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時

一

余光輝退休后感覺很輕松、自由，那是一種來自骨子里的舒心愜意，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把這種神仙般的生活過得痛苦和煩悶。

余光輝走在村道上時已經(jīng)不是什么主任、局長、部長、書記之類的角色，大伙也只管叫他光輝。他應答時看似平靜，內心卻有一股暖流涌動。

余光輝的老伴山杏是他的戰(zhàn)友，娘家在遙遠的山區(qū)，娘家也沒啥親人了，更何況山杏信奉的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家訓，從戰(zhàn)場上撤下來后，她就死心塌地跟定了余光輝。婚后有了個女兒，當他們發(fā)覺二人性格并不合適時，女兒像黏合劑一樣使他們沒有分開，經(jīng)歷了幾十年風風雨雨后，彼此倒發(fā)現(xiàn)兩人之間性格有互補之處太多太多，或許這也是大多數(shù)閃婚家庭的現(xiàn)狀吧！

山杏站在場院內只管算計種上韭菜、雞毛菜、芹菜、菠菜，她不知道冬瓜、絲瓜、扁豆怎么種，什么時候種，好在二嬸一一教導，其實是一一幫著種好，回頭二嬸還夸她謙虛又溫柔，是好樣的。

鄉(xiāng)村宅院空氣鮮活得在鼻子上亂跳，這里聽不見沒完沒了的車流不息，更沒有喇叭的喧囂和剎車的怪叫，卻也有雞啼狗吠，竹園內有晚鳥啾啁，田野里有蟬鳴聲聲，溝河內青蛙鼓噪，或許這世間原本就沒有清靜之處。

山杏不適應新環(huán)境，一時難于入睡，余光輝倒像小時候一樣，外界的音響猶如搖籃曲，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xiāng)。臉上還時不時雀躍幾下。

山杏好似一枝柳條那樣入土而活，她很快融入村里的牌友群體，早早地伺弄中飯，她半開玩笑地說：晚了“牌位”也沒有。

余光輝把一匣象棋拿在手里發(fā)怔，他也知道村東頭朱紅下得一手好棋，一開始他學象棋規(guī)則是朱紅爺爺教的，但爺爺?shù)钠逅嚥辉趺礃?，可喜可敬的是爺爺屢敗屢?zhàn)，而朱紅的棋藝是不一般的。在他這一輩的女人中，只有朱紅嫁在本村，余光輝拿著象棋卻怕見朱紅。其實也沒啥，有些誤會而已，他早想找她把話說開，這幾十年中也曾有過溝通的機會，正想說的時候卻不知怎么開口，朱紅也看得懂他的為難，這事就各懷心思，到底是否永留心間？這就不好下結論了。

余光輝棋沒對手，就到小鎮(zhèn)上置了魚竿釣魚，釣魚也很能讓人著迷上癮，余光輝覺得當下的釣魚和兒時的釣魚感覺一致，那種快樂可以刪去中間幾十年的風雨滄桑。而且，這釣魚的事還觸景生情地鏈接到了與朱紅之間的往事。

二

朱紅比余光輝小五歲，那天余光輝在蘆葦叢間釣魚，溝沿上的蘆葦被抗旱取水的大人分開，而且用鋼草扎牢，很像舞臺上拉開的綠色熒幕。河面上有水草，沒有水草的河面上有漣漪，更有絲絲涼爽。他把餌料投入水草洞內時，餌料的醇香彌漫在空氣中，他把穿上蚯蚓的鉤沉入那水洞，過了一會兒那浮子就上下竄動。余光輝知道那是一條鯽魚，浮子活動加劇時，說明魚已經(jīng)咬死在鉤子上了，他就用一些力拉起來，果真是一條歡蹦亂跳的鯽魚。金色的魚兒折射著陽光，魚兒的舞動仿佛舞動一盞盞燈，整個河床立刻亮堂了，余光輝此時的心境已超脫了。他正在準備下一輪垂釣時，就聽到喊——救命！小紅掉井里啦！

