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繪錄》是崇禎年間由張?zhí)╇A編纂的,被后世所公認的偽繪畫著錄。這部書以古代大師名畫偽作為素材,虛構(gòu)并呈現(xiàn)出了一座自成體系、內(nèi)容宏富的藝術(shù)收藏寶庫,書中著錄作品六百余件,內(nèi)容覆蓋了中國繪畫史上從六朝至明初的幾乎所有名家的作品,并有從宋徽宗到元明歷代先賢的題識之語,是一部堪稱『集大成』的繪畫著錄。
明代中期以后,蘇州在文化藝術(shù)領(lǐng)域的影響力如日中天。《寶繪錄》以蘇州為藏品主要來源,以蘇州元畫趣味為審美基礎(chǔ),以成弘年間蘇州文人鑒藏家的鑒定結(jié)論為依據(jù),編纂而成。蘇州的鑒藏文化、審美趣味和蘇州文人鑒藏家身份是張?zhí)╇A編纂《寶繪錄》的重要『合法性』來源。因此,此書不僅是對晚明繪畫鑒藏觀念與趣味的另類折射,同時反映了晚明蘇州的繪畫鑒藏傳統(tǒng),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和意義。
《寶繪錄》中所反映的蘇州鑒藏傳統(tǒng)其實是作者張?zhí)╇A在編排此書時有意安排構(gòu)建的結(jié)果。張?zhí)╇A生于萬歷十六年(一五八八),比董其昌小三十三歲,他少時長于松江,致仕后居于蘇州。在松江與蘇州兩地的生活使張?zhí)╇A對松、吳兩地的文化都有親身感悟。崇禎五年(一六三二),張?zhí)╇A致仕回到蘇州,之后他接連出版了兩本不同類型的書,個人詩集《北征小草》和繪畫著錄《寶繪錄》,這兩本書的序言,表現(xiàn)出了不一樣的書寫風(fēng)格?!侗闭餍〔荨分校_篇由松江前輩陳繼儒寫就的《北征草敘》與其后的《自敘》兩篇都展現(xiàn)了相同的手寫書風(fēng),類似董其昌的書風(fēng),反不像陳繼儒的書風(fēng)?!秾毨L錄》之《寶繪錄序》同樣是手寫書風(fēng),是由董天鳳以文徵明的風(fēng)格寫就而成。張?zhí)╇A晚年患有眼疾,自稱『盲馀子』①,因此《寶繪錄序》是由其助手董天鳳代筆。也許可以推測,出版時間相近的《北征小草》敘文同樣是由其助手代筆,而兩本書的敘文采用不同的風(fēng)格,正是張?zhí)╇A刻意選擇的結(jié)果。如此看來,《北征草敘》的風(fēng)格可能在某種程度上表現(xiàn)出了張?zhí)╇A作為松江文人的地域文化意識和認同,而《寶繪錄序》的風(fēng)格,又體現(xiàn)了張?zhí)╇A作為鑒藏者對蘇州鑒藏趣味和傳承文脈的崇尚。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是,董其昌和文徵明在《寶繪錄》中的出現(xiàn)頻率,書中關(guān)于董其昌的內(nèi)容一共只有一條題跋②,再無其他提及,而文徵明的題跋在書中占七成,這是書中構(gòu)建蘇州鑒藏傳統(tǒng)的一個鮮明標志,也代表了張?zhí)╇A本人對于繪畫價值觀背后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傾向和選擇。
一 《寶繪錄》蘇州鑒藏傳統(tǒng)的
建構(gòu)原因
(一) 鬻畫射利與市場導(dǎo)向
《寶繪錄》出版時,文徵明已去世七十余年,而在文徵明之后并沒有出現(xiàn)在創(chuàng)作和鑒藏領(lǐng)域的影響力能與之比肩的人物,因而江南一帶的文化藝術(shù)權(quán)力開始從蘇州到松江發(fā)生轉(zhuǎn)捩。盡管蘇州畫壇在爭奪藝術(shù)權(quán)力中已落下風(fēng),董其昌成為新的畫壇宗師和鑒定具眼,但他在蘇州畫壇尚不具備強大的影響力和帶動效應(yīng)。
此時的蘇州書畫市場仍然奉文徵明為圭臬,王穉登在《吳郡丹青志》中記載文徵明晚年『寸圖才出,千臨百摹,家藏市售,真贗縱橫。一時硯食之士,沾脂浥香,往往自潤?!虎圻@段描寫呈現(xiàn)出蘇州書畫市場上贗作文徵明的盛況,而此盛況必然伴隨著收藏者與好事家的狂熱追捧:『夫太史之字與畫,無論真鼎,即其廝養(yǎng)贗為者,人爭重值購之。海內(nèi)好事家無太史之字與畫,以為缺典?!虎芪尼缑鞯氖袌鎏栒倭σ讶坏搅藷o論真品贗品,人們都重金爭購,好事者若無文徵明的作品收藏,就覺得是一大憾事的程度。而文徵明本人生前對此種現(xiàn)象其實是采取了默許的態(tài)度,《明史》文徵明本傳云:『文筆遍天下,門下士贗作者頗多,徵明亦不禁?!虎菰谔K州書畫市場中,通過作偽甚至贗作文徵明以謀生的主要力量正是與文徵明有關(guān)系的門人等,他念及這些人以作偽來謀生,并不忍斷人生路。其中,比較典型的有文徵明的門人朱朗、張鳳翼、陸師道,陸師道的兒子、文徵明的孫女婿陸士仁,文嘉的親家王穉登等,都是蘇州偽作市場的主力,他們的贗作活動從文徵明生前一直延續(xù)至整個萬歷時期。也許正是因此,文徵明在蘇州的影響力得以常盛不衰,并且文徵明生前的影響力在其身后直接轉(zhuǎn)化為市場價格的高升。詹景鳳(一五三二—一六○二)記載:『文太史初下世時,吳人不能知也。而予獨酷好。所過遇有太史畫無不購者,見者掩口胡盧謂購此烏用。是時價平平,一幅多未逾一金,少但三四五錢耳。余好十余年后吳人乃好,又后三年而吾新安人好,又三年而越人好,價酹懸黎矣。』⑥可見,贗作文徵明的行為對書畫價格所產(chǎn)生的影響是巨大的,使其直接從『價平平』直接發(fā)展到『價酹懸黎』的程度。
《寶繪錄》出書時,蘇州贗作文徵明的潮流正盛。作為蘇州的一個強有力的『藝術(shù)品牌』和藝術(shù)偶像,文徵明左右著藝術(shù)收藏的潮流,也帶動著之后近兩百年藝術(shù)發(fā)展的方向。作為一本以蘇州好事者為目標人群的收藏指南,無論是文徵明的書風(fēng)抑或是其題跋文字,都使《寶繪錄》也得以附麗于其偶像光環(huán),極大地提升了此書及書中著錄作品的價值,對于擴大《寶繪錄》的流通和影響力都是大大有利的。在當(dāng)時的藝術(shù)環(huán)境之下,可以說它的成功傳播既得益于文徵明的崇高藝術(shù)地位,也反過來加深了書畫市場對文徵明偶像化的塑造。它也是以文人士大夫群體主導(dǎo)的『雅』文化與以市民百姓主導(dǎo)的『俗』文化相抗?fàn)幹笥窒嗳诤贤讌f(xié)的一個見證。
此外,從蘇州書畫市場上贗作文徵明的現(xiàn)象,還可以管窺蘇州書畫創(chuàng)作和鑒藏領(lǐng)域的大致情況。實際上,晚明時蘇州作為文化藝術(shù)中心的地位已開始下降,而松江的地位開始上升,松江文人欲與蘇州一爭高下。松江文人除了批判吳派繪畫的衰落以外,他們還將指摘對象集中在蘇州收藏領(lǐng)域,董其昌云:『吳中自陸叔平后,畫道衰落,亦為好事家多收贗本,繆種流傳?!虎咚J為蘇州畫道自陸叔平(一四九六—一五七六)時即已開始衰落,其根源在于『好事家』收藏了很多贗作,以致于書畫市場魚龍混雜。而藝術(shù)環(huán)境和書畫市場的這種情況,反而正適合張?zhí)╇A為好事者編纂一本如《寶繪錄》這樣的書畫指南。
(二) 蘇州情結(jié)與文化認同
鬻畫射利也許是張?zhí)╇A著書的動機之一,但是同時我們也應(yīng)注意到張?zhí)╇A的博古情懷與蘇州情結(jié),《寶繪錄》的背后應(yīng)包含著復(fù)雜動機和原因,不能簡單以射利而一言以蔽之。
作為文人,張?zhí)╇A對于博古、妮古確實是全心投入并熱愛的。在這一方面,張?zhí)╇A甚至一度頗有野心,他曾十分關(guān)注金石碑碣,在《北征小草》中有多首詩都提到其出游并搜集摹拓各地碑文石刻之事。張?zhí)╇A還一度打算效仿趙明誠的《金石錄》來編纂一部書籍,但是因『此經(jīng)向秘,石洞不便摹榻,非費數(shù)千金,歷十年不可。余將老矣』,而『姑且置之』⑧。之后張?zhí)╇A便將精力轉(zhuǎn)向書畫著錄中來,在一六三○年從北方離任之后大部分時間隱于蘇州⑨,并編著《寶繪錄》。張?zhí)╇A在蘇州時『市隱吳門,癖于妮古。凡晉唐六朝以來法書名畫,不惜質(zhì)田宅購之?!虎猓瑸橘I書畫不惜質(zhì)押不動產(chǎn),這顯然是一種出于熱愛的行為。
關(guān)于為何張?zhí)╇A在離任之后要定居蘇州并以玩賞書畫為寄的問題,也許從張?zhí)╇A的家庭背景可以窺探一二。
