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竹

風(fēng)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

竹子代表清新、正直、堅韌，深受歷代文人墨客喜愛，成為他們崇尚的精神寄托，因而無論在哪里，他們都希望與竹為伴。鄭板橋曾經(jīng)這樣贊美竹子：“風(fēng)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边@些文人的生活似乎離不開竹子。

其實在我們的生活中，竹子及其制品也曾無處不在。在老家渝東，竹子并不難見到。很多鄉(xiāng)下農(nóng)民的住房后面都有竹林，他們種竹子當(dāng)然不是追求風(fēng)雅，而是有許多實際用途，能獲得經(jīng)濟收益。即便在市區(qū)范圍內(nèi)，一些有花園的住宅，竹子也是園內(nèi)常見的植物。一小塊地上長著幾叢細(xì)竹，青翠可愛。

以前市區(qū)的各種圍墻，包括居民區(qū)的，有很多是用細(xì)竹子編制的，這種竹制的籬笆被稱為“墻籬笆”。如今的市區(qū)，墻籬笆已很難見到，它們早已被磚墻取代。

竹子對人們的日常生活也很重要。以前哪家屋子里沒有幾樣竹子制品，從吃飯的筷子到蒸饅頭的蒸籠，從買菜的竹籃到晾曬衣服的竹竿，抬頭低頭隨處可見。

筷子原來叫“箸”，因為避諱而生出“筷”字?！遁膱@雜記》中說，船行水中最怕“住”，即無法前行?！绑纭焙汀白　蓖?，故船家忌諱，改用“快”字代指“箸”，希望船走得快。此食具大多由竹制成，所以就在“快”字上面加上了竹字頭。

籠子有很多種，大小也不一樣，但大都是用竹條或竹片做的，比如雞籠、鳥籠、蟈蟈籠；傳統(tǒng)的蒸籠也是竹制的，故“籠”字也是竹字頭。我至今仍在用竹蒸籠蒸饅頭，南方一些地方還有將米放在竹筒內(nèi)烤炙的，做出來的飯有竹子的清香，風(fēng)味獨特。

以前主婦買菜都拎籃子，乃至現(xiàn)在中國內(nèi)地還用“菜籃子”代指副食品供應(yīng)。菜籃子多為竹籃，易清洗，又耐用?，F(xiàn)在老家的人買菜，都拿尼龍袋子，賣菜的也將菜放塑料袋里給你，雖然方便，卻沒有用竹籃環(huán)保。

如今各家都有洗衣機，但洗好的衣物需要晾曬，所以晾曬衣物的竹竿很多人家依然在用。即便家里有衣物烘干機，按照國人的習(xí)俗，被褥還是要掛竹竿上曬太陽的。竹子做的用具還有很多，如篩子、簸箕、斗笠，老式油布傘的傘骨和傘柄也是竹子做的。

家具中的竹制品也占有一席之地，常見的有竹椅和竹凳，前者有椅背，后者沒有，夏天一人拿一個竹椅或竹凳，到室外坐著納涼聊天，是城鄉(xiāng)生活皆讓人懷念的一個場景。

還有竹制的躺椅，夏天躺在上面很涼爽，冬天放一條墊褥在上面照樣可以用。

我家原來還有一個全部用竹子做成的床，粗竹筒為床腳，床面是竹篾編制的，下面有竹竿作支撐，我們叫它“涼床”，也是夏天的臥具。

此外還有竹榻，其實就是用厚竹片制成的床板，配備兩個也是用竹筒做成的長凳，竹榻放在上面就變成一個簡易的竹床。夏天在普通的床上睡覺，也需要鋪上席子。席子有草席和篾席之分，后者就是用竹篾編織而成的，比用草莖編成的草席更讓人感覺涼爽。

中國人早就知道利用竹制品祛暑氣，說到消暑竹器，還有這樣一件趣事。

當(dāng)年乾隆皇帝出巡來到天寧寺，因為聽人說該寺的住持有娶妻之事，便直接問那個和尚：“你有幾個老婆？”住持回答說有兩個。乾隆皇帝非常吃驚，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和尚不慌不忙地說：“夏擁竹夫人，冬懷湯婆子，寧非兩妻乎？”

原來和尚說的兩個妻子，一個是夏天用的消暑器具，俗稱“竹夫人”，它用竹篾編織而成，長圓形，籠狀，也有將竹筒打通并經(jīng)鏤刻而成的，熱天將它抱在懷里睡覺，可以吸涼散熱；而“湯婆子”就是我們熟知的冬天用的取暖壺。