余光輝忘了放下桿子，奔了過去，朝井下一看，噫！這死丫頭怎么野到井里去？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撥開幾個光禿禿、臟兮兮的腦瓜，然后順手把魚竿伸下去讓朱紅抓住，上邊另一頭魚竿讓另外一個小孩拉住，不讓朱紅沉下水里就行，這種小井直徑不大，海邊的地面海拔不高，水面到井口也就三到四米的距離，余光輝就指揮幾個孩子拿上桶或盆，到不遠的溝里取水，取來的水倒入井里。快！快！

一會兒，朱紅隨水面上漲一起上浮，她被拉到場心上才敢哭出聲。

別嚎了！長大了嫁給光輝吧！

朱紅的哭聲戛然而止，她見光輝哥的眼神有點迷茫，就又哭了，沒有眼淚的假哭本地人叫干哭，余光輝見朱紅人小鬼大就說：行了！別哭了！

小伙伴們起哄起來，余光輝就不自然了，一個個追打過去……是年，朱紅六歲，余光輝十一歲，救人事件后那近乎玩笑的約定，沒有人當真，漸漸地淡出眾人的記憶。

仿佛是上一秒和下一秒的那點空間，余光輝應征入伍，朱紅也出落成漂亮的姑娘，在中學里是校花，放學回村是村花，快離別時，余光輝私下里找到朱紅，他鼓足了勇氣問：小紅！當年你從井里“下凡”時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朱紅愣了一下，回道：你說呢？

余光輝在心里罵：鬼丫頭！你等著我升了官來收拾你！

臨別，朱紅說：光輝哥！我欠你一條命，這個我不賴！

余光輝快轉業(yè)時，南國邊陲風起云涌，余光輝家里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有收到家書。鄉(xiāng)人武部和民政局的同志曾到家里慰問、安慰。光輝娘偷偷掉淚，把眼睛哭成了一條線。

或許朱紅想到還欠著余光輝一條命的原因，她只要一有空就陪余光輝娘，她說：嬸！要不我就叫你媽行嗎？光輝娘一愣，朱紅馬上補充道：是干的！

光輝娘想：不要管干的濕的，兒子要是有命活下來做兒媳也挺好！以后生個一兒半女長相周周正正多么好？然而……

然而，光輝回來時帶上了山杏，是同一個戰(zhàn)壕里過了命的關系。是的，緣分啊！朱紅不再去光輝家，也不叫干媽，想必當初朱紅認干媽是有其深意的。朱紅和光輝之間也好像不認識。一次，在村道上迎面相遇，光輝想感謝朱紅照應過娘，但見朱紅無意深談。只好作罷，這事也只好就這樣過去了。

老余想：雖然沒有和朱紅有過正式婚約，也沒求證過二人心中到底怎么想，這也是一種不嚴肅，至少二人之間隔著一層，余光輝正為和朱紅之間關系如何破冰而冥思時。殊不知山杏已和朱紅打過好幾次牌了。

那撲克牌好似當年開啟中美之交的乒乓球，余光輝和山杏散步之行就很自然地抵達朱紅家了。蒙在兩人心上的陰影似乎也消散了。

一天，村支書告訴余光輝，接替他正職的局長給村里送來五臺抗旱的高壓水泵，是價廉物美的電動泵。余光輝就納悶了，郁局長到底唱的哪一出？他一個電話打過去說：小郁你搞什么名堂嘛！仔細盯緊你的工作就行，管我干什么？

局長說：你們村里的舊房是不允許擴建的，您在修繕時增加了一個廚房，有人舉報了。你們鎮(zhèn)領導很敬重您，沒有直接和你講……

余光輝就不開心了，明著跟我說就行，為什么要舉報？老余不開心歸不開心，立夏節(jié)前給村里八十歲以上老人買了水果，又為跳廣場舞的村民購置音響。村民是懂感情的，光輝就砌一個廚房怎么啦？他是上過戰(zhàn)場的有功之人，再說人家的單位領導一出手五臺水泵，以后抗旱時多帶勁？他個人也掏了腰包，相當于給大伙賠禮了。

