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饃

大雪紛飛，又下一夜，滿地潔白。

“好多年沒見這么大的雪了。雪一下，年味便濃了，有了小時候的感覺！”一大早，丈夫打開院門，看到半尺厚的積雪，和妻子菊花感慨。接著他跑進屋，叫起熟睡的兒子，說要堆雪人。

雪人堆一半，丈夫好像想起什么，一拍額頭，撂下鐵锨，一聲“壞了”沒說完，早已沖出院落，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菊花嗔怪道：“快四十歲的人啦，還不穩(wěn)重?！?/p>

不大一會兒，丈夫慌慌張張跑回來，說：“快，快，把家里所有的月亮饃裝進背簍，急用！”丈夫命令菊花，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菊花沒搭理，白他一眼：“又弄啥幺蛾子？”“快，真急用?！币娋栈ú粍樱煞蜃呓?，耳語一番。菊花笑了，快步走進廚房，把冒著熱氣的月亮饃，一份份裝進背簍。

忙完，菊花拎著兩個大茶瓶，帶上兒子，踩著丈夫的腳印，一起走向村北。路過村北山崗，遠遠地，菊花看到兩座大墳覆蓋著一層白雪。她默默看了丈夫一眼，發(fā)覺他的目光也望向山崗，步伐堅定。

村北的高速公路上，車輛早已排起長龍，趕著回家過年的人們因暴雪被堵。他們三三兩兩下了車，露出焦急的神情。

夫妻倆還沒爬上高速，老遠，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她？”他們不約而同叫出聲。真是冤家路窄！

他們口中的“她”，是村里的寡婦翠花。翠花和菊花是妯娌，翠花管菊花叫嫂子。

翠花做的月亮饃也好吃。村里除了菊花，就數(shù)翠花。“兩朵花，一個俊一個佳。月亮饃黃亮亮，饞得老漢流哈喇?！比藗兙幊鲰樋诹锟渌齻z。菊花和翠花雖是妯娌，可見了面，頭碰得咣當都不搭腔。一個扭過頭一聲“哼”，一個瞥白眼一聲“嘁”。一村不容二花，她們有過節(jié)。

過節(jié)緣于月亮饃。

菊花不僅人長得好看，做的月亮饃更好看。她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做的饃，如天上的月亮，有弦月形的，有半圓形的，也有滿月形的。外焦里嫩，碰唇掉渣。里面的肉餡，入口即化，齒頰留香。翠花剛嫁過來，就登上菊花家的門，拜師學做月亮饃。菊花人實誠，認為妯娌親，就把月亮饃的手藝毫無保留地教給翠花。學成后，翠花沒打招呼，在村里開了家“月亮饃飯莊”。菊花氣得牙根癢癢，在背后罵了翠花好幾天。

見村莊有人出來，帶著茶瓶和背簍，被堵高速的人們仿佛見到救星，紛紛聚攏來。

“月亮饃好呀！多少錢一份？”人們似乎做好了買天價饃的準備?！安灰X，送給你們?！狈路鹕塘亢靡话悖皟啥浠ā碑惪谕?。被堵的人們驚愕了，菊花老公在一旁抿嘴笑。

“真的，來。餓壞了吧？先倒杯水，再拿份月亮饃?！眱蓚€漂亮女人臉上笑開花，爭相把自己的月亮饃遞過去?！罢娌毁u？”“真不賣，都是免費的。想當年，你們四面八方來馳援我們的時候，也沒見誰收過錢?！薄皟啥浠ā币贿吽蜕显铝琉x，一邊笑開花地答。

“兩朵花”拿出看家本領，比著做月亮饃。不知什么時候，“兩朵花”開始一塊做起月亮饃，還一起上高速去送，一路有說有笑。真是妯娌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其他村民紛紛效仿，在家煮好面條、餃子，也爬上高速免費送。就連村里的五保戶“老豁牙”都煮了一籃子雞蛋和兩大瓶開水，從村道上用繩索吊上高速。在高架下喊：“你們把雞蛋拿下去，把要裝水的壺放下來，錢千萬不要給?！鄙踔吝€有村民自掏腰包，買來方便面，半夜打著手電筒送上高速。被堵高速的一撥又一撥人被感動得稀里嘩啦。大家吃完，都主動把垃圾帶上車，雪道上，遍地潔白。

第四天晚上，道路疏通了?？粗鴣韥硗能嚵?，菊花夫妻倆和翠花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抬頭望向天。月亮正圓，圓得像背簍里的饃。月光映照雪地，更加皎潔。

不遠處的山崗，有兩座墳塋。一座是菊花和翠花公爹的，一座是翠花老公的。當年，公爹為打通縣城到村里的道路，帶領村民們奮戰(zhàn)在海拔1800多米的深山野林。由于長期浸在雪里，他的雙腿凍壞了。菊花老公和翠花老公接過父親的重任，炸山開石，才有了現(xiàn)在的高速公路。翠花的老公在一次炸山時出了意外。

他們沖著墳頭拜了拜。身后雪地，留下一串串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