夏天消暑用的竹子制品還有竹簾。住房的窗戶如果是朝西面開的，夏天的下午就會遭遇讓人難以忍受的西曬，不少住家就在窗戶內(nèi)或外面掛上竹簾，這樣既遮陽還透風(fēng)。夏天用的折扇，扇骨一般也是竹片做的，它們很薄，但有韌性和彈性，是制作折扇的不二選擇。

在文化用品中，絕大多數(shù)毛筆的筆桿是用竹子做的，原因就在于竹子不僅堅韌，而且是空心的，這種天生為“管”的材質(zhì)，既輕又有利于安裝筆頭。

有一種竹竿上有斑點的竹子叫“湘妃竹”，相傳這是舜的兩位妃子在舜死后慟哭，眼淚滴在竹上留下的斑痕。用湘妃竹做筆桿的毛筆，深受古代文人喜愛，認(rèn)為其最“雅”。

我家原來放筆的筆筒也是一個竹筒。此外，過去經(jīng)常寫毛筆字的人，為了保護筆頭，一般都用竹筆簾來放置毛筆。它可以卷起，故攜帶也方便，而且還透風(fēng)，筆頭干得快。

中國傳統(tǒng)的管樂器很多都是竹子做的，從“笛”“笙”“簫”“竽”這些字的字形上，就可一目了然。古代有一種似琴的弦樂器“筑”，其琴身雖是木制的，但是用竹片擊弦，故也和竹有關(guān)系。

玩具當(dāng)中，風(fēng)箏的骨架大多用竹片制作，柔韌性好，放飛時既吃得住風(fēng)又不容易折。

小時候我們都玩過蟋蟀，雖說蟋蟀罐多為陶制的，但在捕捉蟋蟀時，都愛用竹筒來放置捉到的蟋蟀。蟋蟀筒為拇指粗細(xì)的小竹筒，一端因有竹節(jié)是封閉的，開口的另一端可用棉花或者雜草堵住，防止里面的蟋蟀逃逸。

竹子還是制作工具的好材料，北方人用的扁擔(dān)多為木頭的，但在盛產(chǎn)竹子的南方，竹扁擔(dān)則更為常見。

做扁擔(dān)都用劈開的厚竹片，中間寬、兩頭窄并呈箭頭狀，可防止兩頭掛的繩筐滑落。

竹筏是簡易的水上交通工具，由許多竹子并排綁在一起制成，如今很多水鄉(xiāng)仍在使用。有些山區(qū)的村民將打通的粗竹連接在一起，建成管道，引水灌溉農(nóng)田。

在城里，我們在房建和房修工地上，也常可以看到堆積如山的整根毛竹（一種很粗的竹子）。它們是用來搭建腳手架的（現(xiàn)在多用鋼管代替），綁腳手架用的也是竹篾條子。

很多年前在老家的一些面館吃面，付錢后人家給你籌子，視為你已付款和所點食物的憑證，甚至老家一些澡堂子都使用籌子。這些籌子多為刻有標(biāo)記的小竹片?；I的使用，其實是從古代流傳下來的，那時籌是用來計數(shù)的。

竹片在古代有很多用途。在發(fā)明紙張之前，在竹片上刻字就是古人的書寫方式，稱為“竹簡”，連編之后就叫作“策”。也多虧了有竹簡，很多古籍我們后人才得以見到，如果是紙張恐怕保存不下來。符，又寫作簽，是古時用竹片做成的憑證，用于拘捕犯人。寺廟中占卜用的細(xì)竹片，也稱簽。

竹子和竹制品的廣泛使用，對中國的語言文化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如今我們使用的很多字詞都打上了竹的印記，比如“籌碼”“策劃”“簽名”“簡報”，等等。如果說這些字詞和竹的關(guān)系比較容易看清楚，那么另一些就得刨根問底才能明白。

例如“筋”字，指的是人體的肌肉和韌帶，何以與竹有關(guān)？原來這是一個會意字，下半部由“肉”和“力”構(gòu)成，指明筋就是“肉之力”，即能產(chǎn)生力量的肌肉；竹為“物之多筋者”，而肌肉的構(gòu)造似竹，所以該字的上半部是“竹”。

再看“笨”字。《說文解字》說：“竹其表曰笢，其里曰笨，謂中之白質(zhì)也?！薄氨俊钡谋疽馐侵赴咨闹褡觾?nèi)層，后來則被用來形容胖子，原因可能是肥胖的人多膚白吧！《晉書》上就說豫章太守史疇就是因為太肥胖而被人稱為“笨伯”，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白胖子”。而肥胖的人大都行動不靈活，于是“笨”字就衍生出了“遲鈍”的含義。

竹在人們的生活中意義非凡，正如蘇東坡名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