從此，他小屋門前經(jīng)常有人送一些雞毛菜、蠶豆、山芋、花生、赤豆，玉米棒子等，他打聽這到底是誰送的，大家都說沒看見。余光輝就用心了，要是誰家需要幫助就盡力而為。

三

年底，村里在外打工的人陸續(xù)回來了，全村的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在精神層面上喝足了一次心靈雞湯，特別是厚厚的幾沓人民幣派生祥和的氣氛，符合物質是第一性的規(guī)律，什么和氣生財，沒財何來和氣？看！年底的夕陽格外燦爛，夕陽下的裊裊炊煙繚繞著鄉(xiāng)情……也有一二家做生意虧了，還有便是賭博輸了，就臉色不好看，言語不好聽。

入鄉(xiāng)隨俗，老余在女兒來接他們回城前，在朱紅家灶上蒸了一籠糕，老余說，這灶不好使，過了年幫你改，你看！這火勢全朝煙囪里去。余光輝設想灶膛要小，爐墊往上抬高，這樣省柴料，還有煙道口要適當小，這煙囪從底樓到三樓呼風太大。

臨走，朱紅又送了炒蠶豆和炒花生，放在小瓷缸里，用草蓋塑料紙嚴嚴封住，余光輝知道女兒一家不稀罕這個，就放在鄉(xiāng)下小屋里，還別說，沒有這一小壇，就缺失鄉(xiāng)下的年味。

朱紅在余光輝女兒汽車將啟動的第一時間，抓來一只三黃雞，自己養(yǎng)的，一條大青魚是宅溝里的，這二樣市場上很難買到。你能買到的是吃配方飼料的雞和魚，還有自己種的本地山藥和芋艿，還有一大堆青菜加幾棵大白菜。

其實，朱紅送這些是還禮而已，山杏和老余前幾日買了一只本地山羊，叫“白面燒”，這個品種的羊肉鮮嫩，余光輝請人把羊宰了和朱紅半只羊一家，現(xiàn)在朱紅把魚和雞這么一送也算是禮尚往來，意思盡在不言之中。

雞放進去后備廂里的時候，只好把雞蛋拿出來，要不就被三黃雞和一條魚折騰碎。山杏對女兒說：這是你紅姑自己生的蛋。

女兒笑得東倒西歪，紅姑還會生蛋？

老余說：這不奇怪，你娘還生狗仔呢。

哼！壞爸爸！

山杏對女兒說：剛才你紅姑送大青魚時，你老爸說不要不要。我說，大青魚早跳到他心里頭去了！還不要。

老余說：山杏！這魚你就不要吃，吃了就閃了舌頭！

哼！那你當心魚刺兒，扎心窩子咧。

媽！這汽車里有酸味，你連醋也帶上啦？

沒有啊！山杏也就一秒鐘就回味到了意思。

哈哈！哈！

四

春打六九頭，昨天還凍得稀吁呵呵，一轉身就熱得脫帽卸甲的了。

余光輝元宵節(jié)一過就到鄉(xiāng)下，第一件事就是幫朱紅改灶。

朱紅說：我平時一個人，不怎么用，瞎折騰啥？

余光輝說：我看你老伴走了確實也凄涼，改好灶是指望你再找一個?。?/p>

朱紅笑道：虧你想得出，我總管會找咯！

改灶效果很好，大家爭先恐后邀請老余去改灶，美名在村里轉悠一圈，老余就忙了一春。

立夏后，還不到端陽，青青的蘆葉就長得很招人了。朱紅和山杏去河邊采蘆葉，要揀蘆葦頭朝下數(shù)第三和第四葉，用于包粽子最佳。采回來的蘆葉放鍋灶上煮得滿院清香。然后，淘好的生糯米里摻進蜜餞、花生米、赤豆，包牢后放鍋灶上煮幾個鐘頭，又糯又黏的粽子會拉下老人搖搖晃晃的牙齒，還會進入你夢鄉(xiāng)。

