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D上升到C

“同仁們，咱們校長又出新招了——”

“是啥新招，啥新招——快說出來聽聽?！?/p>

郝老師話還沒說完，其他老師立馬向喜鵲攏過來，催著喊著要喜鵲老師快說。

“我也是聽他們班學生說的，說耿校長在班上搞什么‘全員管理’，如餐管員、讀管員、衛(wèi)管員、操管員……他希望班上人人都是管理員，個個都能有事做。”

“是有點新鮮。”

“叫我說校長這招不好使，有的學生就是來混飯吃的?！?/p>

“就是就是，要說別的班我不太了解，耿校長這個班我跟黃老師都領教過，就說那個朱曉曉吧，一個典型的‘拖后腿’，她哪一次不是考個‘D’，數(shù)學經(jīng)常吃鵝蛋?！?/p>

“校長班上的朱曉曉我也知道，我曾經(jīng)教他們一學年英語，她真不讓人省心，課上一點也不聽話，簡直就是個大炸彈，她父母也不管她?！?/p>

“怪不得你們幾個都不愿意帶這個班呢，原來你們主要是想甩掉朱曉曉??！”

“誰說的，誰說的——”

“誰也沒說，是我猜的?！?/p>

“反正這個班真沒人愿意帶，僵到最后這個擔子就落到了耿校長肩上，他算是撿了個難啃的骨頭！”

“說半天，那耿校長叫朱曉曉做什么呢？”

“她？她能做什么呀？聽說他們班還有兩名學生沒有安排，一個是請假沒來的萱萱，另一個就是朱曉曉?！?/p>

“我就說嘛，不是沒安排，是校長拿她倆沒辦法，能安排啥呀？那年我教他們時，我連班級值日都沒讓朱曉曉做?！?/p>

“耿校長接任朱曉曉這個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他上第一節(jié)課時，發(fā)現(xiàn)朱曉曉一直埋著頭在偷看什么，桌面上的語文書她翻都沒翻。”

“這孩子怎么能這樣，上課最忌諱學生分心走神，她倒好，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個字都沒打算聽進去，簡直目無師長！”耿校長抬了抬眼鏡將視線再次射向第四組最后那桌。朱曉曉哪里知道校長正在看她，頭還埋著呢，她也沒打算抬頭，你講你的我看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你看老師在看朱曉曉——”鄰桌小聲說著。

“都看她好幾下了，這回朱曉曉怕要倒霉了！”

“看也是白看，朱曉曉就是個小刺猬，以前的老師都拿她沒轍，校長能把她怎么地，還能吃了她不成？”

耿校長聽到下面鼠聲唧唧的，便走下講臺一邊范讀課文一邊向朱曉曉靠近。讀書聲、腳步聲越來越近，朱曉曉好像感覺到了，她抬一下頭，看見老師和幾個朝她望來的同學，臉上頓時刷了一色“辣椒紅”，坐在凳子上開始不自在起來。

“活該，看你還貪玩不！”

“這種人開除了最好，出了名的‘老D’，害得全班跟著倒霉?！?/p>

“這下有好戲看了——朱曉曉馬上要表演鼻子眼淚一把流啰?！?/p>

“老師，請您對朱曉曉客氣點，我知道您是恨鐵不成鋼，可她是坨泥巴呀！一坨扶不起來的爛泥巴！”

耿校長走到朱曉曉面前對她說：“黑板在前面不是在下面，上課要打開語文書，人絕不能走神?！闭f完他就轉(zhuǎn)身向講臺走去。

班上的同學又開始蚊子哼哼了——

“你看看，沒下雨吧?！?/p>

“雷都沒打一下，下什么雨?！?/p>

“我還以為會雷雨交加呢！”

“多沒意思，剛起點云就散了，我估計校長再也不會管她了?！?/p>

“看來校長也強不到哪兒去，你看朱曉曉書還是沒動，頭還埋著呢！”

“這都五年級了，校長能‘起死回生’不成，以前老師都不管她，任由她自己散慢，不讀書不做作業(yè)，荒廢太久了！”

“照我看，朱曉曉這回可能有救，你們就等著瞧吧！”

朱曉曉看著耿校長離去，吁了一口長氣。她以為“你真笨”“蠢豬”“豬腦子”等詞剛才會像子彈一樣射向她，“拍桌子”“甩書”“抽凳子”會一個一個在她面前上演，她以為老師會氣瘋，會發(fā)飆，會惱怒，會朝她瞪眼珠子。她都以為錯了！朱曉曉把臉轉(zhuǎn)向窗外，忽然感覺天高云淡，胸懷廣闊，不壓抑，不咄咄逼人。

