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由于權(quán)力變動和各種其他政治因素的影響,全國共分為二十二省、一百余個廳、二百余個府、二百一十余個州、一千三百余個縣。如此計算的話,全國的督撫、布政使和按察使,“知府”“同知”和“通判”,知州和知縣之類的大小官員可以說成千上萬。這些人作為“大清”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在大廈將傾之際的表現(xiàn)十分詭異,大部分人對清朝的覆滅非但沒有感傷,反而有一股幸災(zāi)樂禍的心情。
為什么會有這種情況發(fā)生,原因也十分復(fù)雜。簡單來說就三種原因,第一是到了清末,朝廷已經(jīng)喪失了中央集權(quán)的威信。第二是因為清末官場已腐敗至極,各地官僚集團都有自己的生財之道,而面對簽署了大量不平等條約的賠款壓力,朝廷中央自己都難以在財政上約束地方,地方勢力在各帝國主義的支持與合作下,更是不愿意在朝廷這條下沉的破船上久留。第三則是軍權(quán)的喪失,清末,全國精銳部隊都已掌握在北洋系等地方實權(quán)派手中,朝廷一手建立的新軍又是革命黨的主力,此時,嗅覺靈敏的官僚早已跟革命黨有了各種各樣的聯(lián)系。所以,武昌起義炮聲一響,隨著革命軍的前進,各地也紛紛宣布脫離獨立,清朝的統(tǒng)治最終瓦解。
辛亥革命勝利之際,為了盡快平息戰(zhàn)火、恢復(fù)國家元氣,革命黨與舊勢力還是做出了妥協(xié)。絕大多數(shù)的原清朝官僚都選擇與革命黨合作。當(dāng)然,人性復(fù)雜,在浩浩蕩蕩的歷史大勢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
首先談?wù)勀切坝补穷^”,盡管清朝極度腐朽,但還是有些頑固擁護者在最后時刻選擇“殺身殉葬”。這些人中有跳九江自盡的時任江西巡撫馮汝骙。武昌起義爆發(fā)后,南昌新軍響應(yīng)時一度想把馮汝骙推舉為都督宣布獨立,卻遭到馮汝骙的拒絕。后來馮汝骙為表忠誠,在九江自盡,成為為清朝殉節(jié)的漢官第一人,還被詔謚忠愍。福州將軍樸壽則窮兇極惡,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還澆油放火拉著全城人陪葬,組織旗兵負隅頑抗。最后福州被革命軍攻破之際,樸壽被革命軍抓到,但是他堅決不向革命軍投降,最后被處決棄尸山下。事后被朝廷贈太子太保,予二等輕車都尉世職,謚忠肅,也算一塊硬骨頭。另外還有閩浙總督松壽,在福州城破之際也選擇自盡。同樣的人還有山西巡撫陸鐘琦,此人在最后時刻依然對清朝保持忠誠,甚至到了太原后,他還積極組織反對革命黨的活動,對革命黨造成了極大威脅。這些人算是清朝最后的追隨者,按照羅正鈞、吳慶坻、趙爾巽等人編寫的《辛亥殉節(jié)錄》《辛亥殉難記》《清史稿·忠義傳》等書記載,當(dāng)時為清朝“殉節(jié)”的文武官員,名流士紳多達328個,其中滿族213人,漢族90人,蒙古族16人,漢軍旗人9人。
當(dāng)然,這些人中有部分人的“殉節(jié)”也不太好成立,比如曾任川漢、粵漢鐵路督辦,后為四川代總督的托忒克·端方在被革命黨抓住后苦苦求饒,還說自己是陶姓漢人,且平日對大伙不錯請求饒恕。但是眾革命黨皆表示“此私恩耳,今日之事,乃國仇,不得顧私恩”。于是把端方和他弟端錦一起宰了。也許是為了遮丑,朝廷得知端方死后也沒追究他貪生怕死求饒之事,反而贈端方太子太保,謚忠敏,所以說這個“殉節(jié)”水分實在是大了點。
絕大部分的清末官僚在改朝換代之際,還是老老實實地選擇了和民國政府合作以換取仕途的道路。比如魯迅諷刺過江蘇巡撫程德全在辛亥革命時,“用竹竿挑去了撫衙大堂屋上的幾片檐瓦,以示革命必須破壞”,然后搖身一變,成了民國政府的江蘇都督。這種人才是當(dāng)時清末的知府知縣們的普遍狀態(tài)。
