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過三

（英國）瑪格麗·阿林厄姆

1

9月的一天，下午5點，羅納德·托貝正在為他的第3次謀殺做準備。羅納德十分謹慎，因為他意識到，假如你經(jīng)常殺人，謀殺他人就會變得越來越危險。

他此刻在他最近租下的房子的浴室里。他停住了一陣，望著鏡子。鏡子里的這張臉龐很瘦，膚色白皙，是一張屬于中年人的臉龐，有著一頭黑發(fā)、高聳的前額和一對外形好看的藍色眼眸。只有嘴巴不同尋?！p唇很窄，唇線相當(dāng)直。就連羅納德·托貝本人也不喜歡自己的嘴巴。

底樓的廚房里發(fā)出了響聲，讓他有點兒擔(dān)憂。伊迪絲是不是要上樓來洗澡？他還沒有完成謀殺的準備。不，沒事了：聽上去伊迪絲從后門走出去了。他從窗戶望出去，見到她繞過房子的側(cè)面，消失進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庭院。這個小庭院和這條長長的街道上的其他所有庭院幾乎一模一樣。他不喜歡伊迪絲一個人去庭院。伊迪絲性格靦腆怕羞，可現(xiàn)在隔壁的房子里搬進了新住戶，可能有某個愚蠢的女人會和伊迪絲交朋友，這是個威脅。他現(xiàn)在不希望發(fā)生那種事。

2

他結(jié)過三次婚，三段婚姻都遵循著相同的模式。他使用化名去某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度假。他在那兒尋覓到一位姿色平平、毫無吸引力的中年婦女，這個女人名下會有些錢，卻沒有家人。他會用三寸不爛之舌討好這個女人，說服她嫁給他，接下來她會答應(yīng)立一份遺囑，寫明把她的所有財產(chǎn)留給他。他的另外兩任妻子也都是性格靦腆的女人。他十分謹慎地選擇合適類型的女人：這些女人不會在陌生的地方迅速和別人交上朋友。

他的第一任妻子瑪麗在幾乎不被人注意的情況下遭遇了致命的“意外”。意外發(fā)生在他租下的房子的浴室里，那座房子非常像他眼下居住的這座房子，不過是位于英格蘭北部，而不是英格蘭南部。警方?jīng)]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唯一對這起意外感興趣的人，是當(dāng)?shù)貓笊绲囊幻贻p記者。那名記者寫了篇報道，還刊登出瑪麗的婚禮和葬禮的照片。葬禮距離婚禮只有三周時間。

多蘿西給他添加了些許麻煩。多蘿西在這個世上并非完全舉目無親。她的兄長出現(xiàn)在葬禮上，對于妹妹的財產(chǎn)提出了難以應(yīng)付的問題。后來還打了官司，不過羅納德贏得了官司，保險公司最后把保險金付給了他。

這些事都發(fā)生在4年以前?，F(xiàn)在，他用著一個新的化名，有著新虛構(gòu)出來的背景資料，還在一片不同的地區(qū)工作，總之他感覺相當(dāng)安全。

從他在海濱酒店內(nèi)的餐館里見到伊迪絲獨自坐在一張小桌子旁的時候起，他就知道，她是下一個目標。他可以從她的神情看出，她并不快樂。他還看得出來，她的手上戴了一枚價值不菲的戒指。

晚餐后，他搭訕了她。她一開始并不愿意交談，但最終他成功地開啟了對話。之后，所有事都進行得如預(yù)料中那么順利。他運用的是老式的羅曼蒂克戀愛法，一周之后，她已經(jīng)愛上了他。

她的背景非常適合羅納德的企圖。她在一家女子學(xué)校教了10年書，后來回家照顧生病的父親，與父親住在一起，直到父親過世。如今，她是個43歲的單身女子，有許多錢，卻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做什么事。

他們相遇的第五星期，羅納德和她結(jié)了婚，就在這個他倆都是異鄉(xiāng)客的陌生城鎮(zhèn)。舉行婚禮的那個下午，兩人立下了遺囑，將各自的所有財產(chǎn)留給對方。接著，他們搬進一座以低廉價格租下的房子（因為度假季節(jié)已近尾聲）。這次是他的三段婚姻中最讓人愉快的一次。他發(fā)現(xiàn)伊迪絲是個快活的人，甚至相當(dāng)通情達理——除了她竟然會愚蠢地相信一個男人會和她一見鐘情，墜入愛河。羅納德知道，他不能犯錯，不能對她憐憫。他開始為他口中所稱的“她的未來”制訂計劃。

