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工每天都對我吼:“你的榆木腦袋是不是進水了?你看江美,一學就會,一點就通,你好好跟人家學學。”
我每次都紅著臉囁嚅著點頭。
我和江美是同一批應聘入職這家化學制品公司的。雖然我倆都是大學本科生,但畢業(yè)于重點大學的江美很快呈現(xiàn)出鶴立雞群的狀態(tài)。她不僅理論知識扎實,而且動手能力強,做實驗時有股不厭其煩的認真勁兒,因此她的每一次滴管實驗準確率極高。我呢,從小腦子就不靈活,雖然也是按照規(guī)范來,但時不時犯點兒小迷糊,偶爾還會偷下懶,所以實驗數(shù)據(jù)出錯是常態(tài)。為此,部門主管姚工沒少教訓我。
有一次,我做一個滴管實驗,反復做了三次,得出的數(shù)據(jù)明顯偏離,只好向姚工請教。姚工走過來,瞪了我兩眼,拿起滴管,開始給我做示范。豈料,他做了兩次,數(shù)據(jù)也是不對勁。姚工的臉黑得像烏云。這時,江美剛好路過,我一把扯住她的衣角,投去求救的眼神。江美湊過身子,瞇著眼睛端詳我手里的成分配料表,突然冒出一句話:“這種化學濃度計算結(jié)果時要先除以六,不然你再做一百次也不對,豬腦?!闭f完哈哈笑著揚長而去。我定睛一看,當即修改,果然正確。我向江美的背影豎起大拇指,余光卻不經(jīng)意瞥見姚工愈發(fā)黑沉的臉,仿佛隨時要降大暴雨,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久以后,姚工宣布,由于江美表現(xiàn)優(yōu)秀,做實驗時她可以用自動滴定儀,而我只能繼續(xù)用手動玻璃滴定管。自動滴定儀做起實驗來快速又省事,而手動滴定管則緩慢且費勁。我羨慕江美比我輕松,她卻看上去悶悶不樂m4zXJSuxSnhzI4h9KE9V0zWrtUEh+yof30CHnr63JmU=。在我一再追問下,她才吞吞吐吐地說,新人其實應該多鍛煉動手能力,早早地使用自動滴定儀對個人成長并不好。我笑她想多了,換作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接下來,分配給我的任務更加繁瑣了,比如配標準URXaKziWWdgBK4whpOHFA6q7r7BDr8orysiHg0JELF4=溶液、匯報實驗結(jié)果等等,實驗的一條龍步驟全部要參與,搞得我經(jīng)常手忙腳亂,苦不堪言。而江美,只負責做難度高的重要工作,調(diào)試溶液酸度,然后寫工作總結(jié)。有時,江美也想跟我一起從頭至尾做一遍實驗,但都被姚工制止了。他說,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一個蘿卜一個坑,你聽指揮就好了。江美輕皺眉頭,茫然地點點頭。我暗地笑話她是屬牛的勞碌命,工資一分不少,少干點兒活豈不美哉?
我們的實驗成果通常會擺放在一個陳列架上,供公司相關(guān)部門取樣,有時還有采購單位的人前來參觀,所以不僅數(shù)據(jù)要漂亮,試管的外表美觀也同樣有價值。我們部門做的一種銅滴定終點的顏色不知為何總是不好看,姚工帶領我們試過無數(shù)種方法,仍然沒有改善。當然,“我們”不包括江美,她沒有參與這個銅滴定終點的工作。那天下班后,江美趁著同事都走了,在我的指引下,悄悄地做了一次銅滴定終點的實驗,把試劑從一管調(diào)整為兩管,顏色當即碧綠鮮亮起來,同時還不影響數(shù)據(jù)的真實性。她興奮地跳了起來,我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第二天,我看見江美一上班就迫不及待地走進姚工的辦公室。我想江美這回肯定要得到表揚,到時非得宰她一頓不可。孰料,辦公室里很安靜,過了一會兒,江美哭喪著臉走出來,一臉委屈。
我好奇地問她怎么回事,江美眼里噙著淚,小聲說,姚工批評我未經(jīng)許可擅自用公司的東西做實驗,違反了公司的操作流程,要扣掉這個月的獎金。
我著急地問道:“那姚工有沒有說以后用不用你的法子做銅滴定終點實驗?”
“沒有。他說我根本不懂,以后也不準我再碰?!?/p>
我目瞪口呆,大腦瞬間短路。姚工的話雖然聽起來有道理,江美的確違反了操作流程,但結(jié)果是好的,而且,我可以作證,她的操作流程完全正確。
后來,怯懦的我實在鼓不起勇氣去作證,我害怕自己的獎金也要被扣掉。銅滴定終點的顏色依舊保持原狀,我和江美心照不宣,都閉口不再提此事。
受行業(yè)大環(huán)境影響,公司的經(jīng)濟效益日漸下滑,年底時,各種負面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降薪、裁員,這些字眼無一不讓人膽戰(zhàn)心驚。公司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大家表面像往常一樣云淡風輕,但沒幾個人像往常一樣恣意嬉笑怒罵了,彼此成了競爭的關(guān)系。我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只能祈禱自己能平安渡劫。沒多久,裁員名單下來了,江美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我留了下來。
我看見江美憤怒地將手上的資料重重地摔在辦公桌上,然后快步走進姚工的辦公室。我聽見里面?zhèn)鞒黾ち业臓幊陈暎赖穆曇魪母呖旱降统?,直至寂靜。
臨別時,江美黯然地告訴我,姚工說她動手能力不如我,不能獨立完成一個實驗,所以只能是她走人。她承認這些方面確實不如我,但難道不是因為領導沒給她機會鍛煉嗎?她哪里錯了呢?
一陣冷風吹過,割得我的臉生疼。
過完年,我也遞了辭職報告。姚工不可思議地望著我,大概是不理解像我這的人居然還敢炒公司魷魚。
我離開公司不久,聽說公司總經(jīng)理收到一封信,舉報姚工在實驗結(jié)果超出誤差范圍時,曾不止一次篡改實驗數(shù)據(jù)。
我知道那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