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像

小勇是康百萬的小兒子，自然是嬌生慣養(yǎng)，身邊有奶媽和仆人伺候，長到十五歲，卻是弱不禁風(fēng)，大病沒有，小病不斷，走幾步就喘氣，一著風(fēng)便傷寒，像深秋時節(jié)樹枝頭上的葉子，隨時都有可能凋零?？导矣械氖倾y子，找了不少大夫，名貴藥材吃了幾籮筐，還是于事無補。

聽說清易鎮(zhèn)的中醫(yī)李詔亭有兩把刷子，康百萬便讓管家來順帶著康小勇去了。

走進診室，看到前邊有四五位病人在排隊等候，來順不顧小勇的阻擋，走上前來，要仗勢插隊。李詔亭看了后面的康小勇一眼，說：“不是急病，后邊排隊。”

來順拍了拍腰間鼓囊囊的錢袋子。

李詔亭沒有理睬來順，專心給眼前的一位病人把脈。

來順正想發(fā)作，看了看周圍那些人帶著不屑、不滿的眼神，只好灰溜溜去后邊排隊。

輪到康小勇時，李詔亭望聞問切一番，說：“這個病好治，無須吃藥。”

來順一拍胸脯，豪氣地說：“康家有的是銀子，再名貴的藥材也用得起?！?/p>

李詔亭冷冷一笑，回道：“之前不是也用過，怎么沒見效？”

來順啞口無言。

李詔亭說：“洛河邊有個春秋閣，春秋閣供奉的是關(guān)公。少爺若誠心祭拜，等到關(guān)公頭上出現(xiàn)金光，便可健走如飛，疾病可愈?！?/p>

來順說：“李大夫，這……這有用嗎？”

“我是大夫你是大夫？”李詔亭有點不高興了。

“聽您的，聽您的?！眮眄樏r不是，“李大夫，怎么才算誠心？”

李詔亭說：“必須每天去祭拜，風(fēng)雨無阻?！?/p>

來順笑了：“這個不難，洛河就從康家門前過，坐船逆流而上，不到半個時辰，便到春秋閣。”

“不能坐船。”李詔亭擺了擺手。

來順愣了一下，回道：“那就騎馬或者坐轎?！?/p>

李詔亭搖搖頭：“使不得，使不得。”

來順不高興了，說：“李大夫，您總不會讓我背著少爺去吧？”

李詔亭說：“讓康少爺每天走著去，走著回來。”

“?。俊眮眄槼粤艘惑@。康小勇也面露難色，好像死到臨頭了。

李詔亭說：“從明天開始，照我說的去做?！?/p>

來順小心地問道：“李大夫，需要多少天才能看到關(guān)公頭上的金光？”

李詔亭說：“七七四十九日如不見，則需九九八十一天，如再不見，那就需要一百六十天……下一位?！?/p>

來順和小勇回到康家莊園后，康百萬聽了來順的匯報，說：“既然大夫發(fā)話了，就依照人家說的辦。小勇每天先去春秋閣一趟，回來再去私塾念書，其他事不用插手。”

小勇為了活命，只得依照李詔亭和父親所說，第二天早上從康家出發(fā)，徒步前往春秋閣?？敌∮碌纳碜尤?，不能走快，走走停停，常人半個時辰走完的路，他整整走了一個半時辰才到春秋閣。

春秋閣又名啟圣閣，原屬于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大王廟，大殿內(nèi)供奉河大王黃守才，啟圣閣是河大王廟的附屬建筑北配殿，內(nèi)供奉關(guān)公。關(guān)公被視為忠誠和義氣的象征，被尊為“武財神”，象征著財運和平安，因此，許多廟宇中供奉有關(guān)公。

小勇拜罷關(guān)公，稍作休息，原路返回。

一天天過去，小勇走路的速度逐步加快，由最初的一個來回三個時辰減為兩個半時辰、兩個時辰，到后來，基本上一來一回，需要一個半時辰。

到了七七四十九天，小勇沒有見到關(guān)公頭上散發(fā)金光。

小勇不敢懈怠，繼續(xù)堅持每天祭拜關(guān)公。

到了九九八十一天，小勇依然沒有見到關(guān)公頭上的金光。

小勇有點灰心，去找李詔亭。李詔亭說：“可能你心不誠，繼續(xù)祭拜。”

整整走了兩年，不論下雨還是落雪，小勇一天不落。這天，他走進關(guān)公殿，看到關(guān)公頭上依然沒有金光，不由發(fā)怒，拿過關(guān)公手中的大刀，把關(guān)公的左胳膊砍掉了。要不是在場的其他香客阻攔，他非毀了關(guān)公像不可。

香客們議論紛紛，說啥的都有。

“這怨不得關(guān)老爺，可能是心不誠?！?/p>

“莫非是李詔亭忽悠人？”

“李詔亭是名醫(yī)，不會干這事。”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尾。這事難說?！?/p>

康小勇心中一動，沒有回家，徒步趕到清易鎮(zhèn)，來找李詔亭興師問罪。

看到康小勇，李詔亭問道：“咱先不管金光不金光的事，你的身體如何？看你紅光滿面的，應(yīng)該沒事了吧？”

康小勇愣了一下，點著頭，朗聲說道：“一年多沒有生病，現(xiàn)在能吃能喝能睡覺……”

李詔亭笑了。

康小勇忽然明白了，彎腰給李詔亭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走了。

康百萬得知康小勇的魯莽之舉后，狠狠責(zé)罵了他一頓，又請工匠把關(guān)公的左胳膊修復(fù)。

康百萬提出重金酬謝李詔亭。李詔亭拒絕了：“行醫(yī)若是為了名利，與盜匪無異……康掌柜，古人云：‘為人父母者不知醫(yī)，謂不慈。’貴公子本沒有病，多走動，多勞作，持之以恒，則強身健體，無疾病之憂。”

此后，康百萬規(guī)定，凡是康家男丁，每日跟長工一樣，參加一定量的勞作；康家女眷，學(xué)習(xí)廚藝、女紅，不再使用丫鬟和仆人。

數(shù)年后，一九三五年秋，洛水大漲，將春秋閣的大殿、南配殿等沖毀殆盡，只有關(guān)公殿屹立不動。時至今日，細心的人還會發(fā)現(xiàn)，關(guān)公的左胳膊還有修復(fù)的痕跡。

選自《鴨綠江》

202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