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年,二十六歲的蘇軾,以鳳翔簽判的身份第一次出任地方官員,這里離長安很近,有很多唐代遺留下來的偉大古跡。在這個地方,蘇軾留下了著名的《鳳翔八觀》組詩。另外又有一首題為《王維吳道子畫》的長詩,結語為:『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摩詰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吾觀二子皆神俊,又于維也斂衽無間言。就是這幾句,被認為是東坡繪畫美學的精髓?!?/p>
宋初有一個著名的畫家,叫滕昌祐,他從江蘇來到四川,『卜筑于幽閑之地,栽花竹、杞菊以觀植物之榮悴而寓意焉。久而得其形似于筆端,遂畫花鳥蟬蝶,更工動物,觸類而長,蓋未嘗專于師資也。其后又以畫鵝得名,復精于芙蓉、茴香,兼為夾纻果實,隨類傅色,宛有生意也。其為蟬蝶草蟲,是謂之為「點畫」;為折枝花果,謂之「丹青」。以此自別云。大抵昌祐乃隱者也,直托此游世耳,所以壽至八十五』。以上記載,見于《宣和畫譜》卷十六。
他的畫今天所傳不多,但他所開創(chuàng)的『折枝』『點畫』卻仍然是后人的典范?!缎彤嬜V》尤其說他是一個『隱士』,那無論是隱于朝,還是隱于市,都是在與世無爭的雅致姿態(tài)里,蘊含著藝術之心。
他有一個學生叫趙昌,也是四川人,一開始學滕昌祐,后來超過了他的老師。對他的畫,褒貶不一,但大詩人蘇東坡極為喜歡。在一首題為《黃葵》的詩中,蘇東坡這樣寫道:『古來寫生人,妙絕如似昌。晨妝與午醉,真態(tài)含陰陽。君看此花枝,中有風露香。』詩載《東坡集》卷十五。
看來東坡真是愛極了他的畫,不惜用最美麗的詩句來形容他,絹上筆底,飄逸著風月無邊的詩情和畫意,一朵花,一片葉,都妙奪自然。這種生機因富于生命的意味而顯露出晶瑩的光彩。
那些筆墨,無不是一種語言所無法傳達出來的『語言』,訴說著執(zhí)筆者的心情與領悟,蘸了水調(diào)了墨,落在紙上,瀉出的是心靈的流年,有山、有水、有花、有鳥,萬種風情,進行著一種與天地、與古人的對話。
一九二二年,陳師曾出版《文人畫之價值》,一九二七年,海德格爾寫出《存在與時間》。這兩本書一東一西,實際上都是意圖在科學世界當中發(fā)覺人的生命的存在或者價值意義的存在。陳師曾眼中的文人畫,正是在科學世界之外的一種詩意的敞開。如今畫面越來越滿,并非僅僅是美術館展覽效果使然,恰恰是『詩意的退場』?!涸娨狻煌肆藞?,畫面自然就滿起來了。
文人的畫,可以歸為逸品—在規(guī)矩之外、在方圓之外、在刻畫之外,用『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的智慧凸顯他的心性、生命,他能夠在寥寥幾筆當中體會到心性的圓滿自足,將『暢神』和『澄懷』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至于別人是否能夠在他們的繪畫里面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比如里面是否有法度有形象,那倒是其次的事情了。
好的藝術作品,在我看來,應該具備以下條件,即傳統(tǒng)、時代與自我的高度整合。而更重要的在于,應該超越簡單的書畫創(chuàng)作—作畫,品畫,賞畫—畫里畫外,已經(jīng)是一種最好的生活方式了。
而中國寫意畫之精神,亦在于此。
(本文選自劉墨《求畫于象外》一文,原載《中國書畫》雜志二○二四年第六期)
(責編 楊公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