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穿過窄小暗黑的涵洞,世界亮了起來?;璩脸恋难垌幌伦颖徊亮?。十五歲的我,把熱烘烘的臉頰緊貼著車窗,興奮地看著外面。
只見白墻黑瓦的村屋零星臥在翠綠的山巒間、碧綠的河流中。好奇心像一卷無法收回的線,拉著我穿過泥濘的小路,走向奶奶家的兩層高小樓。
過年啦,噼里啪啦的鞭炮笑著,鬧著,向我發(fā)出紅色的歡慶聲。陌生的方言從四面八方傳來,甜蜜多汁如芒果。突然,一個有力、熱情與溫暖的擁抱,如春陽般入懷。抬頭一看,這就是我那笑容滿滿、目光溫柔的奶奶。
這是我十五年來第一次回老家,第一次踏上這陌生的土地。
走親訪友,是農村新年的日常。耳邊一次次響起迎客與送客的鞭炮聲,眼前出現一張張陌生而熱情的面孔,“川流不息”地吃過一缽又一缽的雞肉、羊肉、豬肉。而奶奶呢,不顧我再三反對,總是一個勁兒地給我添菜,生怕我吃不飽。
最初的興奮已消失無蹤。我疲憊而怯怯地笑著,靜靜地看著自己碗里近乎堆積如山、高聳入云的菜肴,強行咽下。
勉強吃罷,我避開屋里綿綿不絕的歡笑聲,走到院子里,面朝山林,臉上拂過的是清涼的晚風。在金色夕陽的映照下,院里鞭炮余下的紅皮泛著點點光亮,車轍下的泥印也越發(fā)清晰,我難抑心中的孤寂,默想著何時才能回到城市。
不知是身為新興城市人,還是出生在海島的緣故,我不太適應農村的生活。風又一次吹來,固然令人放松,但陌生的人與陌生的環(huán)境,卻好像將我放逐到了空蕩蕩的高山上?;蛟S,正是因為這不是生我養(yǎng)我的那片土地。
晚上,我們回到了奶奶家,坐在桌旁烤火。農村的夜晚是干冷的,也是無趣的,我只能看著電視打發(fā)時間。奶奶端來了一盆車厘子,坐在了我的身旁,她握住了我的手,說:“緣緣,以后有空了?;貋碜咦撸@可是你的故鄉(xiāng)?。 蹦棠檀植隈薨櫟氖謪s是那樣有力而溫暖。
我一時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阻塞感。
聽爸爸說,為了安排我們住宿,奶奶特地買了兩床新被子,棉花都是新打的。半夜里,窩在新棉被中,望著窗外的田埂,酸楚,愧疚,還有一絲難得的熟悉,感覺與這片土地忽然有了聯系。
住了兩天,我們要返程了。發(fā)車時,奶奶還是用她的手使勁握著我,在走之前還用力親了親我的手,說不出的不舍。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再次響起,望向一旁的田埂,雖然我并不知道哪塊田是我們家的,卻感覺有一絲情愫連接著我與這片土地。
或許當下,我們早已適應了城市的生活,對鄉(xiāng)村有的是陌生感;或許我們的情感早已寄托在了那一棟棟高樓大廈上,而不再留給鄉(xiāng)村的殘垣片瓦。但鄉(xiāng)村還是用人與事連接著我們,不管這片土地上是否有我們兒時的回憶,不管這片土地是否寄予了我們什么,有了情感,便與這片土地相識,也變成了故鄉(xiāng)。
鄉(xiāng)村依靠著絲絲縷縷的感情,有力地連接著人們,連接了過去,現在,未來,訴說著力的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