在《北征小草》敘文中,陳繼儒贊張?zhí)╇A文才出眾,并稱其為曾祖父張鄂翼的傳承者。將張?zhí)╇A與張鄂翼這對曾祖孫放在一起相比較,就可以發(fā)現(xiàn)張?zhí)╇A的確稱得上陳繼儒口中的張鄂翼傳承者。首先,二人有著相似的文學(xué)熱情和才華。張鄂翼之所以能夠在蘇、松兩地建立廣泛的文人交游網(wǎng)絡(luò),憑借的就是他的文學(xué)愛好和才能。在張鄂翼時期,張家經(jīng)營有一家名為『伊蔚堂』的刻書坊。在『伊蔚堂』刊刻的書目中流傳最廣的是張鶚翼于嘉靖三十三年(一五五四)刊刻的尤袤撰《全唐詩話》(六卷本),在此書序中,張鶚翼自署名為『賜進士出身中憲大夫,都查院右僉都御史,奉勒巡撫貴州等處地方,提督軍務(wù),前南京通政司右通政,翰林院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云間張鶚翼?!弧阂廖堤谩贿€刊印了張鄂翼的著作《須野堂集》《須野集》和《易說辯訛》等。張?zhí)╇A的文采也在松江小有名氣。他從少時起便讀書萬卷,其所讀之書中包括曾祖的大量藏書,這一經(jīng)歷大大地促進了他文學(xué)才能的提高。陳繼儒稱贊他:『十五以前即有擬騷諸作,居然三百篇楚詞之遺音,晉魏而下勿論已?!?/p>
其次,張?zhí)╇A的儒學(xué)思想也與張鄂翼十分相似。張鶚翼有著深厚的儒學(xué)造詣,他喜研習(xí)『易學(xué)』,擁護王陽明『心學(xué)』。張?zhí)╇A應(yīng)是受到曾祖這種學(xué)術(shù)思想的影響,他也是『心學(xué)』的忠實擁躉。這在《寶繪錄》中也有另一種體現(xiàn),書中序文里出現(xiàn)了強烈的反朱言論:『至元季諸君子,稍稍表章,然大有學(xué)究家風(fēng),未足闡揚盛美,則晦菴訓(xùn)詁之習(xí)誤之也。倘六朝及唐人操觚當(dāng)不若是。夫六經(jīng)開西漢之宗,一再傳后,猶不失為魏晉。而晦菴易世,遂成勝國之卑靡。不特可識世代江河之變,而晦菴之不能為六經(jīng)羽翼也。亦已實矣?!?/p>
此外,二人還有著相似的仕途經(jīng)歷。在張鄂翼之后,張家無人再入仕途,張鄂翼的三個兒子中,張?zhí)╇A的祖父張秉介(一五四三—一五七一二)因舍身救父而入《明史》天啟孝義榜,另兩子張秉一和張秉模在地方志中也僅是一筆帶過:『張秉一,鶚翼之子。張秉模,鶚翼之子』。也許在張鄂翼去世后張家家道已有些中落,而張?zhí)╇A則成為了張家繼張鄂翼之后第二個考中進士步入官場的人。張鄂翼,嘉靖二十年(一五四一)進士,歷任吏部稽勛司主事守山海關(guān)(一五四一—一五四六)、吏部文選郎中(一五四六—一五五○)、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一五五○—一五五二)、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一五五二—一五五三)、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一五五三—一五五六,正四品),嘉靖三十五年(一五五六)三月四日,『執(zhí)政以星變,請甄別大臣』,被罷免,歸鄉(xiāng)。張?zhí)╇A,萬歷四十七年(一六一九)進士,歷任刑部主事(一六一九—一六二一)、工部主事(一六二一—一六二二)、工部營繕司清吏司員外郎(從五品)、湖州知府(一六二二—一六二三,正四品)、潞安知府(一六二五—?正四品)、河南副使(?—一六二九,正四品),一六三二年被劾歸,致仕溫處道副使(一六三一—一六三二,從四品)。張鄂翼從仕十五年,官至正四品,最后因事被罷免還鄉(xiāng)。張?zhí)╇A從仕十三年,官至正四品,最后同樣因事被罷,歸鄉(xiāng)。從政治生命的長度、做官的高度到仕途的結(jié)局幾個方面來看,二人都十分相似。
通過以上的比較,可見張?zhí)╇A與其曾祖多有相似之處,再結(jié)合陳繼儒對張?zhí)╇A的稱贊,可以推測,張?zhí)╇A也許正是以其曾祖為榜樣而不斷向之看齊的。在張鄂翼生活的時期,正是蘇州的文化藝術(shù)最具影響力的鼎盛時期。而在仕途經(jīng)歷、文學(xué)才華、儒學(xué)思想方面都以曾祖為標桿的張?zhí)╇A,一定也對當(dāng)時的蘇州文化氛圍與藝術(shù)趣味心生向往。盡管到張?zhí)╇A生活的時期,蘇州的影響力已有所下降,但是他仍然以對鼎盛時期的蘇州藝術(shù)鑒藏傳統(tǒng)的描繪和想象作為基礎(chǔ),來搭建《寶繪錄》這個偽書畫王國。張?zhí)╇A在《寶繪樓記》中提到:『然繪事流傳,散于海內(nèi)者十之三,而聚于東吳者十之七,以勝國賞鑒家,如四大名家,皆吳產(chǎn)也。散之各邑者十之三,而聚于郡治者又十之七,以近代收藏家王文恪公、徐默庵,皆郡人也?!凰J為,傳世繪畫十分之七集中于東吳一帶,十分之三散落于其他地區(qū),元代鑒賞家皆出于東吳一帶,而東吳一帶又有十分之七集中于蘇州(吳郡),十分之三散落于其他各邑。在蘇州書畫珍藏又聚于大收藏家王文恪和徐默庵兩家之手。
這里交代的也許正是張?zhí)╇A致仕以后居于蘇州的一個原因。在張?zhí)╇A心中,蘇州是名繪和鑒藏家云集的勝地,其文化藝術(shù)地位無可取代。同時,在《寶繪錄》一書中,他也以蘇州鑒藏圈中人自居,表現(xiàn)了他對蘇州文化氛圍與藝術(shù)成就的推崇與傾慕,同時蘇州鑒藏圈中人的身份也是張?zhí)╇A編纂這部書的合理性所在。張?zhí)╇A希望能夠像曾祖一樣與蘇州文化及精英文人群體建立聯(lián)系,并為尋求蘇州文化認同和鑒藏家身份認同做出了切實的努力。
二" 《寶繪錄》中作品的
收藏來源與傳承線索
張?zhí)╇A如何在《寶繪錄》的編排中展現(xiàn)了蘇州鑒藏傳統(tǒng),以及他展現(xiàn)了何種鑒藏傳統(tǒng)是本節(jié)關(guān)注的重點。《寶繪錄》的開篇是張?zhí)╇A個人觀點最為集中而突出展示的部分,包括《寶繪錄·序》《寶繪錄·凡例》和卷一的《總論》《六朝唐畫總論》《宋畫總論》《元畫總論》《寶繪樓記》《雜論》幾個部分。
張?zhí)╇A在《總論》中提到了關(guān)于收藏的三個重要時期:『竊以時候計之,在宣和之世則見,至靖康而伏。當(dāng)胡元之末則見,至元亡則伏。當(dāng)成弘之交則見,又數(shù)十年而伏。從此以往,或見或伏,其歲月寧可預(yù)計哉?!黄渲兄该髁巳齻€重要歷史階段,即北宋宣和時期(一一一九—一一二五)、元代末年、明代成化(一四六五—一四八七)與弘治(一四八八—一五○五)之交。中間的南宋和元初時期被排除在外,原因是:『第所收者,前朝題跋語悉為道君汰去,及內(nèi)府所蓄、金虜所掠,名流韻士所不得見而聞之,況能贊一詞乎?!灰驗樗位兆趯⑶俺念}跋都割去了,金滅宋后,又掠去了宋所藏書畫,所以文士都無法見到這些藏品,更遑論為之題跋了,根據(jù)題跋的情況張?zhí)╇A推斷出了這三個收藏高峰期。
而《寶繪錄》中收錄的藏品,也可以此三個重要時期為節(jié)點進行來源梳理。張?zhí)╇A在《寶繪錄序》中云:『蓋嘗見收藏之家,在宣和則合而為一,元季則分而為六七,國朝之吳閶又分而為二?!粡?zhí)╇A梳理了繪畫收藏整體上的流傳概況,認為在北宋宣和年間,繪畫收藏集中于一處,元末則分散于六七處,到了明朝在蘇州又分為兩處。當(dāng)然,到了晚明時,這些珍藏又基本匯于一處,而這也正是《寶繪錄》成書的基礎(chǔ)。
(一)北宋宣和
書畫收藏『在宣和則合而為一』中的『一』即是指宋徽宗的內(nèi)府收藏。《寶繪錄》書中收錄有宋代題跋九十九條,其中有九成都為宋徽宗所題,原因如張?zhí)╇A所說是『前朝題跋語悉為道君汰去』。宋代以前,題跋一般在畫作之后,而非在畫面上,因此割裂剪裁也是很容易實現(xiàn)的。
