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炸”出頂流綜藝

《黑白廚師》脫胎于以往的知名廚藝競技節(jié)目如《鐵人料理》《地獄廚房》《廚藝大師》，但在精神內(nèi)核和呈現(xiàn)上，它已經(jīng)躍上了另一個臺階。

播出時，它連續(xù)三周登上網(wǎng)飛全球非英語節(jié)目榜首，創(chuàng)下網(wǎng)飛韓綜新紀錄；完結(jié)不久，網(wǎng)飛即宣布續(xù)訂第二季；而參賽廚師們，哪怕走不到最后，個人知名度也紛紛大漲，經(jīng)營的餐廳預訂爆滿。

除了“那不勒斯美食黑手黨”“三星”這些在節(jié)目中表現(xiàn)出色的“黑湯匙”廚師備受關(guān)注，更有很多人為創(chuàng)意無限的“白湯匙”大廚愛德華·李感到意難平，覺得他才是自己心目中當之無愧的冠軍。

黑白湯匙之爭

從1993年開播的《鐵人料理》（料理の鉄人）到2005年開播的《地獄廚房》（Hell's Kitchen）、2010年開播的《廚藝大師》（Master Chef）等，廚藝競技類節(jié)目在美食賽道中一向是廣受歡迎的垂類。

在《黑白廚師》中，可以看到過往很多廚藝競技類節(jié)目的影子：多人競技、組隊比拼，得自《地獄廚房》《廚藝大師》；1V1比拼，勝者生存、敗者淘汰，則得自《鐵人料理》——節(jié)目中將參賽廚師按照擅長菜系分為韓式、中式、法式、日式、意式等，都是源于這檔常青節(jié)目。

但《黑白廚師》能夠引爆話題，絕不僅僅是吸取了這些節(jié)目的精華、玩出新花樣，更在于它直面餐飲界的階層之分，并將之具象化——節(jié)目從一開始，就將參賽廚師分為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白湯匙”，以及尚需打響名號的“黑湯匙”。100名參賽廚師，只有生存到最后、站到金字塔頂端的那一個人，才能獲得3億韓元獎金。

第一集的名場面，就是80名“黑湯匙”到齊后，20名“白湯匙”突然在他們頭頂出現(xiàn)，仿佛貴族俯視平民。而且，節(jié)目的設定是，在殺入決賽前，“黑湯匙”不能以本名出現(xiàn)，只能用諸如“123”“料理狂人”“中餐料理女神”“撕漫男”“外賣員廚師”等外號相稱?！斑@真的是一個做飯節(jié)目？”彈幕區(qū)有人評論道。

壓迫感撲面而來，而下位者并不甘于此：“為什么他們站在高處，我們在這里？到底是根據(jù)什么決定湯匙顏色的??？”“我要爬上去贏過他們！”

廚師們被分成黑、白湯匙，源于韓國近年來流行的“2030（即20～39歲人群）湯匙階級論”：“金湯匙”，父母資產(chǎn)20億韓元、本人年收入2億韓元以上；“銀湯匙”，父母資產(chǎn)10億韓元、本人年收入8000萬韓元以上；“銅湯匙”，父母資產(chǎn)5億韓元、本人年收入550萬韓元以上。

在韓國，金、銀、銅三個階層占比為14%（分別為1%、3%、10%），剩下的大多數(shù)，則屬于塑料湯匙（占比80%）乃至泥湯匙——父母資產(chǎn)不足5000萬韓元、本人年收入不足2000萬韓元的社會底層。就此，社會各階層通過不同的湯匙顏色來區(qū)分。

泥湯匙家庭出來的孩子要想翻身，必須拼命考上韓國最著名的三所大學，即SKY——首爾大學、高麗大學、延世大學，否則，就進不了好公司、難以實現(xiàn)階層躍遷。

《寄生蟲》《魷魚游戲》等韓國影視劇，反映的就是階層板結(jié)、躍遷無望的社會現(xiàn)實。除了拿到好學歷、進入好公司，還有沒有別的階層躍遷手段？《黑白廚師》給出的一個方案是：通過精湛的廚藝來實現(xiàn)。

在節(jié)目里，“黑湯匙”們獲得了無須顧及階層高低及人情世故、以真本事“下克上”的機會。哪怕你是業(yè)界宗師，也可能會被如初生牛犢的素人廚師掀翻。節(jié)目的第一個嗨點，就出現(xiàn)在20名“白湯匙”與已歷經(jīng)80進20淘汰賽的20名“黑湯匙”1V1對戰(zhàn)環(huán)節(jié)。