下課了，耿校長坐在辦公室里對著天花板“放電影”，放一截又倒一截，最后聚焦在朱曉曉同學身上。不管她肯定是不行的，關鍵是要找到對癥的藥方，像她這樣的“老D”難免要吃些苦藥，可拿什么做藥引子好呢？

耿校長發(fā)現(xiàn)五一班早晨不讀書的多，有不少學生在外面東溜西逛的；領餐送餐的人每次都要喊，而且常有人揀輕推重，躲躲閃閃；做早操時不規(guī)范不整齊，做眼保健操時睜著眼睛亂做……如此班風不扭轉(zhuǎn)咋行，必須要整改，要讓每一位同學以班為家，發(fā)揮主人翁作用。

夜深了，耿校長終于想出一個辦法——五一班“全員管理”安排，設立了領餐送餐的“餐管員”，負責班級衛(wèi)生及責任區(qū)打掃的“衛(wèi)管員”，帶領并監(jiān)管大家晨讀的“讀管員”和早操眼保健操的“操管員”，還有幫助學生提升口語交際水平的“講管員”和提高作文水平的“作管員”。最后剩下萱萱和朱曉曉同學沒安排，校長最犯愁的是朱曉曉，他不知道給她安排什么才好。

據(jù)同學們反映，朱曉曉同學之前是什么事都做不好，同學們也不愿意跟她在一起，后來班主任干脆什么都不讓她參與，像大掃除、班級值日、興趣小組等。理由是復雜點的工作她搞不來，人多點的工作別的同學排擠她，她被扔得太遠，落得太多了。

該叫她做什么好呢？她自己又愿意干什么？耿校長打算明天親自找她談談。

耿校長喊朱曉曉到他辦公室。

“知道我叫你來做什么嗎？”

朱曉曉應該聽見了但沒反應，兩只手不停地相互摳著摸著。

“班上要實施全員管理，就是每個人都要為班級做點事情，老師想問問你愿意為班級做點什么?！?/p>

她抬眼望了一下耿老師，可又秒速地撤回了。

“耿老師怎么了？他真的要‘面向全體’，連我這個多年D等學生也要管嗎？我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老師的‘不管不問’，習慣了身邊的‘另眼相看’。難道他真跟鄭老師一樣，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即便像我這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都難拉回去一點的差生？”朱曉曉很感激教她一年級的鄭老師，她只有在鄭老師眼里才像個學生，她從鄭老師那兒感受到難以忘懷的溫暖。她記得拼音字母“a”自己寫了好多遍，鄭老師手把手教了五次，督促她描摹不下十次，給她找的“象形物”有泥捏的、手拼的，鄭老師費盡了心思。布置作業(yè)時，鄭老師不止一次為她減少數(shù)量、降低要求，還多次在班上表揚她。

可惜鄭老師教了朱曉曉一學期就調(diào)走了，臨走前送給她一本書。是什么書大家都不知道，只知道朱曉曉看得跟寶貝似的，她不給任何人看，也不許任何人碰。

耿校長不知道朱曉曉在想什么，索性告訴她打算這樣安排：“我想請你做我們班上的‘窗管員’，就是管理教室的四個大窗戶，保證它們每天‘明亮潔凈’，再隔三岔五給它們抹一抹，見到有垃圾及時清理，發(fā)現(xiàn)有人往下面亂扔東西及時報告老師……怎么樣？”

朱曉曉低著頭，兩只手還是相互摳摸著，好半天不說一個字，連“嗯”都沒“嗯”一聲。

“你要是再不說話，老師就當你默許了哈。你不要有什么負擔，如果有人不服管就告訴我。這樣，中午我到班上宣布你做‘窗管員’的決定，老師相信你會干好的?！?/p>

到了中午，耿校長走進教室：“同學們，現(xiàn)在我宣布朱曉曉同學的任職安排，決定讓她和還在請假的萱萱同學做我們班的‘窗管員’，我提議朱曉曉當組長?！?/p>

“老師，窗戶衛(wèi)生以前一直都是班級值日生做的，現(xiàn)在可以讓‘衛(wèi)管員’他們做，何必還要設個‘窗管員’呢？”

“您讓朱曉曉當組長肯定不合適，她連值日生都做不了，又怎么來管人家呢？”