宋徽宗是《寶繪錄》中十分重要的存在,張?zhí)╇A在書中不時傳遞出他對徽宗的書畫收藏之道十分熟悉的信息,制造出一種深得徽宗書畫鑒藏真諦的錯覺。他在王維《春溪捕魚圖》后提到:『(王維《春溪捕魚圖》)七字乃宋道君真跡,蓋道君初為潞州軍節(jié)度。余在彼中,見其遺墨甚多,故信之不移?!煌ㄟ^同一個文化地理環(huán)境(時間不同而空間相同),張?zhí)╇A與宋徽宗建立了一種文化關(guān)聯(lián)。宋徽宗趙佶在登基(一一○○—一一二五在位)以前,曾擔(dān)任昭德軍節(jié)度史(一○九八—一一○○)。趙佶在北宋都城汴梁西北部駐留時,潞安(今長治)是這一帶的中心區(qū)域,保留有徽宗的遺物。而一六二五年,張?zhí)╇A任山西潞安知府,在此期間,他表現(xiàn)出了對金石碑碣的熱愛。他在北方活動期間,經(jīng)常外出探訪摹拓石刻碑文,《北征小草》里面收錄了不少相關(guān)的詩文,而山西一帶恰好是金石碑碣資源豐富之地,在《寶繪錄序》中記載了:『(余)以后承乏上黨。茲地在漢唐時逼近畿輔,長碑短碣,在在有之。而關(guān)中尤稱淵藪。計所褒集,無慮數(shù)千卷。大抵差不及趙明誠,而遠過歐陽永叔,心良苦矣。使李易安更生當(dāng)不以駔儈相呼,意欲編次成帙,號金石錄。擬先分儒、釋、道三宗,而后為碑記、為墓銘、為詩文、為題識各若干卷,次第列之。其中欲以唐文宗所刻十三經(jīng)為儒,以燕山所刻石經(jīng)為釋?!粚鹗俚目釔凼箯?zhí)╇A有意編纂一部《金石錄》,而后因?qū)崿F(xiàn)難度較大而放棄這一計劃,轉(zhuǎn)向編撰《寶繪錄》。
宋代末期的戰(zhàn)亂,明代內(nèi)府繪畫通過抵俸或太監(jiān)私盜等方式流出民間,這種種因素都可能導(dǎo)致宋徽宗墨跡外流。明末山西的收藏家袁樞、山西宗藩家族等都收藏有大量古代書畫,其中不乏宮廷珍藏,張?zhí)╇A在山西任職時也與這些收藏家有交往,所以可能有機會看到徽宗墨跡。
從金石到繪畫,張?zhí)╇A都始終強調(diào)其與宋徽宗之間的文化關(guān)聯(lián),宋徽宗的帝王身份、藝術(shù)品味和收藏成就都使建立這種文化關(guān)聯(lián)的意義變得十分重大。在對金石的興趣轉(zhuǎn)向繪畫以后,張?zhí)╇A格外看重對晉唐古畫的收藏。在《寶繪錄》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作品都有『宣和御書』的題識。這一題識將宋以前的作品區(qū)分了出來,同時也將宣和內(nèi)府的收藏與民間流傳的藏品區(qū)分開來,而在這種區(qū)分之下,《寶繪錄》中所呈現(xiàn)的來自宣和內(nèi)府的古畫收藏數(shù)量與規(guī)模之巨已經(jīng)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盡管這些徽宗題識的作品在《宣和畫譜》中并無記載,但是徽宗的題識和印鑒無疑會增加作品的真實性和正統(tǒng)性,并使這些作品看起來傳承有序,或者說至少對于書畫市場中的好事者是如此。
(二)元代末年
張?zhí)╇A曾提到元末書畫珍藏『分而為六七』,而在《寶繪錄》中,元代的收藏家主要以危素、袁桷、徐伯樞和姚文奐為主:『元至正間最稱好事者無如危太樸、袁清容、徐元度、姚子章,諸君皆極力搜討,苦心撫實,不吝米家書畫船?!怀酥猓櫺?、鄧文原也是書中提及較多的收藏家。
危素(一三○三—一三七二),字樸之,是元末明初歷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在元明兩朝為官,最高至元朝參知政事(副宰相)。袁桷(一二六六—一三二七),號清容居士,是著名的藏書家,在元朝曾任翰林直學(xué)士、知制誥,并參與宋、遼、金史的撰寫。徐伯樞,字符度,是倪瓚的兒女親家,其名字在倪瓚的詩中多次出現(xiàn)。姚文奐,字子章,工詩,與顧瑛、郭翼等文人相唱和,著有《野航亭稿》。顧信,字善夫,江蘇昆山人,元大德初為浙江軍器提舉。鄧文原,字善之,博學(xué)善書,官至集賢直學(xué)士兼國子監(jiān)祭酒、翰林侍講學(xué)士,卒謚文肅。這幾位收藏家于今日并非以鑒藏聞名,但卻都是當(dāng)時身份頗高的官員或文人。
《寶繪錄》中元代的畫家和作品在數(shù)量上都占了極大比重,書中對于元代收藏家與趙孟、黃公望、王蒙、倪瓚等元代畫家之間的往來也有著重的呈現(xiàn)?!秾毨L錄》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委托作畫,三分之二以上的元代畫作都屬于這種情況,而幾乎每一位元代畫家都有受委托的作品在錄,這些委托的經(jīng)過緣由一般在畫家的自題中有體現(xiàn)。如此大量且模式清晰而固定的委托作畫似乎表明,畫家與藏家以繪畫作品為紐帶,達成某種超出純粹的金錢或友誼之外的某種連結(jié)關(guān)系,而雙方都屬于社會精英與上層人士,這種連結(jié)關(guān)系應(yīng)是一種類似資源置換的關(guān)系。
同時,這也反映了張?zhí)╇A的一種收藏取向。他在書中錄入如此之多的委托畫作,一是說明明代書畫藝術(shù)商品化背景下,這種委托作畫并非一種有損文人身份的事情;二也說明這樣的委托畫作,委托方與被委托方的顯赫身份可以為畫作賦予一種真實性、可信性的雙重保障,同時這種委托背景所體現(xiàn)的名人間的交往經(jīng)歷與情誼,也為畫作增添了一種額外的故事性的價值。
(三)明代成弘之交
宋徽宗和元代諸家的題跋提升了《寶繪錄》中藏品的價值和可信度:『粵稽自古名繪多矣,得宣和內(nèi)府之標題而聲價始重,經(jīng)元季諸公之欣賞而訂正愈真?!?/p>
到了明代,以成化年為大致界限,成化以前世風(fēng)崇儉黜奢,成化以后則逐漸趨向浮靡奢侈。正德《松江府志》說:『成化以來,漸侈靡,近歲益甚。』張瀚在《松窗夢語》也說成化年間是『散敦樸之風(fēng),成侈靡之俗』,所謂『代變風(fēng)移,人皆志于尊崇富侈』。之所以發(fā)生如此轉(zhuǎn)變,實際上主要是因為經(jīng)濟的發(fā)展。如陸楫所言:『先富而后奢,先貧而后儉,奢儉之風(fēng)起于俗之貧富?!簧莩薜氖里L(fēng)下,以士商為主的有閑階級越來越熱衷于長物之好,并致力將奢儉之分轉(zhuǎn)化為雅俗之辨。文人士大夫熱衷書畫的收藏,而社會上的富商巨賈則附庸風(fēng)雅,也帶著大量財富參與到書畫市場中,凡勃倫有言:『顯示經(jīng)濟實力以贏得榮譽、保全聲望的辦法,就是有閑以及進行夸示性消費。因此,在任何階層中,只要有可能,這兩種辦法——有閑和夸示性消費——都會盛行?!豢偠灾?,書畫交易與書畫收藏自成化年后越發(fā)繁榮起來。
張?zhí)╇A在《總論》中云唐宋以來繪畫名跡『特為成弘諸公,搜剔已盡,后來者,極意訪之,欲覓一殘毫剩素而不可得,此世數(shù)之適然,非征求之不力也?!豢梢姟撼珊胫T公』的收藏?zé)崆橹吆湍芰恐蟆6@些『成弘諸公』的具體姓名,在《六朝唐畫總論》中有提及:『延至我明,諸圖或歸內(nèi)府,或為王文恪、徐默菴所購,而所善吳匏菴、沈石田、文衡山、唐子畏、祝希哲諸君子,亦各出品題,吟詠殆遍?!煌跷你『托炷C是『成弘諸公』中最重要的兩位收藏家,也是《寶繪錄》中張?zhí)╇A藏品的兩個主要來源。
徐默菴為何人尚不可考。據(jù)學(xué)者徐曉玲猜測,此人可能為明代高官、祝允明外祖父徐有貞的后人。據(jù)學(xué)者高明一的說法,此應(yīng)為徐默川的誤傳。王穉登《紫芝園記》記載園主為徐封,字默川,豪舉好客,多蓄法書名畫、古鼎尊彝,其紫芝園初創(chuàng)于嘉靖二十五年(一五四六),『文太史為之布畫,仇實父為之藻繢』,園內(nèi)永禎堂、五云樓,為文徵明題匾。南京博物院藏《萬壑爭流圖》為文徵明于嘉靖二十九年(一五五○)繪制,款識云徐默川之前得到《千巖競秀》一圖,而后徐默川以佳紙求文徵明『寫《萬壑爭流》為配。余性雅不喜作配幅,然于默川不能終卻,漫雨涂抹,所謂一解不如一解也。』
王文恪即王鏊,是當(dāng)時蘇州文士的領(lǐng)袖,家族富于收藏,長子王延喆(一四八三—一五四一)生活豪奢,收藏各類書畫寶器價值數(shù)十萬,另二子亦是古玩家與藏書家。沈德符《萬歷野獲編·玩具·好事家》提到嘉靖末年藏家首推『吳中吳文恪之孫、溧陽史尚寶之子,皆世藏珍秘,不假外索?!幻鞔K州籍官員王鏊謚文恪,吳寬謚文定。吳寬辛苦積攢的藏品在他下世后,很快就散佚了,子孫并未能守成,張丑就曾于吳寬后人手中購得吳寬舊藏的馬和之《風(fēng)雅八圖》。而王鏊的子孫不僅將其所藏書畫一直保存,極少散失,且持續(xù)四五代人還不斷有購進,這在明代蘇州的文人收藏家中是極為難得的。因此,沈德符所提到的『吳文恪』應(yīng)是王鏊的誤記,也可見王鏊家族在收藏領(lǐng)域的聲望一直延續(xù)。
