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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紹興為何人文薈萃,群星璀璨?
n對此,蔡元培先生在為第一版《魯迅全集》寫序言時,就曾給出了一種解釋,他引用王獻之的一句“行山陰道上,千巖競秀,萬壑爭流,令人應(yīng)接不暇”描繪故鄉(xiāng)紹興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隨后接著說,有了這種環(huán)境,于是便有了王逸少(王羲之)的書,陸放翁(陸游)的詩,直至有了為新文學(xué)開山的魯迅先生……
n如果從地理與歷史兩個角度去看紹興,就會發(fā)現(xiàn)它與眾不同之處。地圖上的紹興有著鮮明的辨識度,北部平原臨杭州灣,東西南三面群山連綿。整個市域水系四通八達,密如蛛網(wǎng),一些地方河流、湖泊密集程度甚至超過了道路。說到歷史,如果從大禹算起,直至近代,用人文與經(jīng)濟兩把尺子來丈量,全國范圍內(nèi),紹興也是數(shù)得著的“優(yōu)等生”。
n紹興是江南水鄉(xiāng)的代名詞,在某種程度上,貫穿于山地、平原中的水網(wǎng)可以看成是紹興文化的底色,錯綜復(fù)雜的水網(wǎng)猶如一條條交織的文化線索,每一條單獨拿出來都可以在歷史中獨立成章——王羲之之于中國書法,王陽明之于中國哲學(xué),徐渭之于中國繪畫,蔡元培之于中國教育,魯迅之于中國文學(xué)……而這些線索在歷史的拉力中凝聚起來,最終造就了紹興的文化面貌。
n城市化步伐太快,古典的紹興需要放慢腳步去感受,行于倉橋直街的石板路上,小巷商鋪鱗次櫛比,黃酒鋪泛著絲絲酒香,橋頭幾個孩子在嬉鬧,循聲望去,仿佛瞥見了古城一抹遠去的身影。如果將視角拉回到清光緒年至民國初年,從老城西北角迎恩門沿水路進入紹興老城,將會看到水鄉(xiāng)的日常——229座小橋?qū)⒑拥琅c街巷連成一體,烏篷船在密集的河道里穿梭,社戲的日子烏篷船在橋下擠作一團,橋上的人探著頭看熱鬧。途經(jīng)王羲之、王陽明、徐渭舊宅,路一轉(zhuǎn),在橋頭或許就會與青年蔡元培和從三味書屋放學(xué)歸來的少年魯迅不期而遇,甚至在狹窄街巷里轉(zhuǎn)個身又與阿Q、孔乙己撞個滿懷。說實話,紹興名人故居密度之高可以冠絕全國,要是在其他地方,每個故居都能“理直氣壯”地成為當(dāng)?shù)孛?。在蔡元培故居門前問當(dāng)?shù)厝耍B興有多少名人故居?“太多了?!贝鹫哂檬种钢斞腹世锓较蛘f,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對于紹興人來說,名人太多,故居轉(zhuǎn)彎便是,見多見久了,便如鄰居一般,自然而然成了老城煙火氣的一部分。這一低調(diào),反而大氣十足。
n在地圖上,如把視角放到紹興老城之外,眾多歷史遺跡將從水網(wǎng)和山嶺皺褶中顯露出來。蘭亭、王陽明墓、大禹陵、鑒湖柯巖、王羲之墓……名人故居與歷史遺跡呼應(yīng),幾千年的文化累積層清晰可見。
n因為水,大禹來到越地,娶妻生子,留下三過家門而不入的佳話。治水成功,大禹在此聚會諸侯,論功行賞,祭天封禪,紹興古稱“會稽”因此得名。這次大會被看作是大禹建立夏朝的象征之一。晚年大禹再次來到會稽大會諸侯,病逝并安葬于此。關(guān)于夏朝是怎樣的存在?考古學(xué)上仍有許多地方需要破解。但據(jù)考證,大禹在越地后人一直傳承至今屬實,如今大禹陵旁的禹陵村是全國姒姓最集中之地。
n因為水,紹興先民“以船為車,以楫為馬”,越王勾踐為富國強兵、滅吳爭霸,接受大夫范蠡“不處平易之都,據(jù)四達之地,將焉立霸之業(yè)”的建議,走出南部山區(qū),修建山陰故水道。運河建成后,越國經(jīng)濟和軍事實力大為提振。最終,北上征伐滅掉吳國,勾踐成為春秋最后一位霸主,這是紹興最早的高光時刻。
n歷史的吊詭之處在于,滅吳后勾踐放棄了都城紹興,為求霸中原,不遠千里遷都到臨近齊國的瑯琊(今山東青島附近)。因過于激進,勾踐此舉一直為后世詬病,進入戰(zhàn)國,都城又被迫遷回江南。
