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悟儒者風格表現 挖掘學科育人功能

[摘 要]《客至》是西南時期杜甫漂泊于成都草堂以客人來訪為題材的七言律詩，前人多以之與《賓至》比較而讀，該詩側重章法結構和情感態(tài)度，較少聯系其人生追求考量、儒者志向。學習鑒讀此詩，可從杜甫忠君仁民的儒者經歷、絕假純真的儒者心意、安貧樂道的儒者生活和追淳慕樸的儒者理想等方面突破，以文化人，引導學生樹立正確價值觀，達成學科育人目的。

[關鍵詞]《客至》；儒者風格；育人

《中等職業(yè)學校語文課程標準解讀：2020年版》序言指出，價值觀教育與學科知識教學相結合，以學科知識為載體，挖掘學科獨特育人功能，實現價值觀引導[1]。杜甫被尊為“詩圣”，其詩作、其道德觀影響古今中外。近年沿用的人教社2009版中職語文基礎模塊上冊選錄其《登高》《客至》二詩作為教授內容，高教社2023版中職語文基礎模塊下冊選擇了章法、句法、字法獨步古今的《登高》。筆者認為，《客至》以其蘊含的儒者風格，為學生提供可效法的人格文化，可作為必要的拓展教學資源，以讀促悟，映照心靈，陶冶情操，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劉熙載言：“少陵一生卻只在儒家界內。[2]”《客至》一詩，雖為杜甫老年辭官后待客所記，仍暗含了其一生的奉儒追求。全詩寫居所景、家常話、呼鄰飲，表達了朋友來訪的喜悅，洋溢著濃郁鄉(xiāng)村生活氣息，生動展露了鄉(xiāng)村待客風俗，映現了詩人身處困境卻矢志不渝的儒者理想。正文如下：“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吓c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

《客至》題下自注“喜崔明府相過”。明府，為唐人對縣令的稱呼。崔氏縣令，身份歷有學者爭論，雖其“客”“親”難定，但從杜甫曾寫下的《白水明府舊宅喜雨》《九日楊奉先會白水崔明府》等詩作可以確定，二人為深交故友。由注中“喜”字可知，長期憂國憂民的杜甫暫時轉換心情，因他鄉(xiāng)故知來訪的歡欣之情昭昭顯然。

一、忠君仁民的儒者經歷

杜甫出身京兆杜氏，為晉代大學者、名將杜預之后。曾祖父杜依藝為監(jiān)察御史、鞏縣令，祖父為初唐著名詩人、膳部員外郎杜審言，父親杜閑曾任朝議大夫、兗州司馬等，母親生于世家大族清河崔氏。傳統(tǒng)的儒家家庭環(huán)境，為杜甫提供了良好的教育氛圍，“奉儒守素的家庭文化傳統(tǒng)對他忠君戀闕、仁民愛物的思想有重大影響[3]”。

杜甫“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自小才思敏捷，談吐不俗。成年之后，自認為才比楊雄、曹植，有社會名流崔尚、魏啟心等交口夸贊，李邕、王翰等主動結交，李白、高適等友好往來。其24歲時結束吳越漫游生活，以鄉(xiāng)貢資格在洛陽參加進士考試，雖舉進士不第仍有“會當凌絕頂”的壯志情懷。天寶六年（747），他參加了李林甫組織的最終對所有應試人皆不錄取的考試，滿腔抱負難以施展，遭受沉重打擊。由于科舉無門，他另辟蹊徑，干謁贈詩。在天寶七載（748）創(chuàng)作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中，他提到了自己“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政治理想。杜甫寄食長安十年，遍嘗悲辛，希求汲引無果，但始終保持忠君愛民之心，寫下了《兵車行》《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等詩作名篇，以仁者之心借廣闊具體的生活畫面折射了大亂將至的社會風貌。天寶九年（750）冬，因玄宗將于次年正月祭祀，杜甫預獻三大禮賦終獲皇帝賞識，待制集賢院。直至天寶十四年（755），杜甫被任命河西尉，以“凄涼為折腰”不拜，朝廷改其為右率府胄兵曹參軍。安史亂中，肅宗即位靈武，杜甫歷盡艱辛追隨鳳翔行走。流離期間，仍為剿滅叛軍、減輕人民負擔撰文建言獻策。至德二載（757）五月授左拾遺，旋即因營救房琯觸怒肅宗被貶華州。華州期間，杜甫有感于國破民苦，主觀強烈抒情與客觀細部描寫熔鑄一體，寫成史詩“三吏”“三別”。乾元二年（759）秋，因痛心時政污濁，棄官攜家人入蜀，開始漂泊西南，起初于浣花溪畔結草為廬，度過一段相對安定時間。