“我覺得讓萱萱當組長還差不多?！?/p>

“為什么你們覺得萱萱當組長比朱曉曉強呢？”耿校長問道。

“因為萱萱學習成績好?！?/p>

“學習成績固然重要，但不能代表所有，我認為品德好才是最重要的。我看這樣，萱萱同學還在請假中，這段時間朱曉曉既是窗管員又當組長，反正是她一個人干。如果她做得好即便萱萱來了還是她當組長，如果她做得較差到時候我們再讓萱萱來做組長，大家覺得怎么樣？”

“同意，同意?！?/p>

“我沒意見?！?/p>

“大家都沒意見的話，那就這樣決定了。我提議大家給‘窗管員’朱曉曉組長來點掌聲如何？”

校長話音剛落，教室里掌聲噼里啪啦。

“這樣很好嘛！‘窗管員’這個任務是很光榮的，因為她們看護的是班上的四個大眼睛，我希望同學們都要好好配合，尤其是我們的班隊干部更要大力協(xié)助！”

朱曉曉做“窗管員”很快成了五一班的“重大新聞”，學生一下課跟煮稀飯似的“嘟嘟嘟”議論起來了。多數(shù)同學覺得耿校長這次安排是重大失誤，因為他們不相信差生朱曉曉能負責做好。喜鵲老師知道了趕緊跑到辦公室匯報，跟老師們說朱曉曉同學做“窗管員”這件事。

“真的假的？耿校長還真在朱曉曉身上動了心思？他叫她做‘窗管員’那不等于讓一頭豬去犁田嗎？”

“照我看，耿校長下的五一班這盤棋勝算不大，很明顯朱曉曉這顆棋子是很難動起來的?！?/p>

“我在想，耿校長這次安排說不定能起大作用，尤其是對朱曉曉這樣的同學，觸動一定是有的。”

朱曉曉聽了老師的宣布決定，心里有很大觸動。她抬頭掃了全班同學一眼，覺得自己第一次跟大家融在一起?，F(xiàn)在她跟大家一樣都是班上的“管理員”，而且她還是組長，老師這次能把班上的“眼睛”交給她管理，可見老師是多么信任她呀。她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努力做好“窗管員”。同學們，你們不是總說我是D等嗎，那是以前我沒有起跳的墊子，現(xiàn)在有了“窗管員”這個墊子，今后你們看我能不能跳起來能不能上升吧！

“哎，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么？走，操場打球去?！?/p>

“打你個頭啊，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球，全班都在‘特別關注’了，你還一點不上心?！?/p>

“說什么呢！都關注誰呀？”

“朱曉曉呀，我們班的朱曉曉，知道不？”

“她有什么可關注的呀？神經(jīng)兮兮的。”

“我發(fā)現(xiàn)朱曉曉真變了不少，她還真管起了窗戶，而且耿老師課上，她的頭破天荒抬起來了?！?/p>

“你呀，你這叫大驚小怪。她朱曉曉這次弄個組長當，自然興奮得不得了，依我看她管不長，你想想一個老墊底的學生能管得了誰呀？”

“你可別忘了，她身后有校長罩著，她要是真舍得去管——”

“樓上的人給我聽著，你們要再往下面亂扔垃圾，我就去找你們老師！”朱曉曉把頭伸出窗外，氣呼呼地對著樓上人一陣嘶喊。

“喲，下面哪只野狗在亂叫呀！”

“你嘴巴放干凈點！告訴你們，我就坐在窗戶邊上，你們已經(jīng)扔了好多次了！”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們?nèi)恿?？我還說是你扔的呢！”

“我身邊的同學都看到了，就是你們樓上扔下來的！”

“你看看，她連樓上的都敢管，那可是我們學校的大哥哥大姐姐，他們班上有好幾個刺頭呢！”

“她也就喊兩聲給我們聽，你就是借她一百個膽她也不敢去找六年級的老師。”

這天，學校在塑膠場上做早操，耿校長站在五一班學生后面，喜鵲老師走過來與耿校長搭話。

“校長，這五一班打您接手后真是大有起色，還是您有辦法?！?/p>

“一切都在試行階段，有沒有起色現(xiàn)在說還為時過早?！?/p>

“您這顆種子都冒芽見青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說的什么種子什么青呀，我還真不清楚?！?/p>

“種子嘛，當然是您搞的那個‘全員管理’，這‘青’嘛，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p>

“我跟您說，你們班那個朱曉曉，對，窗管員！她還真管了吔，她為了阻止同學亂扔垃圾，居然跑到我們辦公室找趙主任。您不知道趙主任他很重視這件事，說這一定是您校長授的權(quán)?！?/p>