節(jié)目組出人意料地安排兩位評審——“韓國國民食神”白種元、韓國唯一的米其林三星主廚安成宰蒙上眼睛，通過“盲測”的方式評判菜品的高下。這種“盲測”方式，與韓國政府近年來積極推進的職場“盲聘”政策形成了呼應。2017年以來，韓國政府要求，公共機構(gòu)在招聘時不應以性別、年齡、學歷、出身或外貌等因素來甄別應征者，而只能依據(jù)實務經(jīng)驗、面試表現(xiàn)來評估其能力。

“沒有附加說明，我連自己吃進什么都不知道，沒有比這更公平的（評判）方式了?！卑渤稍渍f。評審既不知道菜品由哪位廚師烹飪，也看不到菜品擺盤是否講究，評判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味道。菜品的味道不能征服評審的味蕾，對不起，那你就是技不如人，或者創(chuàng)意不足。于是，“白湯匙”、韓國中餐烹飪協(xié)會會長呂敬來在這一關(guān)輸給“外賣員廚師”，這成為節(jié)目名場面之一。

被后輩淘汰的呂敬來，賽后發(fā)言相當?shù)皿w：“人生在世，都會一再經(jīng)歷失敗，然后繼續(xù)向上爬。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經(jīng)驗?！?/p>

對于后輩“黑湯匙”來說，“這輩子能跟他們比拼過就夠了”“光是跟他們比賽過，就可以拿來跟我兒子、孫子炫耀了”……這種“小人物終有出頭天”的敘事，讓節(jié)目有了熱血感。

精致餐飲還是大眾飲食？

有不少論者注意到，白種元和安成宰這兩位重量級評審，也是一黑一白，代表兩種不同的美食尺度：平民飲食和精致餐飲（fine dinning）。

白種元，以《街頭美食斗士》《家常飯白老師》《白種元的小巷餐廳》等美食節(jié)目廣為人知。他既是在世界各地的犄角旮旯尋找美食的美食家，也是企業(yè)家——他創(chuàng)辦的餐飲集團，旗下?lián)碛袛?shù)十個餐飲品牌，在全球有上千家餐廳。

安成宰，韓國唯一米其林三星餐廳Mosu Seoul的老板兼主廚。他在韓國出生，少年時隨家人移居美國加州，因此擅長Fusion美食，不受任何特定烹飪風格或菜系的束縛。而在烹飪技巧上，他以“細節(jié)控”著稱。

“我到處尋找美食，幾乎所有地方都去過了。我想我的美食資料庫里的東西，應該比任何人都要多。比起其他部分，我會著重在味道上面來評分?！卑追N元在《黑白廚師》中的設定，相當于韓餐推廣大使，以“媽媽的味道”“懷舊的味道”等敘事打動觀眾。

比如，在“黑湯匙”80進20的淘汰賽中，有兩名女廚師，一資深一萌新，都做了傳統(tǒng)的韓國拌飯。白種元沒有選中資深廚師的豪華版拌飯，卻對萌新廚師的拌飯贊不絕口：“一個年輕人怎么做得出奶奶的味道？這個味道讓我突然想起被遺忘的回憶。（她）用地方名家的手法，使用以海鮮制成的調(diào)味醬油，重點不只是重現(xiàn)了被遺忘的食物，她甚至還重現(xiàn)了那種好味道。”

在80進20淘汰賽中，白種元讓“中華料理女D31jttwgawStCkCVrBGuvHHSyVKFUc9lQybTBWZtZss=神”第一個晉級，理由也是“味道”。她做的東坡冰花煎餃，讓白種元吃了一個，睜大眼睛再吃一個，以“哇”表示贊賞。

“中華料理女神”擅長中餐烹飪，以中國觀眾的眼光來看，她的煎餃掀鍋蓋時間有點早，導致她翻轉(zhuǎn)煎鍋想把餃子移到盤子上時，沒燒干的汁水漏了出來，冰花底也并不完整。大概是以東坡肉入餡的創(chuàng)意讓她獲得加分，白種元的評價是：“說到餃子，我都會期待餃子充滿肉汁，這個東坡肉餃子超乎了我的期待?！?/p>

安成宰則相當于技術(shù)總監(jiān)，他以米其林三星餐廳的美學標準來評判參賽廚師做出的一道道成品。他說：“米其林三星餐廳，不只是另一個等級而已，而是像另一個世界?！蹦鞘莻€fine dinning的世界，舉凡味道、技巧、理念、完成度，都有嚴格的衡量標準，差之毫厘，就會被視為失敗。

因此，在“那不勒斯美食黑手黨”端出一盤意大利面時，安成宰對作為點綴的花瓣表示質(zhì)疑，并直言：“我非常厭惡只是為了擺盤漂亮就加入毫無用處的食材?！?/p>

評判尺度不同，難免產(chǎn)生分歧。在以“人生料理”為主題的半決賽環(huán)節(jié)，美籍韓裔的愛德華·李端出一份體現(xiàn)身份認同焦慮的“現(xiàn)代式鮪魚魚子醬拌飯”：“我是拌飯人，因為我像拌飯一樣，吸收許多文化。”他還解釋道，色彩繽紛的多種食材拌在一起，就創(chuàng)造出了屬于自己的“一種味道”。