《寶繪樓記》記載:『嘗聞王、徐兩公當(dāng)年每得一幅,即與沈、文諸名家遞相甲乙,必眾論侃侃,鑿鑿無纖毫疑似者,方貯之篋中,以當(dāng)什襲。否則,雖連城所購,亦竟棄去,不復(fù)存矣。』王、徐二人每入手新的藏品,便請沈周、文徵明等諸位名家題識,大家共同鑒賞評定,如若為真品,則納入收藏,如若為贗品,即使花費很多,也棄去不留。可見在《寶繪錄》中,沈周、文徵明等文人的鑒賞題跋意義重大。
張?zhí)╇A在書中梳理出一條自元末到明代成弘年間傳承有序的鑒賞家線索?!涸┲T君賞鑒甚精,王孟端與諸君為友,聲氣亦甚投合,故悉知名繪之所自來。若杜東元得統(tǒng)于孟端,沈石田又得統(tǒng)于東元,文太史與石田為忘年交,故鑒古不爽、一胍相延、燈燈不絕,集中有未經(jīng)太史品騭者,概不開載?!粡?zhí)╇A將王紱(一三六二—一四一六)歸為元代鑒賞家,承上啟下,使書中藏品來源傳承的信息不致間斷,確保其可信性。王紱之后,陸續(xù)是杜瓊、沈周、文徵明幾人。這條鑒賞線索『鑒古不爽、一胍相延、燈燈不絕』,且最終以文徵明為歸宿,沒有經(jīng)過文徵明品鑒的作品『概不開載』。
在《寶繪錄》中,統(tǒng)計明代鑒藏家的題跋數(shù)量:王鏊題跋二件;徐默菴無題跋;沈周題跋九件(唐代一件、北宋一件、南宋一件、元代六件);文徵明題跋一百二十五件(六朝至唐代手卷二十五件、五代到北宋手卷二十八件、南宋手卷七件、元代手卷二十九件、掛幅三十六件)。文徵明的題跋占全書題跋七成以上,且文徵明的題跋中往往包含一些關(guān)鍵和細節(jié)的信息,包括作品的來源和遞藏信息。從此種種來看,文徵明題跋實為《寶繪錄》強調(diào)明代蘇州諸賢賞鑒的重心。
文徵明在明代蘇州的鑒賞地位的確是首屈一指的,文徵明不僅影響了蘇州文人的鑒藏觀,也影響到江南一帶的諸多大收藏家的趣味好尚,甚至在吳松文化權(quán)力轉(zhuǎn)移之時,對松江文人如何良俊、董其昌也影響頗深。何良俊曾云:『衡山精于書畫,尤長于鑒別。凡吳中收藏書畫之家,有以書畫求先生鑒定者,雖贗物,先生必曰:「此真跡也。」人問其故,先生曰:「凡買書畫者必有余之家,此人貧而賣物,或待此以舉火,若因我一言而不成,必舉家受困矣。我欲取一時之名,而使人舉家受困,我何忍焉?」』這里一方面說明了吳中收藏之家都以文徵明的鑒定意見為圭臬,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文徵明寬厚通達的為人之道。項元汴與詹景鳳在欣賞書畫作品時提到:『項因謂余曰:「今天下誰具雙眼者?王氏二美則瞎?jié)h;顧氏二汝眇視者也。唯文徵仲具雙眼,則死已久。」』可見文徵明在鑒定方面的地位之高,不僅是蘇州,而是整個江南藝術(shù)鑒藏領(lǐng)域的共識。也正由此,文徵明在《寶繪錄》中便有著非凡的意義。
作為明代最有影響力的文人藝術(shù)家之一,文徵明對《寶繪錄》來說在時間上的距離更近,他的品評鑒定相對來說更為可信,尤其是在宋徽宗到元末諸家再到明代成弘諸家這條鑒賞線索上,文徵明的題跋在最大程度保證了這批藏品可信度,以及幾乎起到了為之一錘定音的重要作用。
晚明,據(jù)張?zhí)╇A在書中云,他收藏了王鏊、徐默菴的絕大部分藏品:『今(王、徐)兩家舊物已漸次散佚,而余亦時得窺見,竊謂他人勞而寡要,余似逸而有成,此殆邀有天幸,未必繇人力也。遂并先世之殘楮剩素與累歲續(xù)收者,為筑寶繪樓以居之,非敢追蹤清秘,亦聊以垂示將來耳?!贿@里可以感受到張?zhí)╇A似有些許得意炫耀之感,他人『勞而寡要』,自己卻『逸而有成』。豐碩的藏品絕非僅僅人力所能及之,而是老天垂幸之致,因以建筑『寶繪樓』妥善收藏之。
書中的藏品沿著北宋宣和到元末再到明代成弘年的傳承脈絡(luò),最終傳至張?zhí)╇A手中,遞藏有序。比如,《寶繪錄》著錄的首件藏品《名藻叢林》。袁桷題跋道:『一日崔進之自京師來,持示舊冊一帙,自晉至宋共四十幅,悉皆高賢韻士,無不精美而真,畫端俱屬宣和主題識收藏,璽印累累,昭然可據(jù),誠藝林中大觀……余竊謂宣和主收襲是冊也,固為該括矣,然亦不能周悉少有所遺。余復(fù)為之補入,又以南京畫院劉李馬夏諸君之工致高古,近若松雪父子、伯仲、子久、子華、仲圭、元鎮(zhèn)輩之雅韻幽閑,光華錯落,烏可少也。乃為之一一遍購征求,匯成巨帙,計共七十二幀噫。宣和主為之前,固稱苦心,若非余為之后,何以成其巨麗,第不識易世之下,繼余后者為何人也。裝成,因識其末?!粨?jù)袁桷所云,他從崔進之手中購入的這一套畫冊共四十幅,是宋徽宗時的內(nèi)府藏品,上有徽宗題識且『璽印累累』,可信度很高。在徽宗收藏的基礎(chǔ)上,袁桷又補充收藏了劉松年、李唐、馬遠、夏圭、趙孟、趙雍、黃公望、唐棣、吳鎮(zhèn)、倪瓚等畫家作品,最終合成七十二幅之『巨麗』。
其后有王鏊題跋云:『此冊余未第時傳聞為楊文端物,人又言曾屬宋景濂先生所藏,未知果否。一日忽有客持來,云文端后人求售。余為之欣然,竊復(fù)自喜,云廿年向慕之誠,今日始慰矣?!粨?jù)王鏊所述,在其之前,袁桷之后,此冊可能被楊文端和宋景濂所藏。文徵明題跋中也云:『某(王鏊)公深知此藝,不惜千六百金之費購而得之。即宣和主、袁清容夙稱好古,又出下風(fēng)矣?!豢芍貊藦臈钗亩撕笕耸种杏靡磺Я俳鸬母邇r購入此冊,文徵明對于此價格及王鏊好古熱情之高頗為贊嘆,稱宋徽宗、袁桷也要居于下風(fēng)了。這套圖冊囊括了繪畫史上諸多名家,加之其遞藏有序,無論從其繪畫作品本身還是收藏者顯赫的身份來估量,這套作品如若為真,其價值將是至高的。
《寶繪錄》卷四收錄的《四朝合璧》冊是作品遞藏有序的一個典型。在作品下,張?zhí)╇A自題:『右《四朝合璧》,太樸危公初集止三十一幅。后徐默菴又得原集中散去者,并增入國朝諸公,共四十有二幅。余今歲得之,重加裝演,又增入三幅,總計之為四十有五,敢綴一言于簡末,以見分合增減之?!蔷幐Τ?,又拾國朝陸包山一幅,繼又購得張僧繇《秋江晚渡圖》一幅,遂冠諸其首,以張之世代、品地俱足為此冊領(lǐng)袖耳。此四十二幅疑四朝不足以盡之,而猶仍舊名者,以衡山翁手澤不忍遽易故也。』按照張?zhí)╇A的論述,這套《四朝合璧》圖冊元代時為危素所集,共得三十一幅,明代為徐默菴所藏,匯集了散落于他處的珍藏和明代諸家作品,共四十二幅,到了張?zhí)╇A手中,他又進一步進行補充,其中以張僧繇的《秋江晚渡圖》最有分量,因之將其放在冊首,最后共集四十七幅。
張?zhí)╇A在《寶繪錄序》中云:『余中年謝事,枯槁馀生,其取數(shù)也嗇,其用物也儉矣。乃一時寓目,直超數(shù)家,而遡宣和。較之廣土眾民,所得孰多,使后之覽者,如行遠而先覓其途徑,入山而預(yù)識其梯階,不啻指南車哉!』這是說他中年從官場致仕,退居蘇州以后,生活節(jié)儉,然而過眼和收藏的繪畫名跡卻極多,超過之前數(shù)家,可直接追溯到宣和鼎盛之時。對于鑒藏經(jīng)驗,他自信『所得孰多』,因之寫就這本《寶繪錄》,以期作為其后好事者們的『指南車』。上述《名藻叢林》和《四朝合璧》便是這段文字最好的注解。
張?zhí)╇A之所以自信滿滿地認為《寶繪錄》可以作為好事者的『指南車』,原因在于作為收藏家,他實現(xiàn)了收藏之集大成的境界,從這之中同時可見他對建構(gòu)自己收藏王國的野心和努力。
從書的序言中也可以看出,張?zhí)╇A所標榜的文人身份是《寶繪錄》『合法性』之所在,由其文人身份而與蘇州文人鑒藏家群體發(fā)生的聯(lián)系,是書中所錄作品『可靠性』的來源。書中對作品遞藏『來龍去脈』的介紹,和對書畫的鑒定與判斷,都須建立在這種聯(lián)系之上。書中張?zhí)╇A作為收藏家的口氣確實很大,也許正是因得了這種『合法性』的庇護。如他所說:『六朝及唐遺跡甚少,錄中所載已得八九;至于宋元真跡,海內(nèi)留傳尚多不能遍巢集,姑存一二,以當(dāng)嘗鼎之一臠云?!凰J為《寶繪錄》已收錄六朝及唐遺跡中的八九成,而宋元真跡只是『姑存一二』,這種安排一是因為六朝及唐真跡甚少而難辨真?zhèn)?,二是因為這一時期的書畫奇貨可居,對好事者和耳食者頗具吸引力。而這種極力凸顯《寶繪錄》及其所錄作品高價值的努力,都離不開蘇州鑒藏傳統(tǒng)和蘇州鑒藏圈內(nèi)人身份所賦予張?zhí)╇A的『合法性』。從張?zhí)╇A的自述可以看出,他對于這些規(guī)模龐大而價值甚高的藏品的占有和收藏,既是其躋身于蘇州文人鑒藏家社交圈的結(jié)果,也是原因。
三" 《寶繪錄》中作品的
題跋模式與作偽方式
(一)文徵明的題跋模式與特點