那天，朱紅正在灶上煮粽子。二狼說：朱紅！這灶火勢挺大！也不是光靠你那點柴禾得力，主要是光輝會伺弄灶膛，你說，我這個看法對不對呢？

朱紅虎著臉說：二狼，你有沒有見過狗嘴里長出了象牙？

五

時間悄悄地摘下了朱紅?；ù寤ǖ墓鸸?，當年苗條的體態(tài)如今已非?！爸t虛”了，更要命的是心力不濟，丟三落四日趨嚴重，恍恍惚惚常有發(fā)生，這不，她正走在樓梯上，聽到急急的秋風敲打了一下門窗，心中沒來由一慌，也不知怎的就跌倒在樓梯口，完了！這腳廢了，她定定神忙打電話：光輝哥快來救我！

朱紅的腳毫無懸念地骨折了，光輝夫妻責無旁貸地伸手幫助，朱紅兒子趕回來放下幾沓錢，用力握了一下光輝的手，余伯伯拜托您和嬸子了！

二人服侍一人也不難，山杏知道他倆的“曾經(jīng)”，盡量不讓他們獨處，更不讓有肢體和肌膚接觸。然而，女兒打電話來說，要出差一個星期，孩子要上學沒人照顧，希望父母回城幾天，山杏權衡再三，還是自己進城為妥。

山杏剜了一眼老余，卻對著朱紅說：妹子！這幾天委屈你了，讓你光輝哥一個人幫你，你就把他當成胞兄，別見外！

朱紅苦笑了一下，淚水就情不自禁地掉，她回道：嫂子……你放心吧！我會時刻記著嫂子的好！

行了行了！嫂子知道了你的難處啦！說完又剜了老余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老余和朱紅晝夜相處的一個星期內，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事都沒有發(fā)生，什么力量約束著他們的行為？聰明人一想就知道，然而，二狼為首的幾個鄉(xiāng)親對此不相信，也放不下，他們想盡辦法聽聽動靜。相比而言他們更顯得聰明一些。

山杏回到村里時，村民們已經(jīng)把故事編輯好了。

哎呀！山杏你可回來啦！

回來了！你們忙??！

不忙！你把老伴扔在鄉(xiāng)下不管了？

是呀！你的心真大??！

山杏知道他們要說什么，但她相信老余，也相信朱紅，退一萬步說，他們就真的有什么，自己在乎了又如何？

山杏就像當年堅守陣地一樣，堅守自己的立場和觀點。

六

山杏和余光輝伺候朱紅有三個多月，朱紅在全面恢復的那天，有意宴請了二狼為代表的、很“關心”她的人。

席間她好似無意地問二狼，她道：二狼，你說說我應該怎樣回報山杏和光輝？你幫我想一個最合適的辦法，……沒有？那么用你們想的那個辦法是否可能？

二狼有點蒙，朱紅又問：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要不要？有沒有？

山杏說：行了行了！朱紅你不要說了。

山杏就敬了一圈酒，感謝鄉(xiāng)親們一直以來的關心幫助。

事后，大家暗地里反思：哎！你還別說，這光輝和朱紅要是真有這么一回事，從情理上講是不通的，看來二人之間是清白的。

不管是清白還是黑白，這事就過去了。

七

老余和山杏的庭院內，南瓜藤和絲瓜藤在幾根蘆稈上鍛煉了一個春夏后，終于爬上了院墻，黃閃閃嫩艷艷的花朵很養(yǎng)眼，那是秋天發(fā)的獎章，當然，大自然饋贈的絲瓜和南瓜也不打欠條，只是南瓜個頭大，更需要守候而已。幾只紅蜻蜓便時不時停在上面，傳遞什么信息似的……

養(yǎng)老沒有模式，開心就好。山杏和余光輝都喜歡戰(zhàn)爭題材的電視劇，他們的小屋幾乎是槍炮聲不斷，還有飛機空襲時的尖叫和防空警報聲。光輝還購買了世界地圖、中國地圖。各省地圖要靠戰(zhàn)友郵寄，假如還能搞到幾個沙盤的話，再請幾個參謀，老余儼然是一位運籌帷幄的將帥了。更重要的是，時不時能聽到老余發(fā)出爽朗的笑聲。

