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意”與“法”書學觀念為筆法創(chuàng)作提供了參考。書法作為文人墨客“中得心源”的表現(xiàn),從實用的功能中逐漸脫離,成為表達心靈的載體。在規(guī)整嚴謹?shù)奶拼鷷L的延續(xù)下,宋代書家創(chuàng)新主觀精神表達,將尚“意”精神注入書法創(chuàng)作。方法:文章在現(xiàn)有的文獻資料以及相關博物館實踐的基礎上,從不同的角度闡釋“意”與“法”的概念,通過宗教交叉研究等多種方法,引發(fā)思考與實踐,進一步論述“意”與“法”在宋代的產(chǎn)生原因、體現(xiàn)、影響以及評價。深化書法抽象認識,感受書法家們所要傳達的情感以及作品所表現(xiàn)的更深層次的內涵。結果:在分析宋代書家理論的基礎上,結合書家作品,提煉宋代書家們“意”與“法”的精神和思想內涵,以創(chuàng)新內容完善理論研究,對相關理論進行再解讀。并且著眼于唐、元等多個時代,窺見“意”與“法”的發(fā)展脈絡及其書論對當代、后代書家實踐創(chuàng)作的指導和創(chuàng)新。結論:唐朝的書法藝術是在對“二王”(王羲之、王獻之)的崇尚之中逐步發(fā)展起來的,在以唐太宗為首的一眾統(tǒng)治階層的推崇下,各階層皆以學習“二王”書法為規(guī)范,并涌現(xiàn)出一批尚法、風骨妍美的書法家。宋代,由于統(tǒng)治者對士大夫階層的約束較為寬松,士人思想趨向于開放和自由,傳統(tǒng)“二王”帖學獲得了發(fā)展與變革的契機,禪宗思想也使書家在作品中更注重個體精神的表達,“尚意書風”應運而生,這也為宋代書法審美思想的轉變提供了契機。在承襲唐人尚法的書寫秩序后,宋代書家將“意”與“法”的書學觀念結合,使宋代書壇出現(xiàn)了革新之象。文章從書法理論與書法實踐兩方面入手,旨在分析宋代書家書論與書法作品中的“意”與“法”,以及宋代書家對唐人尚法觀念的接受研究。
關鍵詞:“意”; "“法”;“尚意書風”;書法創(chuàng)作
中圖分類號:J292.1;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2-00-03
1 “意”與“法”的概念
“意”與“法”一直是書法評議的衡量標準,也是書法審美的評價風向?!皶x人書取韻,唐人書取法,宋人書取意?;蛟唬骸獠粍儆诜ê酰俊蝗?。宋人自以其意為書耳,非能有古人之意也。”[1]歷代書家們都認為唐代崇尚法度,字體飄逸靈動又寓于規(guī)矩之內,而宋代書家們將唐代顏真卿、張旭等人的草書浪漫恣肆加以吸收,又將其與唐朝的“法”相融合,在此基礎上突破和創(chuàng)新,“尚意書風”應運而生。
朝代遺留風向使宋代在有序的書法主張之中,將書家主觀情感的抒發(fā)表達發(fā)揮到極致,正如蘇軾所推崇的“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這不僅是蘇軾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經(jīng)驗總結,也反映出其韻味天成、自然天真的書法風格。蘇軾與黃庭堅等人引領了一個時代的書法審美風向,其意境與高度也為后世眾多學書者所追求。
2 宋代書家作品中的“意”與“法”
宋代的書風既是傳統(tǒng)的,又具有顛覆性。傳統(tǒng),體現(xiàn)在宋代書家們對晉唐“古法”的追求上;顛覆,在于“尚意書風”的出現(xiàn),掙脫了傳統(tǒng)的束縛,更關注書家個性的追求和自然書寫的超脫意趣,正如蘇軾所言,“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