文徵明是《寶繪錄》歷代鑒藏家中題跋數(shù)量最多,內(nèi)容最豐富,為繪畫作品的真實性張本起到最大作用的人。因此,分析文徵明的題跋模式及特點對于深入理解張?zhí)╇A作偽方式具有相當(dāng)?shù)湫偷囊饬x。此外,書中文徵明的題跋往往零散地傳遞了一些畫史觀念與思考,這對于我們理解背后張?zhí)╇A的畫史觀也起到幫助作用。
首先,關(guān)于《寶繪錄》中文徵明題跋的真?zhèn)螁栴},目前來看不排除有極少部分為張?zhí)╇A真實摘錄,但絕大部分應(yīng)為張?zhí)╇A刻意編排。一條相對可靠的題跋見《寶繪錄》卷二十黃公望《員嶠秋云圖》。其中黃公望自題和文徵明題跋的內(nèi)容,與李日華《味水軒日記》萬歷三十七年(一六○九)正月四日所記內(nèi)容相同。而李日華記錄的時間應(yīng)早于張?zhí)╇A編纂《寶繪錄》的時間。黃公望的款識時間為天歷二年(一三二九),賦詩『蓬山半為白云遮,瓊樹都成綺樹華。聞?wù)f至人求道遠,丹砂原不在天涯?!恢筇岬健河嗯R李思訓(xùn)此圖巳二十余年矣,今日偶爾簡出,清容先生見之嘆賞不巳。豈亦有嗜痂之癖耶?并賦短句為贈。』之后為文徵明于嘉靖九年(一五三○)的題跋:『李侯點筆元無敵,子久摹神更有華。紅樹白云千嶂合,山翁已過碧溪涯。思訓(xùn)原本,余雖未之見,而得見子久摹本,未必子久后之也。賞見者須珍重之,當(dāng)倍于他作矣?!焕钊杖A評此圖『用筆工秀,真妙品也』?!睹魇贰酚涊d李日華『萬歷、天啟間,世所稱博物君子,惟儉與董其昌并,而嘉興李日華亞之?!辉凇睹魇贰分?,李日華具有僅次于董其昌的崇高的文人地位,而根據(jù)李日華與文徵明的交往及其個人的收藏水平和眼光來看,他的判斷應(yīng)不致走眼,不過黃公望并無《員嶠秋云圖》傳世,故也無法得到絕對的印證。
《寶繪錄》中絕大部分文徵明題跋仍是較為可疑的。將《寶繪錄》中的文氏題跋與周道振輯校的《文徵明集》進行比對,可以發(fā)現(xiàn)有多處相似內(nèi)容。參照《文徵明集》的收錄來源,除了上述《味水軒日記》外,其余幾乎都為清代到民國的文獻,如《西清札記》《紅豆樹館書畫記》《岳雪樓書畫錄》《三秋閣書畫錄》《南宋院畫錄》《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虛齋名畫續(xù)錄》。經(jīng)過比對,《寶繪錄》中所錄題跋與上述各書中的題跋有一些措辭上的出入,但內(nèi)容幾乎一樣。值得注意的是,在《寶繪錄》的題跋中,提及一些人名時常用『友某』『某兄』『某某』這樣的字眼代替,而在上述其他文獻中則明確寫出了人名。例如,將張僧繇《霜林云岫圖》下文徵明的題跋與《三萬六千頃湖中畫船錄》中同一題跋相比:
『余聞六朝畫家,多作佛(釋)道像,趨時尚也。至于寄興寫情,則山水木石,煙云亭榭益伙矣,思致灑落,筆意高妙,豈后人所能措手?梁張僧繇生于中古交會之際,法制始備,所作種種入神。第(但)流傳甚尠,雖宣和御府收藏,不過數(shù)事,再后益不可得矣。此卷向藏于古中靜(處),某(王文?。┕珜仪踩宋锷?,竟不可得。今中靜已矣,而其子持至吳中求售,某(默菴)不惜三百(金)購之。出以示余,畫端有宣和御書,后有勝國諸名士題識,為姚子章所珍秘,與翠嶂瑤林,原一時物,今悉歸于吳中,誠為奇事。點染設(shè)色,真有天孫云錦之巧。豈僧繇身從蓬壺弱水(自蓬壺弱水來),無纖毫塵土氣,乃能臻此神化耶?余謂某(默菴)云:「使文恪未徃,此卷未易為君家有也?!鼓常C)甚善余言。遂并書之。時嘉靖十九年孟秋之廿二日文徵明跋。』
可以推測,張?zhí)╇A配合《寶繪錄》偽造了相關(guān)畫作,畫作上的題跋將書中所省略的人名一一指出,而這些偽造作品上的題跋被后來各書轉(zhuǎn)引收錄,至于一些不影響大意的微小出入,則可能是《寶繪錄》流傳過程中或其他文獻轉(zhuǎn)引過程中的一種正?,F(xiàn)象,畢竟《寶繪錄》現(xiàn)存四個版本之中也存在少許字詞上的出入。
通過題跋的內(nèi)容和文風(fēng)判斷,書中所錄基本為偽應(yīng)是不爭的事實。對書中『文徵明』的題跋特點進行歸納,可以一窺張?zhí)╇A的作偽手法和寫作方式。首先,書中文氏題跋的模式較為固定。以下選取四則題跋,其中兩則也可見于其他多處文獻之中,通過比較,發(fā)現(xiàn)在其他文獻中引用的題跋內(nèi)容,與《寶繪錄》中其他題跋模式一致,再次推測其源頭應(yīng)為《寶繪錄》及其贗作。
(1)黃荃《蜀江秋凈圖》(同見《三秋閣書畫錄》《岳雪樓書畫錄》《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
『自古寫生家無逾黃荃,為能畫其神、悉其情也。此非景與神會,象與心融,鮮有得其門者。至于山水,初年雖祖李升法;厥后自成,得心應(yīng)手,出入變化,丹青鉛粉,與腕相忘,隨其所施,無不合道。故后人稱為神品,列于張、吳,殆非過歟!此《蜀江秋凈圖》,向為宣和御府秘藏物也,往歲吾友某(徐默菴)在京邸時,得之中官奴隸之手,詢其羨余所自,奴隸不欲言,亦(以)避禁也。余謂友某(默菴)曰:「君得此卷,而復(fù)它求,無乃得隴望蜀乎?」(默菴)笑而不答,予因題識,而并及之。嘉靖甲午十月文徵明跋?!?/p>
(2)王詵《萬壑秋云圖》(同見《三秋閣書畫錄》《岳雪樓書畫錄》《聽帆樓續(xù)刻書畫記》)
『北宋工畫者亦多矣。若王晉卿以貴戚挺出,而擅丹青之伎。早歲師大李,至中歲脫去其習(xí),而為秀潤閑澹之法,嫵媚清雅之姿,毋論貴戚中不一二見,即董、巨、李、范諸名勝,以渾古瑰奇跨凌百代者,誠未有以過之。此《萬壑秋云圖》,足為晉卿生平妙筆。在勝國為徐元度所藏,至我明幾二百年,而為吾友某(徐默菴)得之。余謂此豈君家先世故物,今復(fù)為君家所有耶?至于勝國諸君題識,精密如珠輝玉暎,尤足取重。其(默菴)慎秘之。嘉靖丙申秋分日文徵明識?!?/p>
(3)陸探微《員嶠仙游圖》
『自古書畫遺珍,世代悠遠,則欲其傳也益艱,如勝國之于兩宋,宋之于唐,于六朝。晉人既可見矣,探微真筆為世所珍重,至今九百載,更當(dāng)何如?此《員嶠仙游圖》曾入宣和御府,可稱得所。孰意遭金虜之變,散落人間。雖鑒賞如賈秋壑,猶未收襲。至勝國為姚子章所藏,至我明得之于松陵史氏。由是知奇物轉(zhuǎn)移,信有造物司其柄乎?至于用墨之妙,設(shè)色之神,如飛天仙子翱翔于九霄間,離塵絕俗使人仰視而不可得,曷所窺其堂奧乎?敬羨敬羨。正德十一年冬十月之晦日衡山文徵明書于香雪林亭?!?/p>
(4)王維《秋林晚岫圖》
『右《秋林晚岫圖》為王摩詰真筆也。摩詰畫卷有輞川之嚴整秀癸,捕魚雪溪之高雅幽閑,為古今畫中神品,雖明月水精之朗潔,恐未足以方之。此卷往歲外舅大參吳公為予言及,猶然在耳。曾入宣和內(nèi)府,至勝國時為危太樸所得,諸名士題識歷歷可據(jù),至我明又為某公所藏,公于執(zhí)政之初,晉府以是圖為饋,公欣然受之而卻其余,于此以見公之有真識而不止于徒好。就中畫法設(shè)色更覺神奇,當(dāng)□□□卷諸畫一頭地,大癡梅菴畫家董狐也,而于此卷尤將北面,況后人乎,予竊慕已久,一日公出示□之幾上,把玩浹旬,因并書其顛末而歸之?!?/p>
比較以上幾則題跋,以及前述張僧繇《霜林云岫圖》的題跋,其模式基本是贊賞話語結(jié)合遞藏信息的組合。贊賞話語主要為贊賞畫家及畫作,通過斷定其為『真筆』『神品』『妙品』、贊美其用筆用墨用色之精妙、強調(diào)其在繪畫史中的難得與珍貴、通過其他畫家或作品進行襯托。遞藏信息包括作品的收藏來源與遞藏線索,為了顯示作品傳承有序,并通過一些細節(jié)信息的補充增強其真實性和可信度。
在相似的模式之下,文徵明的題跋還存在種種矛盾和重復(fù)之處。比如,在閻立本的兩幅畫作《西嶺春云圖》和《秋嶺歸云圖》中,他的評價就相互矛盾。在《西嶺春云圖》中,文徵明云『是卷當(dāng)為唐人圖中第一』,在《秋嶺歸云圖》中文徵明卻謂『近日士人所稱《西嶺春云圖》固為至極,猶當(dāng)讓此一籌?!粫形尼缑黝}跋的措辭也存在重復(fù),這可能便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所述的『所列歷代諸家跋語,如出一手』的表現(xiàn)。例如,關(guān)于王維的畫作,文徵明在《春溪捕魚圖》的題跋中云:『豈非物之聚散有時,而得失之靡定也』、『是何神物聚合于一時也』,在《江干秋霽圖》中云『雖物之聚合有時,亦由少傳公之好古不倦』。