促使他比原定的打算提前行動的原因有兩點。首先是因為伊迪絲拒絕討論她名下的錢。她把所有的商業(yè)文件都鎖在抽屜里，還拒絕討論那些文件。他的另一個擔(dān)憂來自于伊迪絲對他的工作的不必要的好奇心。羅納德曾告訴伊迪絲，他是一家工程公司的合伙人，所以他才能缺勤很長時間。伊迪絲接受了他的說法，但她提了許多疑問，還想去造訪他的辦公室和工廠。

于是，羅納德決定，是時候行動了。

他轉(zhuǎn)身背對著窗戶，開始將水灌入浴缸。心臟在激烈地跳動，他不喜歡這樣，他需要保持高度鎮(zhèn)定。

浴室是他們刷上墻漆的唯一一個房間。他們搬進來后不久，他就親自給浴室刷了墻漆。他還在浴缸旁邊擺了個小架子，上面放置各種瓶瓶罐罐，還放了一臺小型電暖器。電暖器是臺廉價貨色，有兩根加熱管，而且是白色的，和墻壁一個顏色，不是很引人注意。浴室里沒有電源插座，但他將電暖器的插頭插進了浴室門外的一處插座。

他現(xiàn)在打開了電暖器，望著加熱管變得又紅又燙。隨后，他離開了浴室。房子里的電源總控制器在樓梯最上頭的一個柜子里面。羅納德小心翼翼地打開柜門，拉起電閘，這樣就關(guān)閉了電源。他特意用一塊布蓋住手，這樣他就不會留下指紋。

回到浴室時，電暖器的加熱管重新變暗。他手里仍然拿著布，從架子上拎起電暖器，放進浴缸的水里，讓電暖器沉到浴缸底部。當(dāng)然了，你仍然看得見電暖器，瞅起來好像電暖器是意外地從架子上跌落下來。

伊迪絲從庭院里回來了。他能聽見伊迪絲在廚房門的外邊搬動?xùn)|西的動靜。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塑料瓶，再次閱讀起瓶身上的說明。

背后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令他突然轉(zhuǎn)過身。伊迪絲的腦袋出現(xiàn)在廚房的平屋頂上面，剛好在浴室窗戶下面，離他不過兩米遠。她正在從屋頂邊沿除去落葉，以免阻塞檐槽。她肯定是站在那把存放在廚房門外的梯子上。

他保持著冷靜，問道：“親愛的，你在那兒做什么？”

伊迪絲大吃一驚，差點從梯子上摔下來?！澳銍標牢伊耍∥蚁朐谙丛柚白鐾赀@點小活計。”

“但我正在為你準備美容浴呢。”

“羅納德，所有麻煩事幾乎都被你干了?！?

“壓根沒呢。今晚我要帶你出去吃飯，我希望你看起來盡可能得漂亮。抓緊了，寶貝。浴缸里的泡泡持續(xù)不了非常久?，F(xiàn)在去脫衣服，直接來浴室吧?！?/p>

“好的，親愛的?！彼_始爬下梯子。

羅納德打開那個小塑料瓶，倒了些到浴缸里。他再次打開水龍頭，不一會兒浴缸里就充滿了泡泡，聞上去有股濃郁的玫瑰香味。這些泡泡完全遮蓋了浴缸底部的電暖器，甚至蓋住了浴缸的兩側(cè)。

伊迪絲出現(xiàn)在房門口?！芭叮_納德！泡泡弄得到處都是，甚至連地面上都有！”

“沒關(guān)系。在泡泡失去效力之前，你快點進浴缸。我現(xiàn)在去換衣服。你直接爬進浴缸，躺下休息吧。泡一泡，會讓你的肌膚生輝！”