n衣冠南渡重塑了越地氣質(zhì)。如今提到紹興人,總會浮現(xiàn)滿腹經(jīng)綸的文人雅士形象,倒常常忘了尚武才是越人最早的基因。在歷史需要時,越人的鋒芒便顯露出來了。事實上,紹興那些開宗立派的文化巨匠,多是文武兼?zhèn)渲?。將心學(xué)運用于軍事,戰(zhàn)功顯赫的王陽明退隱之年仍被召赴廣西平叛,后逝于得勝歸鄉(xiāng)途中;潑墨畫宗師徐渭在胡宗憲帳中為抗倭效力,屢建奇功;鮮有人知道北大校長蔡元培曾是武力推翻清朝的踐行者,一度熱衷于研究炸藥和行刺;魯迅手中的筆,骨氣之硬,力道之勁,鋒芒之銳,“一個都不寬恕”的戰(zhàn)斗精神能抵萬千雄師……猶如柯巖風(fēng)景區(qū)那座鬼斧神工般的石柱“云骨”,幾十米高聳的石柱,像從天而降的重劍深深扎進地里。上大下小,遠看似一股騰空而起的繚繞青煙,幾分詩意幾分詼諧;近看,則會被它刀削斧劈的粗糙外表感染,頭重腳輕,卻抗住了時間的捶打,抵住了風(fēng)雨的侵蝕,就是屹立不倒,一身堅韌不拔,桀驁不馴的倔強骨氣?!霸乒恰钡拿趾寐?,生動又意味深長,好似是對紹興文化性格的一種隱喻。
n紹興既支撐過越王北伐的雄心,也接納過永嘉南渡、建炎南渡的倉皇。兩次南渡對于當(dāng)時的朝廷來說,終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兩次南渡,都是中原歷史上空前混亂與殘酷殺戮的時代,而文化卻劍走偏鋒似的迎來了意外的繁榮,只能說幸有越地庇護。紹興坐擁山水屏障,易守難攻,社會安定,山川秀麗,經(jīng)濟富庶,成為落難的北方士族理想中的東山再起之地。南渡使中原文明奇跡般在此完成了融合與升級,終破繭成蝶,深刻影響了此后中國文化的走向。
n到蘭亭時,也是一個“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的日子,離三月三上巳節(jié)還差幾天,但相信春天的輪廓與1671年前并無太大不同,崇山峻嶺依舊在,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景致亦然。曲水流觴原址已不可考,這并不重要,那年暮春的雅集已在中國文化譜系里枝繁葉茂,這足矣??逃锌滴跤H書的《蘭亭集序》和乾隆題記的雙子碑,高大的身軀立于蘭亭,就像“這一偉大傳承”的踐行者和捍衛(wèi)者。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王羲之正好50歲,天命之年的人才會對生命有如此灑脫通透的感悟。兩年后,崇尚清俊灑脫、放浪形骸的王羲之放棄仕途,聽從內(nèi)心召喚,選擇寄情山水,搬至嵊州金庭山中,6年后終老于斯。如今離王羲之墓不遠的金庭鎮(zhèn)華堂村是王羲之后裔最大聚居地。王羲之54世孫,90歲的王伯江老人是村里名人,有訪客時,他便會熱情地寫上幾幅字相贈,正所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書法在村里既是文化傳承,也是對祖先榮耀的一種守護。
n王陽明墓距蘭亭不遠。與王羲之一樣,50歲那年對王陽明同樣意義深遠,1522年春,他的狀元父親王華去世,王陽明回到紹興,之后這一待就是6年。這段時間,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講學(xué)。紹興成了當(dāng)時全國思想重鎮(zhèn),建書院蔚然成風(fēng),最終這里成了王陽明心學(xué)圓善之地。1527年9月,王陽明再次被嘉靖征召,出征廣西平叛。出發(fā)前夜,王陽明宴請學(xué)生,飯后王畿和錢德洪繼續(xù)向王陽明請教,師徒幾人移席到宅前天泉橋上,聽了王陽明講解,兩人頓悟,這就是中國哲學(xué)史上著名的“天泉證悟”。如今,天泉橋在一次考古中被發(fā)現(xiàn),修葺一新后,成為融合傳統(tǒng)與當(dāng)代藝術(shù)的王陽明故居的一部分。
n秀麗的山水、優(yōu)雅的人文風(fēng)韻,厚重的歷史文化,以及發(fā)達的現(xiàn)代制造業(yè),構(gòu)建起了一個立體的紹興。如今的紹興入夜后一副燈火輝煌的都市氣派,江南水鄉(xiāng)隱于夜色中,像是等待明早蘇醒的煙火日常,也像是在日月輪轉(zhuǎn)中,蟄伏著蓄勢待發(fā)。一個地方的興衰,總是有其慣性,這背后隱藏著一條歷史的延長線,當(dāng)人文與經(jīng)濟相輔相成之時,沿著這條延長線,你就能看到它的未來。
n(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