盡管題跋表現(xiàn)出模式的相似和一些破綻,但一些贊賞話語表現(xiàn)了一種仰仗贊助者的藝術(shù)家慣用的阿諛討好語氣(這與一些如《文徵明集》等歷史文獻中較為含蓄的語氣并不相符)。同時還可看到地位較高的贊助者在跋語中對自己定制或強索而來的作品發(fā)出慨嘆,凡此種種都可見張?zhí)╇A對古代鑒藏游戲話語的熟悉。這也正是讓渴望收藏古代大師遺跡的好事者深信不疑并趨之若鶩的原因所在,如徐小虎所說『對聲望與權(quán)威的渴望促使它們(偽作)出現(xiàn),而信仰的需要又使它們成真』。
(二)以王維《雪溪圖》為例
《寶繪錄》中所錄的作品原型現(xiàn)在已很難見到,但是從書中的一些蛛絲馬跡,我們也許可以一窺張?zhí)╇A的作偽方式。本小節(jié)以書中所錄王維《雪溪圖》為例,探討張?zhí)╇A對偽畫和偽題跋的構(gòu)建和編排。
《寶繪錄》中,《雪溪圖》下有多則題跋內(nèi)容也出現(xiàn)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現(xiàn)藏的王維《江干雪意圖》上。《江干雪意圖》在明代之前的鑒藏歷史幾乎是空白的,圖上僅可見明清兩代的題跋和鑒藏印鑒,卷尾有沈周、王鏊、董其昌等人的題跋。這幅圖在明代即以《江干雪意圖》之名行于世,清朝時這幅圖曾入御府,以《溪山雪渡圖》之名被著錄于《石渠寶笈初編·御書房》中。《溪山雪渡圖》一名主要來自對沈周題跋的誤讀,沈周云:『余于沙溪陳氏獲觀雪渡,盈尺而巳』,提及他曾看過王維的《雪渡圖》,清御府便以此為據(jù)將其命名為《溪山雪渡圖》,應(yīng)是沒有注意到《江干雪意圖》有一六二點八厘米長,而沈周說《雪渡圖》只有『盈尺而巳』。而關(guān)于沈周提及的《雪渡圖》后經(jīng)董其昌辨明,應(yīng)為《雪溪圖》。其跋有云:『沈啟南先生題《江山雪霽圖》有曰,平生所見沙溪孫氏所藏《雪渡圖》,盈尺而已,正此圖也?;蚬P誤以「溪」為「渡」耳。有徽廟御題,有歷代小璽,無復(fù)遺論,當(dāng)為稀世珍寶。此冊開卷,右丞營丘,便足壓一世收藏鑒賞家?!欢洳现刑峒暗摹夯諒R御題』,即指圖上『王維雪溪圖』五字瘦金書。
《江干雪意圖》在明代的流傳情況較為清晰。此圖行于世有據(jù)可考的上限應(yīng)在沈周做跋的的弘治壬戌(一五○二)之前。而后根據(jù)圖上董其昌的題跋『頃于海虞嚴文靖家又見江干雪意卷』,《江干雪意圖》曾被大學(xué)士嚴訥(一五一一—一五八四)收藏。董其昌之后顧仲子在題跋中記載了他收藏該圖的故事,還提及了購畫價格『四十錠』。明代另一處收藏見載于詹景鳳《詹東圖玄覽編》卷四著錄,王世懋家藏《江干雪意圖》一卷。除《石渠寶笈》外,《式古堂書畫匯考》也著錄有該畫及題跋,與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品基本一致。
比對《寶繪錄》中《雪溪圖》與《江干雪意圖》上題跋,可以發(fā)現(xiàn)有內(nèi)容相同作者不同的『移花接木』情況出現(xiàn)。比如,《雪溪圖》中文徵明的題跋與《江干雪意圖》中沈周的題跋內(nèi)容基本一致,沈周的題跋也見錄于《式古堂書畫匯考》卷三十九、《清河書畫舫》卷三、《夢園書畫錄》卷二、《大觀錄》卷十一等。值得注意的是,在《江干雪意圖》上沈周題道『何似此圖長數(shù)尺』,而《雪溪圖》上文徵明題道『何似此圖長五尺』,相對沈周,文徵明的題跋提供了更為具體的信息,而《江干雪意圖》的確切尺寸一六二點八厘米,確實符合『五尺』的描述。此外,《雪溪圖》中吳寬的題跋與《江干雪意圖》中王鏊的題跋內(nèi)容也幾乎相同。
題跋內(nèi)容比較
由于《江干雪意圖》在文獻中有較明確的記載,收藏線索也比較清晰,張?zhí)╇A極有可能見過此圖,并有意借其內(nèi)容偽造構(gòu)建了《雪溪圖》。在偽造題跋內(nèi)容的同時,他也更換了畫作名稱,掩蓋其作偽的破綻,這一名稱也許是受了董其昌所提及的有『徽廟御題』《王維雪溪圖》的啟發(fā),而《寶繪錄》中的《雪溪圖》也恰好標注了『宣和印記』,這也許不只是巧合。在《雪溪圖》下,他構(gòu)建了完整而熟悉的鑒藏脈絡(luò),從元代的柯九思、俞和、黃公望、倪瓚、吳鎮(zhèn),到明代吳寬、沈周、唐寅、文徵明、祝允明,最后到作者張?zhí)╇A本人?!督裳┮鈭D》后未被張?zhí)╇A引用的題跋還有董其昌和顧仲子二人,董其昌的題跋被排除也許正是張?zhí)╇A有意在書中構(gòu)建單純而完整的蘇州鑒藏傳統(tǒng)的一個例證,而顧仲子的題跋主要圍繞其個人收藏情況而闡述,從內(nèi)容上看并不便于引至《寶繪錄》。
《雪溪圖》中也有沈周的題跋:『右丞畫卷出奇觀,江山一夜皆玉換。前崗坡陀帶復(fù)嶺,小約凌競連斷岸。水邊疏柳似華柳,忽有微風(fēng)與飄散。紺宮幾簇林影分,白鷗一個江光亂。老漁簑笠只自苦,水拂凍須塵欲斷。江空天遠迥幽疏,只有一竿聊作伴。此時此景有誰領(lǐng),今日此圖從我玩。莞然一笑寒戰(zhàn)腕,萬里江山在幾案。弘治乙卯冬十二月十四日長洲沈周識。』這一題跋與吳湖帆所藏《釣雪圖》上題跋內(nèi)容大致相同,《釣雪圖》乃沈周晚年力作,由沈周繪雪景,文徵明大字題詩一首。吳湖帆在《丑簃日記》中有對此卷的記錄:『(丁丑十二月九日)孫伯淵攜來沈石田二卷,一《釣雪圖》,文衡山大字題詩,真而且精,二公皆最晚年作也?!粎呛珜Υ司礴姁塾屑?,一連三次作跋。其中說:『余生平所見石田畫卷至多,未見如此卷之神完者也……此卷老筆紛披而款識尤疏宕神化,當(dāng)是八十以外最晚之作。而衡山之仿黃書亦為八十以后聚精會神之筆。』
這首題詩在多種文獻中也有記載,此詩以《雪景山水》之名收錄于《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八十七、《岳雪樓書畫錄》卷二、欽定四庫全書《石田詩選》卷八和《御定歷代題畫詩類》卷二中。盡管本文尚未能將《寶繪錄》全書中的詩文與其他文獻一一比對,但是從以上王維作品中題跋的例子,可以管窺《寶繪錄》中張?zhí)╇A編造的題跋的形成路徑和方式。
四 結(jié)論
晚明時期,張?zhí)╇A在其所著的偽繪畫著錄《寶繪錄》中有意迎合和建構(gòu)了在當(dāng)時備受市場認同的蘇州鑒藏傳統(tǒng)。盡管在當(dāng)時松江和蘇州兩地爭奪畫壇話語權(quán)的背景下,松江已占據(jù)上風(fēng),但是由于慣性和后勁的延續(xù),蘇州依然引導(dǎo)著書畫市場中的審美取向和鑒賞趣味。
張?zhí)╇A雖為松江人,但是在著書之時已經(jīng)定居于蘇州,或因迎合市場需求、鬻畫射利的目的,或因家族自曾祖以來和蘇州淵源頗深等原因,張?zhí)╇A對蘇州的文化傳統(tǒng)青睞有加。《寶繪錄》中,張?zhí)╇A以文徵明為核心人物,通過對文氏書風(fēng)的借鑒、對文徵明題跋的大量收錄編排等手段,建構(gòu)蘇州的鑒藏傳統(tǒng)。他在書中為絕大部分傳世繪畫作品建構(gòu)了一條完整的收藏和傳承線索。他首先構(gòu)建了三個收藏高峰:北宋宣和時期、元代末年和明代成弘之交,而后還構(gòu)建了一條傳承有序的鑒藏線索,這條線索從宋徽宗到元代的危素、袁桷、徐伯樞、姚文奐、柯九思、俞和、黃公望、倪瓚、吳鎮(zhèn),到明代王紱、杜瓊、吳寬、沈周、唐寅、祝允明、文徵明,最后到作者張?zhí)╇A本人。這條線索在作者之前以文徵明為歸宿,在時間上『一脈相延、燈燈不絕』。通過對這種種細節(jié)的有心編排,使《寶繪錄》的真實性和可信性大大提高,使其更好地實現(xiàn)張?zhí)╇A所期望的『指南車』的功能。
文徵明是《寶繪錄》中題跋數(shù)量最多、內(nèi)容最豐富的鑒藏家,他是張?zhí)╇A建構(gòu)蘇州鑒藏傳統(tǒng)、提高書中內(nèi)容可信性的核心人物。本文將《寶繪錄》中的文徵明題跋與其他文獻進行比對,發(fā)現(xiàn)這些題跋少數(shù)來自作者的真實抄錄,大多應(yīng)為作者刻意編排??偨Y(jié)來看,大多數(shù)題跋的作偽方式和模式比較固定和套路化,其破綻也比較明顯,這一方面是證明此書為偽的線索,另一方面也可見張?zhí)╇A對古代鑒藏游戲話語的熟悉。這些話語模式和套路正迎合了渴望收藏古代大師遺跡的好事者對聲望與權(quán)威的渴望,而也是這種渴望使他們愿意相信其真實性。