他走出浴室，停下來隔著門偷聽。如他預(yù)料中的，伊迪絲鎖上了房門。他緩緩走向電源總閘門所在的柜子，強迫自己等待了一分鐘。

“泡得怎么樣？”他喊道。

“我還不知道。我剛剛才泡進浴缸里。聞起來很不錯?！?/p>

他的手上仍然蓋著布，摸到了控制電源的總閘門。

“一，二……三。”他一邊說，一邊落下閘門。他身后的電源插座發(fā)出細小的爆裂聲，他從中知道電路中斷了。房子里變得萬籟俱寂。

過了一會兒，他走過去叩響了浴室房門?！耙恋辖z？”

沒有回應(yīng)，沒有聲音，沒有任何動靜。

現(xiàn)在，他得要為第二階段做準備。他十分清楚，這才是棘手的部分。尸體必須被人發(fā)現(xiàn)，但不能發(fā)現(xiàn)得太早。對于多蘿西的“意外”，他就犯過那個差錯，警方詢問他為什么這么快就變得憂心忡忡。這一次，他決定等待半小時后再重重地敲響浴室房門，接著呼喊鄰居來幫忙，最終用蠻力打開門鎖。

他現(xiàn)在有些事想要做。伊迪絲的皮革文具收納包里放著她的所有私人文件，那只包就放在她放女襯衫的抽屜里。好幾天前，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但他沒有強行撬開收納包的鎖，因為那樣會嚇壞她?，F(xiàn)在，什么都阻止不了他。

他腳步輕柔地走進臥室，打開抽屜。文具收納包在抽屜里面。包上的鎖比他預(yù)料中更加難開，但他最終使出渾身解數(shù)，弄開了這只包。里面有一些金融文件，一兩只厚信封，最上面是她的一本郵政儲蓄存折。

他用哆哆嗦嗦的手指翻開存折，念起數(shù)字——17000英鎊……18600英鎊……21490英鎊……他翻過一頁，心臟狂亂地跳動。在9月4日那天，她取出了儲蓄賬戶內(nèi)的幾乎所有錢！

或許錢在這兒，就藏在這些厚信封里？他打開一只信封，里面的紙張、信箋和文件跌落到地板上。

突然間，他看見了一個上面寫有他的姓名的信封，是伊迪絲的筆跡。他撕開信封，驚訝地看見信上寫的日期是兩天前。

3

親愛的羅納德：

假如你讀到這封信，我恐怕得說，這封信對你來說會像晴天霹靂一般。我希望我不需要寫這封信，但現(xiàn)在你的舉動已經(jīng)迫使我面對一些令人非常不愉快的可能性。

羅納德，你難道就沒意識到，任何一位匆匆嫁給一名陌生男子的中年婦女都會捫心自問，丈夫為什么要娶她？

起初，我以為我和你墜入了愛河，但是當(dāng)你讓我在結(jié)婚那天立下遺囑，我開始擔(dān)憂起來。接著，當(dāng)你開始對這座房子里的浴室進行改裝后，我決定要快點行動。于是，我找了警方。

你有沒有注意到，搬進隔壁房子里的新住戶從來沒跟你說過話？這個嘛，他們并非一對夫妻，而是一位警長和一名女警察。女警向我展示了舊報紙上的兩篇新聞，新聞中的兩位女性都是新婚后不久便在浴缸里遭遇意外身亡。兩篇報道中都有死者丈夫在葬禮上的照片。照片不是非常清晰，但我認得出那是你。于是，我意識到，我有責(zé)任接受警長交給我的任務(wù)（自從你的第二任妻子的兄長將照片交給警方后，警方一直在尋找這個嫌犯）。警長說，警方需要確定你果真有罪：必須給予你機會，讓你再次試圖謀殺他人。那就是我逼迫自己勇敢起來、扮演好我的角色的原因。

羅納德，我想要告訴你一些事。假如某天你找不到我，我的意思是說你發(fā)現(xiàn)我不在浴室里，你會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借道廚房屋頂，逃了出去，此刻正坐在隔壁房子的廚房里。嫁給你是我笨，但我不像你以為的那樣愚。

伊迪絲

當(dāng)羅納德讀完整封信，他的嘴巴比以往更加丑陋。房子內(nèi)仍然萬籟俱寂。但是在一片寂靜之中，他聽見房子后門突然被人打開的聲音，還有警察沖上樓梯來抓捕他的沉重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