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的生活（上）

1.神秘小屋

爸爸從來不許別人進他的實驗室，只有奶奶除外。那里有無數(shù)貴重、先進的儀器和前沿設備，任何一件都價值連城，如果不是強大的贊助商看中了爸爸的科研能力，豁出血本地支持他，這些東西恐怕他一件也買不起。

爸爸每天把自己關在實驗室到底在研究什么，天予和媽媽一點兒也不知道。偶爾他會說起什么蛋白質、酶、脫氧核糖核酸，那些到底都是什么東西呢？它們仿佛是天上亂飛的縹緲游絲，無形無跡，似有若無，始終落不到地上，不像那些樹木、花草、河流、家具一樣真實可感。人們都說爸爸是了不起的專家，是哪方面的專家呢？生物、遺傳工程、基因還是人工智能？天予分不清這些學科的范圍和邊界，好像爸爸都有所涉獵吧！盡管他在科學界聲名顯赫，但他絕對算不上一個好父親。

爸爸的眼里只有實驗，很少和家人一起吃飯、散步，出門旅行更是別想了，都是不可能的奢望。讓他參加一次家長會？難度不亞于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他甚至不知道兒子上幾年級，學習成績怎么樣。對于生日、結婚紀念日這種事，他更是從不放在心上。天予對爸爸的感情有些復雜，抱怨中帶著一絲敬佩，畏懼中又有許多不滿，為什么老天不能給自己一個普通的爸爸呢？就像別人的爸爸一樣，父子倆一塊打打籃球，玩玩電子游戲，或者犯了什么錯被父親狠狠教訓一通，這些是家庭應有的幸福和溫馨。眼前這種形同陌路、無暇看一眼的相處模式，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所有人中，爸爸最敬重的只有奶奶。奶奶千辛萬苦靠著種田供兒子上學，為此吃過的苦難以盡述，爸爸帶著報恩與贖罪的心理盲目聽從奶奶的每一句話，哪怕這些話有多么無理。

“兒子，今年是你本命年，一定要記得穿紅內(nèi)衣、紅襪子啊！”過年時，奶奶反復叮囑著，爸爸竟言聽計從。隔了幾天，天予便在自家陽臺上看見了紅色的背心和襪子，他被驚得目瞪口呆。一個鼎鼎大名的學者，還信什么本命年這種話，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然而，爸爸卻把實驗室大門的密碼告訴了奶奶，還寫在一張紙條上，鄭重地交給她。他們住在郊區(qū)一棟獨立的二層建筑里，一樓用來居住，二樓則是爸爸的實驗室。為了遠離塵囂不受打擾，爸爸特意買了這套房子，像個隱士一樣藏身于半舊的房子中，很少出來。

自奶奶從鄉(xiāng)下被接來后，只有她才敢去樓上的實驗室喊爸爸下來吃飯，爸爸也只有看到奶奶才不會發(fā)火，而是乖乖跟著下來。這是一種權力，也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尊重。但奶奶似乎不以為然，她對實驗室絲毫不感興趣，只愿在小院里悉心地種菜、養(yǎng)花，盡量延續(xù)她中斷的田園生活。

有一次，爸爸讓天予把一位客人帶到樓上，開門的一瞬，趁兩人寒暄之際，天予偷偷向里面張望了一下。這個從不向他開放的神秘之處，到底藏著什么呢？越過高高低低形狀各異的古怪器材和寬闊平整的操作臺，他看到屋子里有一個黑色的小房子，方方正正的，正面有一道小小的門，門旁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幾個大字——“你想要的生活”。房子的4個角上還有不停旋轉的小風車之類的東西，隱隱地發(fā)出嗡嗡聲。咦，這是什么？看上去挺好玩似的。

“好了，你下去吧！”爸爸走過來，示意天予離開，并隨手關上了門，小屋瞬間被隔斷在視線之外。

天予悻悻地往下走，那黑色的小房子到底是干什么的？里面有什么東西？它看上去像個魔法屋，是爸爸的研究成果嗎？還是引進的最新科技？擺在那么醒目的位置一定非同一般！要是能進去看看就好了。但爸爸肯定不會同意，不用問都能想象出他板著臉拒絕的樣子。唉，有什么辦法呢？他從來都是那么不近人情。