《寶繪錄》中所錄的作品原型現(xiàn)在已很難見到,但是從書中的一些蛛絲馬跡,我們也可一窺張?zhí)╇A的作偽方式。以《寶繪錄》中王維的《雪溪圖》與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王維的《江干雪意圖》為例,將二者進行比對,二者的題跋內(nèi)容高度相似,顯示了張?zhí)╇A在編纂《寶繪錄》時使用的『移花接木』手法,也讓我們得以了解張?zhí)╇A對蘇州鑒藏傳統(tǒng)的具體編排方式和建構(gòu)路徑。目前,對于《寶繪錄》的研究因作品不存而受到一定限制,希望之后有機會挖掘更多與《寶繪錄》相關(guān)的有價值信息和作品,將此研究進一步完善。
注釋:
①[明]張?zhí)╇A《寶繪錄》卷四,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五一頁。
②[明]張?zhí)╇A《寶繪錄》卷十四,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二六三頁。
③[明]王穉登《吳郡丹青志》,北京圖書館藏明萬歷王百谷全集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藝術(shù)類冊七十一,(臺南)莊嚴文化,一九九五年版,第八八三頁。
④[明]文徵明,周道振輯校《文徵明集(增訂本)》附錄一,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二年版,第一七一六頁。
⑤[清]張廷玉《明史》冊二十卷二八七,第一八八九頁。
⑥[明]詹景鳳《詹東圖玄覽編》卷四,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冊四,上海書畫出版社,一九九三—一九九八年,第五一—五二頁。
⑦[明]董其昌《容臺別集》,載《明代藝術(shù)家集匯刊》卷一,臺北『中央圖書館』,一九六八年版,第九頁。
⑧[明]張?zhí)╇A《寶繪錄》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頁。
⑨張?zhí)╇A約于一六三二—一六三三年間赴浙江『累遷溫庭副使,被劾歸』,參見謝巍《中國畫學(xué)著作考錄》,上海書畫出版社,一九九八年版,第四一八頁。
⑩[明]張?zhí)╇A《北征小草》序,浙江省圖書館藏崇禎五年(一六三二)刻本。
哈佛大學(xué)漢和圖書館藏《全唐詩話》的基本信息如下:九行十七字,四周單邊,白口,無魚尾,書口下刻『伊蔚堂』。鈐?。骸豪纨S珍藏』『學(xué)甫圖書』。
[明]張?zhí)╇A《北征小草》陳繼儒序,浙江省圖書館藏崇禎五年(一六三二)刻本。
根據(jù)[清]《(嘉慶)松江府志》記載,張鶚翼撰寫的書稿有經(jīng)部:《易說辨訛》;編年類:《無(撫)貴錄》;藝文類:《須野堂集》《須野集》《全唐詩話》《海防廳》(明嘉靖二十二年)、《建川沙城碑記》張鶚翼撰、文徵明書(明嘉靖三十六年)、張鶚翼的作品還有《野遺傳》《答郡守論民瘼書》《明舉人王祐貳泉州時記事》《祀忠義祠》《繆文龍碑》等。
[明]張?zhí)╇A《寶繪錄》,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一頁。
[清]李文耀修,葉承纂《(乾?。┥虾?h志》卷十,清乾隆十五年刻本。
[明]方岳貢,陳繼儒《(崇禎)松江府志》卷四十,上海圖書館藏明崇禎四年本。原文:『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一五四一)二甲賜進士出身,授兵韻職方司主事守山海關(guān)。』
[明]方岳貢,陳繼儒《(崇禎)松江府志》卷四十,上海圖書館藏明崇禎四年本。原文:『嘉靖二十五年丙午(一五四六)改吏部稽勛司主事,簡別進退、一依公議歷驗封考功,為文選郎中。歲終,擢太常少卿提督四夷館。』
《明實錄·世宗肅皇帝實錄》卷三百六十八。原文:『嘉靖二十九年(一五五○)十二月二十五日甲申,升吏部文選司郎中張鶚翼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
《明實錄·世宗肅皇帝實錄》卷三百九十二。原文:『嘉靖三十一年(一五五二)十二月十七日乙丑,升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張鶚翼為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p>
《明實錄·世宗肅皇帝實錄》卷四百四十。原文;『嘉靖三十二年(一五五三)十一月二十三日乙丑,升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張鶚翼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p>
[明]何三畏《(天啟)云間志略》,卷十三《張中丞須野公傳》,明天啟三年刻本。原文:『丙辰(一五五六),執(zhí)政以星變,請甄別大臣,公遂坐罷?!?/p>
《明實錄·世宗肅皇帝實錄》卷四百三十三。原文:『嘉靖三十五年(一五五六)三月四日,右僉都御史張鶚翼共十五人得旨行中守禮。』[明]雷禮《國朝列卿紀》卷八十三,明萬歷徐鑒刻本,原文:『貴州巡撫尚書侍郎都御史年表;張鶚翼,直隸上海人,嘉靖辛丑進士,三十二年以右僉都御史任,三十五年閑住。』
周紹良《明萬歷四十七年會試中式題名》,載《文獻季刊》二○○二年第四期,第一九七頁。
[明]魏大中《藏密齋集》卷四奏疏,明崇禎刻本。原文:『天啟元年(一六二一)十月十二日十五日:天啟元年十月給事中魏大中報京城浚濠工竣。東便門迤北:刑部主事張?zhí)╇A監(jiān)浚一百四十五丈,工價一千一百二十九兩七錢六分,料價三十九兩五錢三分,共銀一千二百六十九兩二錢九分;阜城門迤南:主事張?zhí)╇A監(jiān)浚二百八十丈,工價二千七百三十三兩四分,料價四十兩二錢三牦,共銀二千七百七十三兩二錢四分三牦。』
[清]宗源瀚修,周學(xué)浚纂;《(同治)湖州府志》卷五,清同治十三年刊本。原文:『張?zhí)╇A,字概軒,南直上海人進士,天啟三年(一六二三)任降去?!?/p>
[明]方岳貢,陳繼儒《(崇禎)松江府志》卷三十四,上海圖書館藏明崇禎四年本,第二八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九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九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一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六,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七二頁。
《宋史》記載,趙佶于一○九八年『改昭德,彰信軍節(jié)度』?!端问贰肪硎牛本褐腥A書局,一九七七年版,第三五七頁。
洪再新:AntiquarianisminanEasy—goingStyle:AspectsofChangT'ai—chieh'sAntiquarianPracticeintheUrbanCultureofLateMingChina,載《故宮學(xué)術(shù)季刊》第二十二卷第一期,民國九十三年(二○○四)秋季:第三五—六八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一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三三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三三頁。
[明]陳威、喻時修,顧清纂《(正德)松江府志》卷四,正德七年(一五一二)刊本。
[明]張瀚《松窗夢語》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第七七頁。
[明]張瀚《松窗夢語》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六年版,第一四○頁。
[明]陸楫《蒹葭堂雜著摘抄》,載《中華野史集成》,成都:巴蜀書社,二○○○年版,第四○○頁。
