂的都市中找到了真實。

因此，當我們高談闊論之余，不妨將目光投向那些看似平凡卻又充滿深意的日常之中。在餐桌上、在菜市場里、在每一份食材的挑選與烹飪中，我們或許能夠找到那些關于生命、關于幸福、關于愛的最真摯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