越是好奇就越是抓耳撓腮心癢難耐，天予幾乎沒心思做任何事，一心只想鉆進那個小房子里看一看。那個高深莫測的空間如同童話世界里的密道、迷宮和寶藏一樣，散發(fā)著無窮的誘惑，在不停地向他招手。怎樣才能偷偷溜進去看個究竟呢？

爸爸要出差了，去海牙領一個什么獎，這個地方天予從來沒聽說過。從他懂事起，爸爸就在不停地獲獎，獎杯、獎狀大大小小堆滿一屋子，以至于全家對此都有了免疫力，甚至沒興趣問一下獎項的名稱。但這個獎貌似很重要，爸爸沒有像原先那樣不屑一顧，而是提前讓助手訂好了機票。臨走前還不停地打電話，似乎在交待和實驗室相關的事項，都沒問一句妻子、兒子想要什么禮物，便匆匆出發(fā)了。

天予不禁悵然，如果是別人的爸爸，不知道要怎樣依依惜別呢，至少也要叮囑幾句吧！比如，好好學習，照顧好媽媽之類的。爸爸心里只有他的研究，家人在他眼里空若無物。他不禁嘆了口氣，頹然地看著窗外蕭瑟的深秋。銀杏樹金黃的葉子落了一地，它一年中最閃光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了，剩下的將是漫長的寒冬。

猛然，他心里一動，似乎想起了什么，這個想法讓他興奮不已，渾身顫栗了一下。對呀，爸爸不在家，可以去實驗室偷偷看看那個小屋。怎么進去呢？這不是問題，只要問奶奶就行，奶奶有密碼！

2.幻想之河

天予的心劇烈地跳著，像一面咚咚敲響的鼓，鼓點已由不得自己做主，只是一個勁地加緊，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他踩著這鼓點，一溜煙地跑到院子里，奶奶正在用地膜覆蓋大蒜，忙得不亦樂乎。天予隨便找了個借口，奶奶頭也不抬地告訴他寫密碼的紙就在床頭柜的抽屜里。那張寫著一串數(shù)字的紙條被她扔進去后便沒有動過，她從來沒想過要用密碼進入實驗室，唯一沒有扔掉的理由是怕兒子哪天忘記了可以用這個提醒他。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神秘小屋，你里面到底藏著什么，馬上就能揭曉了！

天予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過。從小到大他都是個懂事自律的孩子，上學不遲到不早退，其他諸如撒謊、曠課、抄作業(yè)、考試作弊等更是從未有過。他安靜、踏實，努力做好生活中的每件事，因為只有那樣，媽媽才會高興，她沒有得到過丈夫太多的關注，一直默默為家庭付出著，兒子是她最大的情感寄托，為了媽媽，天予決心做個無可挑剔的好孩子。但今天向奶奶要密碼，偷偷溜進實驗室，整個過程一揮而就，冥冥中如有神助，連天予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本質上就是個壞孩子，做壞事怎么如此輕車熟路、無師自通呢？

現(xiàn)在，沉重的密碼鎖被打開了，穿過寬大的客廳，終于來到那個神秘小屋面前，有機會好好打量這個令他心馳神往的地方了。

它看上去高有180厘米左右，四四方方的，面積和家里的洗手間差不多，端端正正坐落在屋子的中央。表面的材質和帳篷有點相似，是一種軟面的織物，不同的是織物上橫七豎八地固定著一些導線，它們看上去并不凌亂，而是很有章法，按照某種圖形彎來拐去，集散有序。房子的4個角上不停旋轉的原來不是風車，而是一種不斷轉動閃爍的指示燈。它們飛速地變換著色彩，忽明忽暗，不知表示著什么。小屋里傳來隱隱的聲音，像一群蜜蜂飛過，又像電器運行時發(fā)出的聲響。

天予再一次看了看小屋門上那幾個醒目的大字“你想要的生活”。什么意思呢？難道進了這個小屋，就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他鼓足勇氣，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門發(fā)出一種尖利刺耳的聲音。緊接著，一團灼熱的白光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他雙手緊緊捂住臉，感到四周都是干燥的熱氣。