山杏是通訊兵，但她對老余講的戰(zhàn)例也很著迷，她很崇拜毛澤東的圍點打援、運動戰(zhàn)、持久戰(zhàn)、游擊戰(zhàn)，從而也崇拜老余。只是在村里曲高和寡，村民們稱他們是一對活寶。

老余和山杏的晚年生活開心得“不要不要的”時，山杏制造了一個麻煩，那天她早早地吃完中飯，她和往常一樣坐到了“牌位”上，也就二三圈下來，她感覺手麻木，然后是頭暈、惡心。這個毛病不奇怪，大家一致認為中風了，打120送醫(yī)院。

連村民也會診斷的病，醫(yī)生更不在話下，只是很難治好罷了。當然，治不好不是醫(yī)生的責任，但是責任還是要老余擔負，山杏在醫(yī)院里吊了十天鹽水，轉康復科三個月，老余一個人當然不行，朱紅始終陪護，揣屎揣尿，喂飯托茶，回村后用輪椅推著山杏在村道上轉。然而，山杏失聰、失憶，不認識人。

二狼悄悄問朱紅道：多少錢一個月？

朱紅回答：當初我腳上骨折時，我給多少，他們也給多少。

二狼說：我算聽懂了，也看出來了，你這人將要成為光輝的了，還什么錢不錢？

朱紅說：沒錯。要是光輝不嫌棄的話，我就認了。

二狼說：光輝這么高的工資要了你……不對！你早有預謀吧！

朱紅說：是的，光輝從井里救我那一刻起，我就預謀好了。

朱紅這樣虛虛實實地一說，二狼反倒沒說的了。

八

歲月靜好，如果天氣晴朗，在村道上會經(jīng)?？匆娪喙廨x和朱紅推著山杏在夕陽下前行，天空中飄逸著裊裊炊煙……

或許是缺少運動，山杏每次去衛(wèi)生間變成了遭罪，特別是血壓和血糖很難控制，山杏再次住院經(jīng)歷了吊滴、透析、灌腸和導尿的一番折騰。因山杏大腦的血脈環(huán)境太差，接受治療的效果遠遠達不到醫(yī)生預料的結果，在一次無法再導尿的困境中，山杏拉住了朱紅的手，但她只是拉著手而已，眼睛里全是無奈和無助。

朱紅也緊緊地握著山杏的手，淚水就情不自禁地掉，病危通知無非就是通知女兒、女婿和外孫女，大家守到凌晨，山杏就永遠地離開了。

接下來就是討論治喪三天還是四天的后事。朱紅建議到鄉(xiāng)下，在鄉(xiāng)下可以吹吹打打，也可做道場、燒一些陰屋之類，人生一世，最后一程風風光光。余光輝女兒不同意，人死如燈滅，不要整那沒用的，在殯儀館辦，生前好友來去方便。

余光輝感嘆：山杏雖然是外地人，有這么多人相送知足了。想想自己的身后事棲棲遑遑，悲從中來，他感覺失魂落魄缺失什么非常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呢？直到朱紅出現(xiàn)在大廳時，他一下子感受到了一種莫大的安慰。他過去問道：你是坐公交車來的？

朱紅說：坐村干部的車來的，我兒子也趕回來了，他為村里的人包了幾輛車，馬上都來了。

在殯儀館大廳里，余光輝老單位的首腦來了，這是他一手發(fā)現(xiàn)、考察的下屬，只見他盯住山杏遺像，朝遺體認真地鞠了三躬。然后，一把拉住老首長的手，恭敬地說：老領導，我有個事和您商量！

