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教育課

早年間我還在昆明的時候，有人和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我受用終生：“如果你在井底想要爬出來，別人伸手來拉你的時候，你不說找?guī)讐K磚頭墊腳，起碼也應該先踮起腳尖，盡全力伸出手，方便別人夠到你?！?/p>

當然，在我的青少年時代，生活要比現(xiàn)在嚴酷得多，條件也艱苦得多，選擇更是少得可憐，所以我受到的教育不是掉在井里要伸手，就是被熊追力爭倒數(shù)第二名。到頭來，我們總要仰賴他人的援手。也許得到一點點幫助、一丁點兒機會，命運的軌跡就會發(fā)生改變。因此，為了在無數(shù)雙高高舉起的手里被選中，為了讓別人覺得幫自己一下更值得，你就得用盡全力站得更高，把手伸得更長，先充分表達你的個人意愿和個人努力。

我會有這樣的回憶和感慨，是因為聽到一位老讀者的傾訴。他說自己的外甥要出國留學，雅思只考了5分，再次補習要交10萬元補習費。就算補起來了，他的學習成績在國內(nèi)連?？贫忌喜涣耍鰢仓荒苓x擇去英國。而且，家里只能提供他頭兩年的留學學費。這位讀者為了贊助外甥學費，想要抵押自己的房子。而他的外甥卻每天忙于刷視頻，無心學英文。

我對那位讀者說：“既然結(jié)局都是失業(yè)，為什么要讓他留學一趟把全家變成赤貧再失業(yè)？就不能讓他在大家還有點兒積蓄的時候原地失業(yè)嗎？既然結(jié)局都是啃老，那么起碼有點兒老本可以啃不好嗎？去英國讀個‘過水大學’究竟能解決什么實際問題？”

那位外甥在井底，井口一堆大人伸手全力去夠，但是他別說伸手回應，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只安安靜靜地蹲在井底低頭玩泥巴——那為什么要伸手去拉呢？不伸手意味著他并不需要幫助，這是個常識。非要伸手去幫助他們，只會讓他們非常不快，非常煩躁，覺得這些所謂的幫助是在麻煩自己。

我不認為在那個資源匱乏、機會稀少、競爭殘酷的年代，那樣的教育就全是好的、對的。世界不是一口深井，人生也不應該以避開熊追擊為要務。不過，那些教育體現(xiàn)的部分道理，放在今天依然成立：

如果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就要明確告訴別人，別浪費別人伸手的精力；

如果想要得到別人的幫助，自己起碼應該做出努力爭取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出不愿意錯過的態(tài)度；

如果得到了別人的幫助，別忘記這幫助是有代價的，別忘了這援手并非自己的專屬，還有人站在井底等待別人的幫助。

無論是抓住還是推開一只手，代價都要自己背，無論自己懂不懂，代價都會自動產(chǎn)生，都需要背負。

在一個富足的、豐沛的、充滿希望的世界里，這些道理同樣成立。因為只要有井，就會有人在井里，有人在井外。只要伸手，那么手就不止一只。同樣的，只要有井，有高高舉起的無數(shù)雙手，那么就存在選擇。我堅持認為，如果別人并不需要，那么就一定不要主動給予，免得緣分早盡。

說到底，我們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用自己的一雙手種自己的福田，都是端起碗吃自己福田里種出來的米。

這就是我通過手學到的教育課。

〔本刊責任編輯 施曉暢〕

〔原載《意林》2024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