宋代書學思想所蘊含的“法”在于對晉唐古法的追求。宋代書法延續(xù)了唐代推崇“二王”的學術風氣,上追高古,據(jù)載“又將所藏書帖中最心愛的三種晉書:王羲之《王略帖》、謝安《八月五日帖》、王獻之《十二月帖》摹刻勒石于官舍。亦名之曰‘寶晉齋’”[2]。可見,米芾在學書過程中,承襲晉唐一脈,而晉唐“自我真趣”的意味正與蘇軾所倡導的“意書于胸”的概念不謀而合。米芾將高古與新意相碰撞,最終形成了“八面出鋒”的自我風格。米芾繼承了“二王”筆法中的中側鋒相互交替運用的方法,以中鋒取其筋脈、側鋒取其妍姿為風,又認為歐陽詢的書法沒有真正意義上脫離王羲之的風格。觀米芾所書《法華帖》與歐陽詢所書《道林帖》可知,米芾在結體、用墨和章法等方面均受歐體的影響,整體呈現(xiàn)出中宮緊收、外形竦削的特點。在中側鋒的轉換運用中,加入行筆過程的豐富提按,從筆畫、結構、開合取勢幾個方面進一步發(fā)展晉唐風范,同時加入個性風格和自我精神表達,使轉筆斷而“意”連,晉唐意味深遠而濃厚。
黃庭堅曾自言“小時雙鉤學楷法”[3],其執(zhí)筆心得“凡學書欲先學用筆,用筆之法欲雙鉤回腕、掌虛指實,以無名指倚筆則有力”[4]82可以印證此說法。由于隋唐以來便極盛行科舉制度,黃庭堅初學應是唐人楷法,師法對象以顏真卿、柳公權、褚遂良為主。與此同時,對魏晉“鐘王”(鐘繇和王羲之)小楷以及“二王”行書有所涉獵,這一點從其早年書法作品《梨花詩帖》中便可窺得一二。這一時期的作品用筆謹慎、結構工整、氣息平淡,還未展現(xiàn)出其個體的鮮明特點,蘊含的主要是唐“法”。
宋代書學思想所蘊含的“意”在于個體精神的創(chuàng)新性。禪宗思想所倡導的“明心見性”“不住于相”等觀點給以蘇軾為代表的“尚意”書家提供了從有法向無法轉變的契機和思想基礎。蘇軾《蘇軾全集》文集卷七《書吳道子畫后》云:“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保?]可見蘇軾享受創(chuàng)作中主體個性的超脫與自由,觀其《黃州寒食帖》,筆到即意到,線條飄逸自然,以求適其心性所至。筆酣墨飽,用墨扎實厚重,氣韻貫脈其中,以自我表達做筆,以心境釋放為意,整體呈現(xiàn)出率意天真、“放筆一戲”的心性。
黃庭堅深得其師之“意”,在元符年間遷往戎州為官時,他乘舟而下,過涪陵,上荔枝灘,遍觀巴蜀山川,因見“長年蕩槳,群丁拔棹”[6]而悟出用筆之法。其自云:“山谷在黔中時,字多隨意曲折,意到筆不到。及來僰道,舟中觀長年蕩槳,群丁拔棹,乃覺少進;意之所到,輒能用筆?!保?]156元符二年,黃山谷書風實現(xiàn)了巨大的嬗變,原本在對《瘞鶴銘》結字方式的大膽運用、在觀“長年蕩槳,群丁拔棹”所領悟出的用筆之法以及《瘞鶴銘》用筆的篆籀之味得到了完美的結合。以《寒山子龐居士詩》為例,該作品用筆以中鋒為主,點畫搖曳飄動,跌宕放逸,線條中有明顯的提按動作,透露出連綿不絕之勢,結體上中宮緊致,由內向外放射,舒展暢快,整幅作品呈現(xiàn)出勃勃生機,標志著其晚年書法大成。此杰作筆筆如從空中蕩漾而下,落入紙面,充滿飛動飄逸之勢,將“意”延伸出書之外。
宋代書法風格呈現(xiàn)出“意”與“法”的融合。蘇軾尚“無法之法”“信手自然”,這表現(xiàn)出蘇軾創(chuàng)新性的書學思想,以及想要掙脫受尚法風氣嚴重束縛的萎靡不振、毫無生氣的晚唐書風,但又深受影響。“東坡道人,少日學《蘭亭》,故其書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勁乃似柳誠懸。中歲喜學顏魯公、楊風子,書其合處不減李北海?!保?]蘇軾在《書黃子思詩集后》中云:“予嘗論書,以謂鐘、王之跡,蕭散簡遠,妙在筆墨之外。至唐顏、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fā)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鐘、王之法益微?!保?]蘇軾學習顏真卿字法深厚,因其對魏晉書法的自然意趣,尤其對“二王”一路書風的承襲具有典型性,言其“極書之變”,因此致力于將“古法化為今用”,在學習顏真卿的過程中,得其“法”而后變?yōu)榧河?,體現(xiàn)出對唐“法”的繼承性。