余光輝說：什么商量，有什么指示你說吧！

局長的意思已安排他到社區(qū)老干部黨支部當領導，那里還有一個退休女教師很適合余光輝。余光輝心里非常感謝下屬的精心安排，能擁有這么一個知恩圖報的下屬實是幸事。

他說：這事容我一些時間。

領導說：當然！我理解您，老領導要節(jié)哀順變，我還有一點事，馬上得走。

余光輝沒有心情理會原下屬的安排，他感覺山杏還活著，要么在鄉(xiāng)下打牌，要么還在醫(yī)院治療，終究他也想到山杏永遠回不來了，就老淚橫流。他用手去擦，總是擦不干凈。

幾天后，余光輝回到鄉(xiāng)下，他環(huán)顧了一下和山杏住了幾年的小屋，回頭對女兒說，我們走吧！

余光輝在副駕位上系好安全帶后一抬頭，見朱紅和她兒子站在車前。

朱紅見余光輝下車，就說：下一局棋再走。

來到朱紅場院內，朱紅并沒有拿象棋，她吃力地挪開一口缸，抽掉幾塊木板，呈現(xiàn)在面前的是一口井，她說：光輝，是你把我從這里救出來的，我要用這井水為你沏一杯茶。

朱紅兒子說：余伯伯覺得在鄉(xiāng)下還算習慣，就別走了，過幾時我安排你和我娘出去走走。

余光輝女兒說：爸爸！你到底怎么想？

見女兒的眼圈一下子紅了。余光輝就說：你放心回去吧！不要惦記我，過一兩天后我回城。

大家在說話間，茶也沏好了，朱紅擺開了棋局，她對余光輝女兒說：好孩子，紅姑把你爸爸留下喝茶，完了我陪他下棋，你只要一有空就來看你爸爸，也可把他接回去孝敬。眼下有我陪著，先讓他心中那道“坎”過去了再說，好嗎？

過了一段時間，女兒見余光輝棋逢對手，棋癮蠻大，覺得是一件幸事。她放下一些酸奶、深海魚油、西洋參片。然后就又一個人回城了。

九

或許是山杏走得有點急，余光輝雖然憐愛朱紅，但只停留在心里。其實，朱紅和余光輝就這樣一下子在一起心中也很別扭。

星期天，余光輝女兒下鄉(xiāng)來了，她根據(jù)朱紅兒子的提議已經(jīng)安排好他們旅游的團隊，幫他們準備了幾樣必需的裝備，不由分說地接走了，在城里賓館也開的同一間房。

余光輝說：胡鬧！

女兒只朝他眨眨眼。

十

余光輝在外旅游期間，他接到了局長的電話，是通知他回去當領導，余光輝遲疑了一下就說：我在鄉(xiāng)下養(yǎng)老，不再當領導了，那個女教師不見了哈。謝謝你！對不起！

因余光輝犯痔瘡，他們提前結束了旅行，這人老了老了萬事都不順，余光輝在醫(yī)院里住了十多天，出院后連續(xù)二十幾天都要去醫(yī)院換藥，這個毛病很痛苦，又急不得，更談不上什么尊嚴，而朱紅始終陪伴著。

經(jīng)歷過這幾件事后，余光輝決定娶朱紅，余光輝的堅定態(tài)度抹去了朱紅心中的別扭。余光輝把雙方兒女，村里的發(fā)小、牌友請來喝喜酒，他和朱紅都沒有害羞、臉紅，也不怎么激動，只是有點不自然而已。但也算是開啟了新的生活。

余光輝小屋內的地圖和戰(zhàn)爭題材的連續(xù)劇，就改在朱紅的小樓內。除了看電視，二人就在楚河漢界兩側架炮挺卒、飛相跳馬地對弈。

余光輝時不時撫摸著山杏的照片，不勝傷感淚如泉涌，見朱紅默默地看著，考慮到其感受，馬上說：對不起！

朱紅說：難得你重情重義，我理解。

余光輝便又感嘆：余生能下幾盤棋也算幸事，現(xiàn)在自己是一邊下棋一邊等待。

朱紅說：別胡說！好好地過好每一天，這好日子來之不易。

作者簡介：

袁永輝，男，籍貫江蘇省啟東市，南通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