[美]索爾斯坦·凡勃倫撰,蕭莎譯《夸示性消費》,載羅鋼,王中忱主編《消費文化讀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二○○三年版,第一四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三○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三一頁。
徐曉玲《張?zhí)╇A『想象的美術(shù)館』》,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二○一八年博士學(xué)位論文,第一三○頁。
高明一《〈寶繪錄〉所反映晚明蘇州的古畫收藏》,載《故宮學(xué)術(shù)季刊》二○二一年第一期,第一二三—一七七頁。
[明]徐樹丕《識小錄》卷四,國家圖書館藏本,據(jù)佛蘭草堂藍格鈔本影印。
此圖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何炳棣《明清社會史論》,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二○一三年版,第一七八頁。
[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六《玩具·好事家》,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二年版,第五五二頁。
[明]張丑《清河書畫舫》波字號第十『馬和之』條下,國家圖書館藏清乾隆二十八年吳長元池北草堂刻本。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三三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凡例,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二頁。
[明]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十五史十一,北京:中華書局,一九九七年版,第一三○頁。
[明]詹景鳳《詹東圖玄覽編》,載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冊四卷三,上海書畫出版社,一九九三—一九九八,第三八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一,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三三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三,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四五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三,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四七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三,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四七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四,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五一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一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凡例,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二二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二十,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三二九頁。
[明]李日華《味水軒日記》卷一,民國十二年(一九二三)吳興劉氏嘉業(yè)堂刊本。
[清]張廷玉《明史》冊二十卷二八八,《王惟儉(李日華附)》,第一八九八頁。
劃豎線處為《寶繪錄》中措辭,括號內(nèi)為清代《三萬六千頃湖中畫船錄》中的表述。[明]文徵明,周道振輯校《文徵明集(增訂本)》補輯卷二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二年版,第一三○一頁。[明]張?zhí)╇A《寶繪錄》卷五,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六一頁。
[明]文徵明著,周道振輯校《文徵明集(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二年版,第一二九七頁。
[明]文徵明著,周道振輯?!段尼缑骷ㄔ鲇啽荆费a輯卷第二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二年版,第一二五三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五,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五六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六,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八四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五,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六四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六,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七三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六,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七四頁。
[明]張?zhí)╇A《寶繪錄》卷六,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七六頁。
徐小虎《被遺忘的真跡——吳鎮(zhèn)書畫重鑒》,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二○一二年版,第一五頁。
[明]汪砢玉《珊瑚網(wǎng)》卷四十三,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八一八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一九八六年版,第八○五頁。
顧仲子題跋原文:『唐王右丞江干雪意卷乃妻大父陸太宰水村公家物也。向與懷素《自敘帖》,周文矩《文會圖》,劉松年四畫同寶藏。曾經(jīng)裱工目。皆言于有力者奪取。惟此卷與張長史《濯煙帖》未經(jīng)重裱。人未獲覩,故尚存。從德以四十錠得之。嘉靖丙寅秋武陵顧仲子記?!唬ㄓ∮洠喝晷蕖㈩櫴鲜|閣珍藏)
[明]張?zhí)╇A《寶繪錄》卷六,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崇禎六年刻本,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七十二冊,濟南:齊魯書社,一九九五年版,第一七○頁。
(本文作者系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在讀博士)
(責(zé)編 趙鵬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