杜甫于赴西川途中作《成都府》，雖欣慰于富庶繁華的天府之國，仍不忘“中原杳茫?！保矐n交織。上元元年（760），杜甫在成都西郊定居，《野老》詩中感嘆“王師未報收東郡，城闕秋生畫角哀”，流露出因國家殘破、生靈涂炭的哀愁。上元二年（761）春，杜甫五十歲時在草堂寫下《客至》《江亭》等作。《江亭》一詩，結于“江東猶苦戰(zhàn)，回首一顰眉”，詩人因安史之亂未平，憂心國家安危，“表面上悠閑恬適，骨子里仍是一片焦灼苦悶[4]”。大歷三年（768），杜甫思鄉(xiāng)離渝，于大歷五年（770）冬客死舟中。在其赤誠追求終歸失落的坎坷人生經歷中，他始終堅守儒家的道德觀念和人文關懷，其詩作以對國家命運的牽系和對人民疾苦的同情為主旋律，故世人敬之為“圣”。

二、絕假純真的儒者心意

本詩首二句點明“客至”時間、環(huán)境。起言“春水”給人溫暖明麗之感，“皆”字更顯春江水滿漲溢之勢。下接“群鷗”之言，表明房舍周遭實物甚多而唯重鷗，更見超脫無求。在傳統(tǒng)意象中，“鷗”可為避世之代。《列子·黃帝》有 “海翁狎鷗”如下文：

海上之人有好漚（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泵魅罩Ｉ?，漚鳥舞而不下也[5]。

兒子因父親的交代內心不能純然如往，不自主地顯露在動作和神態(tài)上，海鷗察之不下近。后世詩詞中，“鷗鳥之盟”或者“鷗盟”往往寓意真誠自然交往，再又引申為厭惡人情險惡傾軋，傾向于融入自然和超塵脫俗。杜甫困守長安時，曾有因儒業(yè)不申而起的“白鷗沒浩蕩”奮激語。辭官后的杜甫已年將半百，“兼濟天下”幾無可能，而唯幽居“獨善其身”方可作其儒者個人理想的最后堅守。擇“群鷗日日來”處安居，于青年之志，可謂一脈相承。

前文已言及杜甫獻賦后不愿“折腰”逢迎，有陶潛之風。同是作于客居成都時期的七律《狂夫》中有“自笑狂夫老更狂”句，杜甫自稱疏放“狂夫”。《舊唐書》《新唐書》皆載，即便是對杜甫多有關照的劍南節(jié)度使嚴武看望訪問，其竟時常不冠，甚至直呼其父姓名，并感嘆竟會有嚴武這樣的兒子，傲誕非常，儒士狂態(tài)盡顯。杜甫《客至》同期詩作《江亭》以“坦腹江亭暖，長吟野望時”開篇，“坦腹”用典王羲之。據《晉書·王羲之傳》：

時太尉郗鑒使門生求女婿于（王）導，導令就東廂遍觀子弟。門生歸，謂鑒曰：“王氏諸少并佳，然聞信至，咸自矜持。唯一人在東床坦腹食，獨若不聞?！辫b曰：“此正佳婿也！”訪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坦腹”之舉，著意隨性自在，狂放不羈?！耙巴币辉~，亦非杜甫首創(chuàng)。隋末唐初詩人王績有《野望》詩，借秋原景物慨嘆隋朝滅亡后“欲何依”“無相識”的處境，抒發(fā)閑逸中的彷徨、孤獨和苦悶。杜甫本人也在創(chuàng)作《客至》《江亭》同年寫成《野望》詩歌，中間四句“海內風塵諸弟隔，天涯涕淚一身遙。惟將遲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有感國家憂患、諸弟離散，雖提及個人年老多病，更傷痛于未報圣朝毫末。杜甫還在《江村》寫到草堂之居，“相親相近水中鷗”。杜甫白鷗之愛，對比其傲狂于人，足見江村之不同于終南山。時杜甫處江湖之遠，有國破民難的儒者關懷，也有親鷗存真的本心念趣。

