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西方藝術(shù)家說,生活分為兩種,一種叫作悲慘的生活,另一種叫作非常悲慘的生活。怎么辦呢?他說,藝術(shù)可以使我們避開后一種。
東方思想中也有這樣的意思:生即是苦,苦即是生。總之,人只要活著,困苦就是逃不脫的。那么死呢?死,能否讓人逃脫這苦難的處境?比如說,給它來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行不?說說行,想想更行,但你信不信,其實不行?除非你能從“生”逃進“死”,從“有”進入“無”。
什么?這簡單?那你就先說說怎么從“有”進入“無”吧?!盁o”在哪兒?“無”即沒有,可你又如何進入一個沒有的地方呢?好吧,就算你真的進入了,可隨之那兒就不再是“無了,而必會呈現(xiàn)為另一種狀態(tài)的“有”。所以,出生入死也就無望——“死”要么是另一種形式的“生”,要么就得是“無”,而“無”,我們已經(jīng)說過了,是沒有的。
這便是人的處境,在苦逃!問題在于:面對一條難逃之路,是歌而舞之、思而問之地走好呢,還是渾渾噩噩、罵罵咧咧地走好?
無論怎么走,似乎都有無奈的成分。是啊,即便大哲尼采的“酒神精神”,其中也可見此無奈。不過,為啥無奈你可想過?想想吧。
一定還是有個企盼不肯放棄:終點。一定還是有種疑慮不能消除:走到哪兒算個頭兒呢?這可真是此在生命的邏輯給我們留下的頑固遺產(chǎn)。其實呢,有誰看見過“頭兒”嗎?
終點,若非“無”,就不能算是終點;若是“無”,那就還是沒有的啊,兄弟!放棄你那頑固的遺產(chǎn)吧,或把它再擴展一步:永遠的道路,這難道不比走到了頭兒好得多?
所以生命也分為兩種:一種叫作有限的身在,一種叫作無限的行魂。聰明人已經(jīng)看見了樂觀的根據(jù)。
(摘自《史鐵生作品全編》 史鐵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