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中李記

桑源縣的郭先生祖上也闊過，奈何他賭運不濟，只能從縣城搬到南郊一間破敗的老宅里。還好他先前熟讀《周易》，略通風(fēng)水堪輿之術(shù)，于是以此為生。

一天，鄰家的張助要遠行，便拿了一筐自己種的李子當(dāng)謝禮，找郭先生來擇個吉日。郭先生算好日子后，張助道了謝剛要起身，忽然一笑道：“郭先生要有空，不妨留意一下我家門口那棵桑樹?！?/p>

“哦？那棵樹前兩年不是已經(jīng)被雷劈死了嗎？”

“的確如此。不過我前兩天種地時，發(fā)現(xiàn)那棵桑樹里有一些泥土，就隨手把一個李核放了進去，還給它捧了一捧水呢，說不定哪天就發(fā)芽了，哈哈！”

幾天后，張助離開了桑源縣。而郭先生則每天都會在夜半無人時，跑去給桑中的李核澆一點水。

過了一個月，城中的姜老爺差人找郭先生看陰宅，郭先生搖搖頭，道：“不行，老夫眼睛有疾，一時看不了?！?/p>

“那我替先生請郎中？”

“這病是郎中治不好的。唉，都怪老夫看了不該看的東西?！?/p>

“此話怎講？”

“一個月前，我在傍晚歸家時，看到一個神仙乘著云從天而降，把我的鄰居張助度化走了。之后我的眼睛就一直看不清，想來是被神仙怪罪了?！?/p>

“那要如何是好？”

“這倒也容易，你看到外面枯桑里的李樹苗了嗎？那天神仙說，他有辦法讓死去的桑樹重現(xiàn)生機，接著這枯樹里就長出了這棵李樹。只要我拿一只小豬獻給仙樹，想來神仙便會原諒我了。可惜我囊中羞澀，所以……”

來人半信半疑，但看了桑中李后，還是答道：“我回去稟告老爺?！?/p>

姜老爺聽聞此事，幾天后讓家丁帶著一只小豬，親自來南郊看著郭先生作法，把小豬獻給仙樹。到了第二天，郭先生的眼睛果然好了。

一傳十、十傳百，過了半年，十里八鄉(xiāng)都說桑源縣有一個瞎子，拜了桑中李樹就看見東西了。郭先生再也不用看風(fēng)水了，只看仙樹就夠了。每天狹窄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塞滿了來祭拜的車馬，哪怕隔著一里地，都能聞到堆積的酒肉的氣味。

郭先生向來是節(jié)儉之人，一方面敬重仙樹，另一方面也容不得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

再說了，那么多酒灑在地上，萬一影響到仙樹怎么辦。肉倒好說，自己能和仙樹共享，實在不行，讓他家的狗處理便是。

當(dāng)郭先生家的狗胖得都要走不動路時，縣衙的龔師爺帶著一壇酒來了。

隔了老遠郭先生就聞到龔師爺帶著的酒是上好的女兒紅，連忙攔了上去：“師爺，仙樹這兩天喝了太多酒，已經(jīng)喝醉了，這酒先由小人代為保管，改日再獻給仙樹?！?/p>

龔師爺卻哈哈大笑：“我今日拿酒來，不是給仙樹，而是給先生你的??！先生可曾想過這桑中李象征著什么嗎？”

“小人先前在書上讀過，昔日倉頡造字，天上下的雨都變成了粟米。那這枯桑變成李樹，自然也是祥瑞了?！?/p>

“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咱們桑源縣的父母官姓什么？”

“姓李。”

“正是！那這桑中長出李樹，不正象征著桑源縣有了李大人方才重現(xiàn)生機嘛！我今日來這里考察，是想在這棵桑中仙李旁替李大人建一個生祠，之后一切事宜就由先生來主持，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多謝師爺抬愛！”

兩人謀劃了數(shù)日，隨即稟告了縣太爺。

縣太爺仁義為懷，堅持說不必為他建生祠，不過既然有此祥瑞庇佑一方，那不妨建一個仙李祠，便于百姓祭拜。

仙李祠很快完工了，每日香火頗為旺盛，郭先生知恩圖報，一直從香火錢里抽出一部分交給龔師爺，由他轉(zhuǎn)交縣衙，只說是用于修橋補路。漸漸地，那些對縣太爺有事相求的來訪者，若是在以廉潔聞名的縣太爺那里吃了閉門羹，就會轉(zhuǎn)而將禮物奉獻給仙李祠。

一日午后，郭先生剛收了一封銀子，忽然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我道是什么仙樹，大老遠跑回來一看，這不就是我隨手種下去的李核！我現(xiàn)在就找把斧頭把它砍了！”

“你是哪里來的妖孽，竟敢妄議仙李！”

眼看著張助和香客要吵起來了，郭先生連忙沖了過去，直接扇了香客一耳光：“有眼不識泰山，這就是得道成仙的張仙真?。　?/p>

“什么？”

“這樹的確是仙真得道成仙時所種，是小人先前不知仙真去向，所以沒有及時敬奉仙真?！惫壬D(zhuǎn)向張助，直直跪了下去，雙手把那封銀子高高舉起，“請仙真息怒！”

“??？”張助愣住了，郭先生直把銀子往他懷里塞，又拼命給他使眼色，他還是接過了銀子。

“請仙真繼續(xù)保佑桑源縣！”

郭先生說完，磕了一個響頭。周圍的香客嘩啦啦跪倒了一片：“請仙真繼續(xù)保佑桑源縣！”

而桑中李依然在風(fēng)中舒展著枝葉，預(yù)備接受無數(shù)的供奉。

選自《小小說月刊》

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