三、安貧樂道的儒者生活

詩歌頷聯筆觸由外而內，從村居環(huán)境轉至庭院，點明“客至”，直觀展現迎客晤談場景?！盎◤健睘殚_滿鮮花的小路，暗合首句“春”字?！皬健鼻爸弧盎ā弊?，除顯明季節(jié)外，兼具生機勃勃、美好熱烈之情?！安辉壙汀薄敖袷紴榫睂Ρ弱r明，以不輕易延客的過往襯托如今此友前來的喜悅，既印證自注中對來客之“喜”，也是詩人以鷗為伴、獨處善身的照應。兩句娓娓道來，平靜中自生歡喜，彌見交情醇厚?！抖旁婄R銓》評曰“言無客至，亦不輕延客也[6]”，筆者認為，此“喜”實在并非是辭官后孤寂難耐中因有客來訪而有的歡悅。參見杜甫詩作記其日常所居，有江水蜿蜒、花草葳蕤，可觀漁人網、估客船，有至親家人，有“南鄰”朱姓山人、“北鄰”王姓明府等，有野人送櫻桃，也有賓客來訪。仍是創(chuàng)作于草堂的《賓至》中有“老病人扶再拜難”一句，解釋客套中不免疏離見外之感。詩句特意表示小路過去沒有因客而掃，從常理可推測，提起之時應該已經灑掃干凈，“以待君子重客過也[7]”。此處用典《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中燕昭王“擁篲先驅”，表達源自內心的敬意。

“蓬門”，本意為蓬草編織之門，有簡陋之意，為頸聯中“家貧”埋下伏筆，只客觀陳述并不以為苦?？鬃犹岢藏殬返?。飯疏食、飲冷水、曲肱枕這樣的簡淡生活，孔子是樂在其中的。孔子反復盛贊以為賢的學生顏回，簞食瓢飲窮居陋巷，即便常人也不堪其苦，但顏回卻以此為樂長久不改。陶淵明出身名門，自幼修習儒家經典，辭官后居四壁不蔽風日之所，穿破補粗布之衣，嗜酒不能常得，親近招則飲醉則退，晏如忘懷得失，以銜觴賦詩樂其志，其“無懷氏”“葛天氏”之問，表達了對風氣淳厚樸實的上古社會的向往。在貧窮艱難的情況下保持內心的平和安樂，不憂貧賤、不求富貴，甚至寵辱皆忘，歷來被視為儒者的崇高價值取向，故杜甫人生中也像陶淵明一樣作出了不愿折腰、門雖設而常關之舉。經常關閉的家門特為君開，表達出對來客非同一般的特殊情感，顯示詩人于恬靜中與摯友相見的喜悅，無關乎冷清，亦非被迫應酬，而是傾心以待。

頸聯順承邀客入舍，實寫真誠款待客人。因市遠家貧，終致盤“無兼味”、樽“只舊醅”，如此菜肴單一、酒陳且濁的寒酸酒席，貌似不應以之待客。正是這種“不應之待”，更有不刻意勉力為之的親近心，也由此可見詩人與崔明府的真摯情誼?！妒勒f新語·賢媛第十九》記載，陶侃母湛氏，為款待陶侃朋友、同郡孝廉范逵，截發(fā)易米設精食、斫屋柱割半為薪、銼諸薦以為馬草，然此等“厚意”令范逵“深愧”，不能坦然受之。再者，國人習慣自謙，待客無論菜肴豐簡，大都會說菜肴不足，主客也都不會當真，此兩句詩歌正是這種傳統(tǒng)習俗的日常體現。較之《賓至》中“百年粗糲腐儒餐”，此二句交織謙、歉之心化為家常語，勸進家常菜，尤顯情濃意拳心誠懇。竭誠以待人，正體現了詩人身上的儒家思想。