強調(diào)“推廣韓餐”的白種元，被愛德華·李的講述打動，打出97分的高分。安成宰則只給了82分，他質(zhì)疑的點在于：用刀叉食用、不能攪拌的飯，還能稱之為拌飯嗎？一旦接受這道菜品是拌飯，那么韓國拌飯的定義將就此改變，各種奇怪的米飯料理都能稱為拌飯了。

一端是平民化，廉價、真實、熱切；另一端是精英化，昂貴、精致、克制。你會怎么選？這也是《黑白廚師》為人稱道的原因之一：它促使我們思考，所謂品位，包括美食、藝術(shù)、奢侈品等，一定是有話語權(quán)的人制定的嗎？“白湯匙”和“黑湯匙”之分，真的那么重要嗎？

講故事的能力

有評論指出，廚藝競技比賽，實際上比的從來都不只是刀工、調(diào)味、時間控制或擺盤，更是“正確解題能力”以及“講故事的能力”。前者指的是思維方式和方法論，后者則是綜藝節(jié)目不可或缺的——像

《廚藝大師》中，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少數(shù)族裔來到美國后，通過烹飪實現(xiàn)“美國夢”的案例。

《黑白廚師》中的“人生料理”環(huán)節(jié)，就是讓進入半決賽的8名廚師講述各自人生故事的。除了愛德華·李的拌飯人故事，代號為“阿姨無菜單料理一號”的參賽者，故事也相當動人：阿姨家道中落，阿姨的媽媽靠在市場煮湯面養(yǎng)大兒女。自小，她十分討厭湯面，因為這是她家衰落的象征。后來，媽媽生病，她學會了煮湯面，接過母親的擔子，并從一個攤位起家，有了店面。她說要感謝這碗湯面，“多虧如此，我們現(xiàn)在能夠孝順雙方父母”。

“那不勒斯美食黑手黨”亦是在這個環(huán)節(jié)提前鎖定勝局，他做的是一道“曾祖母的辛奇蟹湯意大利面”。他由曾祖母一手帶大，辛奇蟹湯和炸螃蟹是他記憶中“曾祖母的味道”。比賽時，他用醬蟹、白菜、大醬、醬油等簡單食材熬制高湯，加入曾祖母愛吃的糖果形狀的意大利方餃、以曾祖母的零錢包為雛形的白菜餃子。這道菜品，既寄托著他對曾祖母的愛，也將西式與韓式味道融合，得到高分，搶先進入決賽。

“曾祖母加上廚師，就是最美味的食譜。概念很明確，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忠于食材的原味，雖然年輕，卻很懂食物的魅力?！卑渤稍自u價道。

也因此，“那不勒斯美食黑手黨”并沒有參加節(jié)目中最刺激的一個比賽環(huán)節(jié)——“無限料理地獄”，這個環(huán)節(jié)的主食材是豆腐。

“白湯匙”崔鉉碩在“無限料理地獄”第一輪被淘汰。“我一方面覺得自己太傲慢了——我以為只要料理好吃，抓好平衡就行了。我承認，除了料理名稱外，豆腐對這道料理沒有什么影響力?！?/p>

愛德華·李則憑借創(chuàng)意和經(jīng)驗，在“無限料理地獄”中逐一擊敗對手，進入決賽，但惜敗于“那不勒斯美食黑手黨”，獲得亞軍。這也是很多觀眾認為他才是無冕之王的原因，有些觀眾甚至認為，“那不勒斯美食黑手黨”在“無限料理地獄”搞不好都活不過第一輪。到了決賽，他的真名“權(quán)圣晙”終于揭曉。

節(jié)目完結(jié)后，愛德華·李在社交媒體上寫道：“至于那些認為我在韓國沒有廚房練習而處于劣勢的朋友們，我想問：‘什么是廚房？’在韓國休假時，我把飯店房間變成了實驗廚房，從當?shù)厥袌鲑I來食材，一邊測試新點子，一邊看情節(jié)緊張的韓劇來激發(fā)靈感。廚房對我而言，是熱情、愛與創(chuàng)意的集合，不僅僅是高級設備或奢華食材。對我來說，砧板、刀子和好奇心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能把任何空間變成廚房?！?/p>

他還感謝每一位支持他的人，“希望我能激勵你們在自己的‘廚房’里，嘗試一些新事物，無論那看起來會是什么樣子?！?/p>

誰說廚師不需要文化？畢業(yè)于紐約大學文學系的愛德華·李，就是一個好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