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不享，他們其實(shí)在懷念青春

一

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和土地打了大半輩子交道，含辛茹苦地送我讀書，托舉我走出大山。如今，我有了穩(wěn)定工作。為了讓父母過上好日子，我在縣城給父母買了一套小戶型的房子，把他們接過去生活。

原本以為，父母從此會過上舒適的生活，沒想到，不到三個月，我便接到鄰居的投訴。父母把撿來的紙殼、水瓶等廢品堆在走廊一角，影響了鄰居出行。我以為父母心疼錢，便加了生活費(fèi)，還勸他們：“咱們現(xiàn)在日子好了，不需要撿這些東西賣錢。”父親聽后，不以為然地說：“現(xiàn)在的人怎么了？這么好的東西都扔了。你是不知道，我們那個時候，連塊碎布片都留著有大用呢！你媽年輕的時候，用碎布片縫了好多花邊圍裙，做飯時往腰上一系，可美了?！?/p>

母親聽著父親的話，笑瞇瞇地應(yīng)和：“是呀，這些東西收拾收拾，可以變成好多寶貝呢！”說完老兩口便把廢品往屋子里搬。最后，一堆廢品住上寬敞的主臥，父母卻搬到次臥。老兩口還特得意，說主臥空間大，可以放下更多的東西。這做法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又過幾個月，父母所住小區(qū)的保安打來電話，說家里煙霧彌漫，懷疑著火了。我火急火燎地趕回去，只見父母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火爐，火爐里正燒著他們撿來的紙殼廢品。時值冬天，老兩口正美滋滋地圍著火爐烤火。我嚇壞了，趕緊制止。我問他們：“家里有電火爐取暖，為什么不用？”父親笑道：“我們那個時候可流行用火爐烤火了，往火爐上架一口鍋，不僅可以取暖，還可以做飯，我這不是想著火爐好用，撿來的那些寶貝也能派上用場，一舉兩得嘛！”聽著父親的話，我當(dāng)場愣住了。父母可真是老頑固，有福不享！

二

這事后，我不放心父母在城里的生活，每個周末便去探望一回。這不，未到周末，母親打電話來說父親有急事。我慌了，急忙往父母家趕。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按響父母家的門鈴，父親一臉興奮地說：“你來啦！快走，我們回鄉(xiāng)下收花生。今年的花生長得可好了，趁著天晴，趕快把花生挖出來。不然，等一下雨，花生在地里發(fā)芽，就太可惜了?！?/p>

聽著父親的話，我一下氣血上涌。我讓父母搬到城里生活，原本是讓他們享享福，過過好日子，沒想到老兩口竟然背著我悄悄回鄉(xiāng)下種起地。再想想之前的事，我氣急了，忍不住和父親吵起來：“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沒苦找苦吃?！?/p>

“哼，這日子有啥好的？還不如我們那個時候！”爭吵中，父親沖出房門，一個人揚(yáng)長而去，連夜趕往鄉(xiāng)下?lián)屖栈ㄉ粝挛液屠瞎婷嫦嘤U?？墒牵赣H這一去，不但花生沒有收完，還把自己累住院了。我去看望父親，他打著吊瓶，嘴里一個勁地嘆息：“可惜啊，我那些花生，這下真要爛在地里了?！蔽曳浅２唤猓切┗ㄉ刀嗌馘X？住院的費(fèi)用可以買好幾麻袋的花生了，父親怎么就不會算賬呢？真是有福不享，沒苦硬吃！

原以為這事過后，父親會轉(zhuǎn)變觀念，沒想到一個多月后，我再去父母家，卻不見父親的身影。我很好奇，問母親：“老爸去了哪里？”母親含糊其詞，始終沒說父親的去處。我猜，他們肯定有什么事瞞著我。在我的再三逼問下，母親才說父親去建筑工地干活兒了。我一聽，頭皮發(fā)麻，害怕父親和上次一樣，不小心弄壞了身體，得不償失，于是連忙和老公開車去勸阻父親。

到了城郊的建筑工地，已是夜晚。明月高懸，父親正在給一輛滿載水泥袋的卡車卸貨，一身泥污灰塵。他見我尋來，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說：“你放心，這次我省著點(diǎn)力氣，不會把自己累著了?！?/p>