“她去找趙主任干什么？這事我真不知道。”

“朱曉曉說趙主任班上老有同學往樓下扔垃圾，她說她說了好多次可樓上同學就是不聽?！?/p>

“聽你這樣說，我認為朱曉曉她做的是對的，找趙主任也沒錯呀？”

朱曉曉找趙主任也是被迫無奈。那天，六年級幾個學生將朱曉曉攔在五年級走廊西頭，非說垃圾不是他們?nèi)拥?，還說“窗管員”就是管屁股大點的洞洞，有啥了不起的……他們說了很多嘲諷的話，她被他們氣哭了。她去找耿校長，耿校長那天不在。

“太氣人了！明明是你們不對還說我不是，校長不在我就去找你們班主任，看你們還敢不敢亂扔垃圾。”可是——朱曉曉剛一邁步又很快縮回來了。她不知道能不能去找趙主任，聽同學們說趙主任很兇，不知道他會不會袒護他們班的學生。

“去，不去心里頭的氣消不了。他兇也好不兇也罷，只要我管的是對的，我相信趙主任他會站在對的一邊的。我就擔心——”朱曉曉擔心她說的話沒人給她證明。要是當時能用手機拍下來就好了，現(xiàn)在她去說他們班學生往下扔垃圾，萬一老師找他們班學生來對質(zhì)，那他們肯定不會承認，那她今天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要是耿校長在就好了，校長去喊班上一起看見的同學作證一定沒問題的。她覺得自己去喊肯定喊不來，他們不喜歡她，包括她做這個“窗管員”。可是她要是今天把這件事辦好了，班上同學對她的看法變好了，以后她這個“窗管員”就好當多了。

去，去了不行不是還有校長嗎？朱曉曉認為校長一定會支持她的！

“我支持朱曉曉同學，對她這次敢管六年級大同學敢去找趙主任，我的心里呀爽死啰！趙主任那兒我找機會去解釋一下，我相信他應該能理解。真沒想到一個‘窗管員’能讓她這么快就見起色，想想我們之前總認為她差她很差她差到頂了，總聽到這個說她墊底那個說她墊底，好像朱曉曉這個學生無藥可救……其實是我們錯了，是我們對不住她。你再看看我們五一班，由于朱曉曉的進步變化，各管理員都在比優(yōu)爭先?！x管員’盡職盡責，監(jiān)管帶讀，早晨教室里書聲朗朗；‘衛(wèi)管員’認真履職，教室地面干干凈凈，桌面擺放整整齊齊；‘餐管員’做到分工明確，有序領餐送餐，就餐場景非常好……我們五一班班風學風的確有很大改觀。”

“是的，是的。朱曉曉當時去找趙主任時，辦公室郝老師感到非常吃驚，她說朱曉曉平時都不怎么說話，不管上什么課都愛把頭埋到課桌下面，沒想到她還敢來找趙主任，大家都不知道校長您給她灌了什么藥?！?/p>

“灌藥？我能灌什么藥。如果非要說我給她灌藥的話，我想這副藥就是這個‘窗管員’，她從這個‘窗管員’里感受到了老師的關愛與信任?！?/p>

“那您這副藥功效太好了，雖不能包治百病，但能使一個人步入良性循環(huán)，我們都應該好好向校長學習！”

“我打算再找她好好談談，鼓勵她將這種積極主動的表現(xiàn)運用到各科學習中，努力提高學習成績，徹底與‘D等’告別?！?/p>

一學期結(jié)束。朱曉曉被評為五一班“優(yōu)秀管理員”，耿校長親自給她發(fā)獎狀，同學們自發(fā)地為她鼓掌，掌聲經(jīng)久不息。

“朱曉曉好樣的！朱曉曉你真棒！朱曉曉好樣的！朱曉曉你真棒！”教室里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那種興奮勁能把整個學校抬起來。耿校長呢，他高興得合不攏嘴，中間幾顆白牙都笑成金牙了！

一學年結(jié)束了，朱曉曉的語文成績由D上升到C，綜合考評也由D上升到C，她這個“C”轟動了整個學校，像“蛇”一樣咬疼了很多人。

作者簡介：

曾照元，筆名家和，高級教師，系廣德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宣城市、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會員，先后在網(wǎng)絡、報刊上發(fā)表作品三百余篇，有詩歌、散文、小品小戲獲獎。作者單位：廣德市實驗小學教育集團南校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