蘇軾曾指出學書過程中應將“法”作為首要,“仆以為知書不在于筆牢,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為得之”[9]。書體之中需要有法度和規(guī)范做“骨”,從法度和規(guī)范中突破自我精神,填補“肉”。所謂肉,即超越法度,從創(chuàng)作的構思和布局突破古法。蘇軾也曾言“無法之法”,但更主張“有法”,并且強調“通其意”。“法”只是達“意”的必經(jīng)之路,是在“古法”的基礎上加以創(chuàng)新,得其“意”。而“法”的概念已經(jīng)超出本意,應體現(xiàn)為筆法、墨法、章法等書法要素和規(guī)范,要在此根基之上進行個性和隨心的理解與追求??梢?,“無法之法”是追求天真率意的書寫意趣。在創(chuàng)作中,既要遵守法度的界限,又要在界限之內彰顯個人的心性與態(tài)度,達到看似“意”趣氣通,實則“法”度尚在的學書最高境界。
3 創(chuàng)作實踐思考
真趣集古,率無定“法”,用筆化古法為今用。米芾曾說“獨有四面”,強調鋒勢,意思是從筆法來看,行筆過程中的角度、速度不同,可以用很多種方法,去體現(xiàn)輕重、粗細之間的對比,因此每一筆都變幻莫測,這也體現(xiàn)了米芾的“八面出鋒”。字的起筆往往較重,下筆的著重點有時在起點,有時在中間,較長的筆畫會一波三折,如《蜀素帖》中的“風”,橫折彎鉤快慢有節(jié)奏,用筆輕重寬窄大小粗細交替變化,中鋒側縫并用,靈活轉換?!啊叹┎坏霉P,蔡卞得筆而乏逸韻,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蠌蛦枺骸鋾绾??’對曰:‘臣書刷字?!保?0]“刷”體現(xiàn)了米芾行筆之快,其不停地調整筆鋒,書寫中提按頓挫,中鋒用筆,側鋒為輔,這也是米芾“刷字”的關鍵。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應清晰把握中側鋒的用筆轉換,在書寫過程中,體會筆鋒與紙面的摩擦力,加入提按關系,體會宋代新“意”之靈動。
推陳出新,“法”中得“意”。作為“尚意書風”的帶頭人物之一,黃庭堅曾多次肯定《瘞鶴銘》的藝術價值,也將《瘞鶴銘》書風融入自身創(chuàng)作,集古意而不守法?!靶∽帜鲀霭V蠅……大字無過瘞鶴銘”[11]“《瘞鶴銘》,大字之祖也。往有《故一切導師之碑》,字可與之爭長,今亡之矣”[4]67“結密而無間,《瘞鶴銘》近之;寬綽而有余,《蘭亭》近之”[12]。在結字上,黃庭堅與《瘞鶴銘》一樣,善于運用結構錯位、欹側,營造出字勢的險峻,同時善于將原本的長筆畫縮短,增強結字的開合收放。在“此”字的結體上,黃山谷與《瘞鶴銘》皆取橫勢,盡顯寬博之意,但黃庭堅在《瘞鶴銘》原本較為平正的結字方式上進行了改進,將最后一筆原本處理得較為率意放縱的筆畫收斂起來,將原本主筆“∟”起筆豎畫的縱勢改為斜勢,盡顯奇態(tài)。此外,從“事”字上能明顯看出黃庭堅對單字的取舍。在主筆安排上,黃庭堅的處理方法和《瘞鶴銘》相同,均把“亅”定為主筆,整字取縱勢,以余筆畫收縮,突出“亅”在單字內的分量。與《瘞鶴銘》結字略顯拘束相比,黃庭堅在處理“事”字時,在原本單一的縱勢上增加了一個“一”,賦予了一定的斜勢,同時大膽運用毛筆的彈性,通過提按之法,營造出一種線與面的對比,在保證字勢平穩(wěn)的前提下,大膽制造矛盾,平中見奇。黃庭堅早年師法顏柳之風,又借鑒《瘞鶴銘》的結字方法,可見其對《瘞鶴銘》用筆之意趣高古、結體之寬博舒展以及章法之渾然天成的高度認可,這亦折射出黃庭堅的集古追求和創(chuàng)新精神。將個人意趣與傳統(tǒng)古法相融合,通過不斷臨書發(fā)展個人特性,是書法創(chuàng)作者學書的重要一環(huán)。
4 結語
書法秩序在書法史上一直是無法規(guī)避的話題,也一直被挖掘、研究。唐代以法度作為書法的主旋律,它代表了一眾書法家的審美意識傾向。宋代,書法藝術在因循規(guī)律中產(chǎn)生了初步的創(chuàng)新意識,而審美方向是隨著朝代的更替逐步改變的。在唐末和北宋初期,書法仍延續(xù)唐代尚法的特征,歐陽修順勢提出了“書之廢莫廢于今”的觀點,而蘇軾等人又深受歐陽修、顏真卿的學書精神的影響,因此“尚意書風”仍然有唐代尚法的意味,但這一時期在我國書法史上占據(jù)的重要位置和創(chuàng)新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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