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季節(jié),西風已經(jīng)凜冽,吹散了半山的紅葉,也吹開了岸邊的荻花?!凹氂晟从兴?,庭院木葉已青黃”—又是一年初冬季。在這秋冬交替的季節(jié)里,醫(yī)院里的病人也逐漸多了起來。表姐的突然到訪(我在醫(yī)院工作),又勾起了我無數(shù)溫暖的記憶……
初識表姐,源于再婚后的某天,家里來了一位老太太,個頭兒不高,胖乎乎的身材,六十多歲左右。先生說這是表姐。我笑臉相迎。表姐和藹可親,瞇著眼睛對我笑,邊笑邊夸他這大兄弟可是有福了。她拉起我的手感慨地說著先生以前的苦日子,又說現(xiàn)在好了,以后的生活有希望、有盼頭啦。原本有些恭維的話,細聽起來卻能給人以鼓舞和力量。其實,再婚時,我還沒有從上一段不幸的婚姻中完全走出來,再加上婆婆的思想非常落后,對我們娘兒倆總是另眼相待,紛繁的家事終日折磨著我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自卑的盾牌遮擋住了與外界交流的欲望。孤寂的心如淺冬里天空飄搖的雪花,生無根,落無影。不經(jīng)意間,表姐會出現(xiàn)在某個閑暇的午后,坐在我的對面,或拉起我的手,或拍拍我的肩,用疼愛憐惜的目光看著我,用溫柔的話語開導我,逐漸走進我的內心,把我的委屈和不滿一點點融化。短暫的陪伴,真誠的相勸,一股慈母般的溫暖傾瀉而來,讓我淚流滿面。
今天早晨,我弄了早飯送到病床前,表姐習慣性地一頓說教:“別總惦記我,把自己照顧好了……”一向謙卑自覺的表姐,永遠疼惜著別人,把別人想到前面。平日里節(jié)儉到讓人心疼的地步,但對別人,她的那份牽掛不知道有多長?有多遠?
前些年,先生身患重病,輾轉全國各大醫(yī)院求醫(yī)問藥,本就貧寒的家庭又遭重創(chuàng)。我的人生再次踏入了冰冷的路段。表姐又一次次挪動著她那肥胖笨拙的身體,穿過一整條街來看我們。補品禮物沒少拿。平時,隔三岔五地過來看看,手里不是一把新鮮豆角,就是幾根溜直鮮嫩的絲瓜。一個跟我們沒有丁點兒血緣關系,只是先生姥姥家的這么一位鄉(xiāng)鄰,卻給了我們無盡的牽掛和疼愛。
2006年的夏天,先生又被救護車從北京朝陽醫(yī)院送回了家,蜘蛛網(wǎng)般的管子布滿了全身。我們再次被逼到了絕望的邊緣。這位曾在雪域高原戍邊五年的老兵,徹底被擊垮。那段時間,雖然正值夏季高溫,對于我們,卻仿佛是人生中最難挨過的寒冷冬季。先生茶飯不思,沉默寡言。我常常一連幾天幾夜的失眠,出門走路有時不知道南北,大腦像亂了鍵的電腦,不聽使喚。偶爾入睡,很快又被噩夢驚醒。也曾半夜跑到村外,抱著一棵大樹絕望地號啕大哭。
表姐聽說后,不顧自身多病,又一路蹣跚著來看我們。往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我苦命的兄弟,我受累的弟妹……”她顫抖著雙手遞給我一個酒盒制作的小盒子,里面臥著六個柴雞蛋。表姐邊安慰我邊表達著她的歉意,總是說自己老了,沒有能力了,說話也沒多大分量了,啥忙也幫不上了。表姐淚眼婆娑,滿臉的心疼和無可奈何。表姐說著說著又哽咽起來。本該從我嘴里說出來的感激話,卻從表姐的嘴里聽了一遍又一遍。后來的幾年里,我們幾乎見一面,類似的話她就會再說一遍。真誠的牽掛伴著善良的彩燈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我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夜,陪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冬季。
我包了餃子給表姐端到病房去,對我她又是一頓滿含歉意的說教。其實,她哪里知道我是在彌補我心里的愧疚。當年表姐怕我們過年沒菜吃不上餃子,在年前最寒冷的時節(jié),拖著病懨懨的身體,喘著粗氣,漲紅了臉,碾過農(nóng)村一冬天都不肯融化的冰雪路面,穿越大半個村子給我送來了一車白菜。今天這白菜肉餡的餃子,是當年我有心無力端給表姐的那一碗。
善良是在心與心之間傳遞著的愛,是百轉千回里的感動,是生命風霜雨雪中穿越心靈的翅膀,是雪域高原上盛開的雪蓮花,無須剪紅刻翠,無須粉黛雕飾,它本就是人們內心最原始的一種純樸的感情升華。真誠和善良如金色陽光般照進每一個陷入困境中的心。亦如表姐手中的那把豆角,那幾根絲瓜,幾個雞蛋,幾顆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