“歡迎，您是這里的第二位客人，您想要接受這項實驗嗎？”一個分辨不出性別的電子聲音不知從什么地方響起。

天予懵懵懂懂的，像猝不及防地被推到燈光炫目的舞臺上，他感到慌張猶疑、不知所措。這聲音所說的實驗到底指什么呢？他來不及多想，點了點頭回答“是的”。

“好的，現(xiàn)在我們要對您的身體和腦神經(jīng)進行掃描，得出實驗所需要的參數(shù)，時間大約是20分鐘，請耐心等候?！彪娮勇曇魟偮?，天予便感到四壁發(fā)出的光束此起彼伏，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似乎要把他的整個人解剖一遍。

天予恐懼中有些慌亂，他不知道這些光線掃來掃去在干什么，但既然進來了，似乎已別無選擇，只好聽從這房間的安排。他感到頭腦在發(fā)熱，暈暈乎乎的，有點漲痛，還有似乎跑了5千米停下來后那種缺氧的感覺。各種顏色、粗細各異的光束對著他掃來掃去，仿佛要把他的每一個細胞都透視一遍。天予傻傻地站在這里，盼望著那電子聲音再次響起。

“現(xiàn)在已將您身體的信息和大腦儲存信息全部掃描完畢，下面您可以正式進入實驗了，請?zhí)稍诨孟胫由希]上眼睛?！甭曇粢蛔忠活D地說，沒有什么感情，但也沒有惡意。

幻想之河？天予左右四顧，這才發(fā)現(xiàn)角落里有一張嶄新的躺椅，上面罩著一張寬大的墨綠色天鵝絨，厚厚地低垂下來，看上去溫暖舒適。這大概就是幻想之河吧！看遍全屋，只有這里能夠躺下來。他走過去半躺在上面，椅子敞開懷抱，結結實實地擁抱了他，一種可以把自己放心交給它的念頭油然而生。

“幻想之河馬上開啟，請在頭腦中想象您想要的生活，它，馬上就來了?！彪娮右魟倓傉f完，房頂上緩緩落下一個透明的罩子，將椅子整個包起來，左右太陽穴上有兩個冰涼的東西貼了上去，還微微按壓著。

“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呢？”天予在腦海中搜索著，如同有人想送你禮物，但你得親口說出它的名稱，興奮激動之余又有一絲慌亂和猶疑。他猛然想起上周同桌李安逸拿到學校的一套習題集，由全國幾所重點中學的特級教師集體編撰，很有權威性。它收錄了各科的代表性題目，并附解題過程。這套書在市面上已經(jīng)脫銷，要么苦苦等待第二版上市，要么到網(wǎng)上競拍。現(xiàn)在的家長誰不為孩子的教育下血本呢？他們不計代價地抬高價格，以至于普通孩子已難以接受。當然，爸爸肯定不會跟風的，他生活在另外一個渾然不同的世界里，那個世界里沒有考試，沒有升學率，也沒有孩子間的競爭，只有研究、研究、無窮無盡的研究。

“我想要那套習題集，新的，不是二手的，沒有被人標注過?！彼睦锵胫?。剛有這個念頭，猛然覺得大腿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坐起來時發(fā)現(xiàn)腿上有一套比長城的城墻磚還要厚的書，腿都被它壓麻了。

他欣喜地打開翻看，正是那套習題集！嶄新的，像從印刷廠的機器上剛剛取下來似的，散發(fā)著油墨的芳香。哇，太棒了！認真做完這套題集，在全班的排名一定能上升好幾位，就能穩(wěn)進前三了，肯定能拿到本學期的獎學金，或者評上“三好學生”。天予美美地想著，眼前出現(xiàn)自己站在領獎臺上的樣子，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那快樂如同傍晚時分滿天絢麗的彩霞，美得令人心曠神怡。

正胡思亂想著，機械的電子聲音再次響起：“本次實驗已結束，請離開幻想之河，您對這次服務滿意嗎？”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