比如慈利縣知縣雷以動,在革命后,按照革命黨的“留任”法令繼續(xù)擔(dān)任知縣一職,還遵守了革命黨要求的城鄉(xiāng)普遍實行男剪辮發(fā)、女放裹足等命令。其他的大官如13位內(nèi)閣、9大總督等,大部分人都選擇跟革命黨合作,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政治地位。以所謂的“皇族內(nèi)閣”里的徐世昌為例,此人50歲出任軍機大臣,后任內(nèi)閣協(xié)理大臣。辛亥革命時期,作為袁世凱的重要政治盟友,徐世昌不但在清朝倒臺時起到了重要作用,還在1918年擔(dān)任中華民國總統(tǒng)。除了他之外,“北洋三杰”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也都在民國任職。作為“皇族內(nèi)閣”司法大臣的愛新覺羅·紹昌,清朝覆滅之際也沒有殉節(jié),而是選擇投靠袁世凱,最后還當(dāng)上了弼德院顧問大臣。晚清9大總督之中,如前東三省總督趙爾巽在民國成立后,初任清史館總裁,主編《清史稿》,后在段祺瑞政府任善后會議議長、臨時參議院議長等職。直隸總督張鎮(zhèn)芳,在清朝滅亡后繼續(xù)從政,在袁世凱時期任河南都督兼民政長,直到后來跟張勛復(fù)辟才徹底喪失了政治前途。
這些人都是晚清舉足輕重的官員,他們的表現(xiàn)也讓清朝的覆滅有了諷刺意味,而那些普通的知府知縣轉(zhuǎn)變更快。比如,廣西梧州宣布獨立后,當(dāng)?shù)毓賳T迅速利用自己在當(dāng)?shù)馗詈竦膬?yōu)勢,把控了梧州新政府的各個要職。前清道臺沈林一為總管兼梧州稅關(guān)監(jiān)督,前清知府張德淵、知縣張祖杖繼續(xù)留用,武官統(tǒng)兵不變,一切機關(guān)行政均按舊制,梧州獨立的成果事實上已經(jīng)被竊取。更讓人憤怒的是,這幫人還制造借口在當(dāng)?shù)匕倩_殺害了超過400名革命志士。從此一地就可見,留用舊勢力,對辛亥革命成果的竊取造成了多么大的損失,類似的事情在全國各地都有上演。這都是當(dāng)時的縮影,大部分的前清官僚都在辛亥革命的大潮下,選擇與革命黨合作,并且多數(shù)在民國繼續(xù)干著老本行。
當(dāng)然,也有部分人在清朝覆滅后對政治心灰意冷,選擇隱居或從商從學(xué),還有人干脆跑路,而這些人的比例也有不少。清朝皇族內(nèi)閣和提督知府們,很多人對辛亥革命并不抱著支持的態(tài)度。辛亥革命爆發(fā)后,他們或是逃走,或是歸隱,離開了政治舞臺。
比如,攝政王愛新覺羅·載灃就是典型例子,載灃在溥儀退位后便回家安心種花養(yǎng)鳥,不再過問時事。后來張勛復(fù)辟時曾專門請他出山,卻被拒絕。甚至后來偽滿洲國成立,載灃不但拒絕同行,還力勸溥儀不要過去,也算是大是大非面前立場不變。
再如,曾任清末第一屆內(nèi)閣總理大臣的慶親王愛新覺羅·奕劻,此人雖然庸碌無能,但搞錢倒是一把好手。英國《泰晤士報》駐華記者莫里循披露,慶親王的銀行存款高達712.5萬英鎊,相當(dāng)于數(shù)千萬兩白銀。但在清朝大廈將傾之際,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逃跑了,最后他于民國六年(1917)一月二十九日死于天津租界,時年七十九歲。又如陜甘總督長庚,在得知清帝遜位后,立刻將總督印交布政使趙惟熙,隨后離職回家養(yǎng)老。類似這樣的高官不勝枚舉,除了高官外,那些“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知府知縣們亦有不少卷款逃亡的。比如在青島,因辛亥革命逃亡到這里的各路前清官僚眾多,他們帶的金銀細軟也多,為了防止被賊人偷搶,他們多居住在巡捕房附近,其中住在寧陽路的人最多,以至于青島百姓稱其為“贓官巷”,甚至鬧出了很多人只知“贓官巷”不知寧陽路的笑話。
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國兩千多年的皇權(quán)專制制度,從此,皇權(quán)帝制遭到唾棄,這不得不說是一場劃時代的勝利。然而,由于革命黨缺乏先進的理論指導(dǎo)和堅強的領(lǐng)導(dǎo)核心,并沒有徹底摧毀舊制度,而這也在客觀上給了前清官僚可乘之機,尤其是中下層的知府知縣們,更是利用他們官場人脈和行政經(jīng)驗在民國時期混得如魚得水。用魯迅在《阿Q正傳》中的話:“知縣大老爺還是原官,不過改稱了什么,而且舉人老爺也做了什么——這些名目,未莊人都說不明白——官,帶兵的也還是先前的老把總。”
(摘自《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