四、追淳慕樸的儒者理想

尾聯寫邀鄰陪客，鄉(xiāng)村待客真率之景如在眼前。末聯就“客”字生情，“節(jié)外生枝”征求客人意見邀鄰對飲，引起讀者腦海中生發(fā)一幅由“獨樂”而“眾樂”的熱情高漲宴飲圖，別出機杼，另開境界。“肯與”問詢是對來客的尊重，已見酒酣興起，“隔籬呼取”則是率性不拘繁縟禮節(jié)。詩歌探問作結而不實寫鄰人應答、眾人暢飲，更有無窮之味、無盡之象。詩人本人之外，陪者“鄰翁”，無論是南鄰王姓縣令，還是北鄰朱姓山人，抑或他鄰，遑論社會地位，也可見詩人平素與鄰人關系融洽。明府為客，詩人為主，相陪鄰翁代主陪客，亦客亦主。家有賓客邀鄰作陪，是川中鄉(xiāng)村風俗，自然鄉(xiāng)野之趣躍然紙上。

尾聯引發(fā)的友鄰共飲聯想圖，是淳樸厚道的宴飲社會風貌的呈現，但其意義遠非如此?！抖Y記·中庸》言“仲尼祖述堯舜， 憲章文武”，曾子在《論語·學而》中說“民德歸厚”，推崇圣人賢君，追求風俗淳厚的和諧社會，是歷代儒家學者一以貫之的文化思想。這一思想傳承至唐，依然是杜甫及同時代儒者的最高政治理想，加之杜甫本人的家庭出身環(huán)境影響，他更是身體力行。

杜詩之中，“堯舜”不止一次被提及，再對照杜甫“再使風俗淳”的儒者青年理想，“隔籬呼飲”實乃其于國于民始終如“葵藿傾太陽”的儒者本性追求，是踐行“君有過則諫， 反復而不聽之， 則去”的孟子主張后窮且益堅的本色表現，流露出了內心深處對由淳樸無機的風俗而代表的儒家理想社會的向往。

葉燮《原詩·外篇上》云：“作詩有性情必有面目。”此不但未盡夫人能然之，并未盡夫人能知之而言之者也。如杜甫之詩，隨舉其一篇，篇舉其一句，無處不可見其憂國愛君，憫時傷亂，遭顛沛而不茍，處窮約而不濫，崎嶇兵戈盜賊之地，而以山川景物友朋杯酒抒憤陶情：此杜甫之面目也。我一讀之，甫之面目躍然于前。讀其詩一日，一日與之對；讀其詩終身，日日與之對也。故可慕可樂而可敬也[8]。

由是觀之，《客至》所記待友酣飲呼鄰諸事，正是詩人以之表達個人儒者理想情懷，展現了詩人不墜青年志的“詩圣”面目，引發(fā)后人由慕而樂至敬的感慨。

結束語

《客至》一詩影響深遠，其獨特藝術風格和崇高思想內涵值得反復品味。全詩寫景清麗、融情入景、寄托遙深，語言平易如話家常，氛圍融洽情意濃厚，表現了杜甫真誠無拘的性格，顯示了詩人暮年人生退守中對儒家理想的堅持和追求。教學中，要立足“文化傳承與參與”的語文學科核心素養(yǎng)，錨定立德樹人根本任務，根據課堂教學內容拓展教學資源，挖掘深刻思想內涵，以文化人，課內課外齊發(fā)力，達到學科育人目的。

參考文獻

[1]倪文錦.中等職業(yè)學校語文課程標準解讀：2020年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

[2]劉熙載.藝概[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2.

[3]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

[4]俞平伯.唐詩鑒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

[5]仇兆鰲.杜詩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5.

[6]楊倫.杜詩鏡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7]曾祥波.新定杜工部草堂詩箋斠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

[8]葉燮，沈德潛.原詩·說詩晬語[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

作者簡介：程昌菊（1980— ），女，漢族，重慶人，重慶市農業(yè)學校，講師，碩士。研究方向：古代文學唐宋方向，漢語言文學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