看著父親的樣子，我哭笑不得：“爸，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大晚上出來干體力活兒，就不怕身體吃不消嗎？”父親又是嘿嘿一笑，說：“這有啥？我們那個時候，抬石頭、挑煤炭、扛麻袋，樣樣都是體力活兒，你爸從來都不怕。再說這力氣用了又不缺，睡一覺就回來了！”他一邊說，一邊拉過母親嘀咕：“讓你別告訴孩子們，怎么還追過來了？”母親面露難色，說：“我這不是沒攔住嘛……”

想起父母的種種行為，我越想越氣，一問為什么，父親一開口總是那句：“我們那個時候……”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再次聽父親說這句話時，我控制不住情緒，大聲吼道：“一說就是你們那個時候，你們那個時候是什么時候？這都什么年代了？”

三

父母見我突然發(fā)火，一下沉默了，他們佝僂著身體相互攙扶著，站在建筑工地的塵灰里，像兩個犯了錯的孩子。

此事后，老兩口總算消停了一段時間，不再嚷嚷著瞎折騰了。不過，每次去父母家，老兩口總是一臉緊張，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臉色，顯然不再像從前那樣快樂，家里的氛圍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隨著鄉(xiāng)村振興的春風(fēng)吹拂，朋友老李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在郊區(qū)承包了一片土地，開起農(nóng)莊。我們在一次閑聊中，突然聊到種地的話題，我講起父親悄悄回家種地的事，抱怨起父母沒苦硬吃。老李哈哈一笑：“你別怪你父母，他們這是不服老，在懷念他們年輕的時候呢！”

老李一語驚醒夢中人，那一刻，我突然懂了：父親口中常說的“那個時候”，正是他們青春的時候。哪知時光流轉(zhuǎn)，我們長大后，卻忽略了他們的青春。當(dāng)他們按照自己青春里的習(xí)慣生活時，我們總以為他們在沒苦硬吃。其實(shí)，他們是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懷念青春。想明白后，我向老李討要了一塊地，準(zhǔn)備滿足父母種植的心愿。

回家后，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父母，陰郁已久的父親一下眉開眼笑起來，說：“你總算懂我了。你知道嗎，我們那個時候，房前屋后都是菜地，想吃啥直接去菜地摘。做飯時，冷油剛下鍋，你媽一聲吆喝，我就把菜從地里摘下，往池塘里一丟，洗好擇凈后拿回家，往油鍋里一甩，時間剛剛好。那個時候做出來的菜啊，才叫新鮮喲！”“是呀，是呀！”母親應(yīng)和著，說著說著，老兩口的眼睛瞇起來，沉浸在甜蜜的幸?；貞浝?。

從那以后，老兩口樂呵呵地往返于菜地間，種植起瓜果蔬菜。周末時，我便開著車，去菜地幫著他們采摘。每次去，父母都會開心地向我介紹各類蔬菜瓜果的長勢與收獲。他們開心地將采摘后的瓜果蔬菜送給親朋好友、左鄰右舍，當(dāng)蔬菜多到送不完時，老兩口還興致勃勃地在小區(qū)擺起菜攤。

偶得空閑，他們把火爐拉到菜地旁，架一口小鍋野炊。若是遇到艷陽天，母親便把家里的床單、毯子等大件搬到江邊捶洗。

近來，父親緊跟時髦，學(xué)會了拍攝短視頻，記錄起他們的生活日常。有時，我由于工作忙碌沒來得及回家看望父母，就看看父親拍攝的短視頻。視頻里，父親依然不忘那句“我們那個時候……”視頻下，有很多父母輩網(wǎng)友的留言，訴說起各自的青春記憶，直言父親的視頻讓他們看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不知不覺間，父親收獲許多“粉絲”。

一次回家，母親又在手洗衣物，我忍不住好奇地問：“媽，你為什么不用洗衣機(jī)呢？”母親笑著說：“習(xí)慣了，原來農(nóng)閑時節(jié)，選一個晴朗的日子，在河畔上的楓楊樹間，拉一根繩子，洗完后把衣服往繩上一晾，你爸就撿幾塊石子打水漂，或者卷起褲腳下河捉魚摸蝦，可暢快了！魚蝦捉夠了，衣服也干了，我和你爸回家就蒸魚煮蝦，日子可美了！”

看著母親臉上的笑容，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她不是在洗衣服，而是在回味青春呢！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