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火（組詩）

巍寶山中的隱客

時間寄生于腐木之上，散落為山中的菌子

這喜好隱居的靈物，會加深人世的朽壞

拾菌子的人，背著籮筐走入石徑

眼前太縹緲的山峰，讓云彩與蝴蝶的距離

不甚明了，若振翅就有燃燒的危險

走到蜿蜒處，兩個道士在下棋，布局之間

石縫生出青苔，榕樹在地上生根

再看一局，山下已斗轉(zhuǎn)星移

走失了人的深澗中，一只破鞋開出花來

若再看下去，身體有羽化的危險

滿載而歸的人，從松濤中解讀出唇語

并試著向松濤回喊，喊著喊著

他的叫聲成了杜鵑

鳥道雄關(guān)

巍山與彌渡之間只隔一道山，有馬幫在山間

往返

蝴蝶與蘭花之間只隔一道山前的霧，霧中有

馬蹄聲往返

有個唐朝的馬蹄印，在月光下

長出馬的影子、馬的血肉、馬的嘶鳴

這里叫雀兒山，有成千上萬的候鳥往返

迷失方向的，下了界，成了六詔的子民

脫下鳥羽為衣袍，拔去鳥喙為箭鏃

神鷹落在細(xì)奴邏的肩膀上，細(xì)奴邏

踩在馬蹄印上，俯瞰南詔國與白子國

從此出山的溪水，由彝語和傳說所構(gòu)成

祭 火

夏天，有足夠的火焰等待釋放

呼吸在巍寶山的永恒寂靜中，火焰

是危險而猛烈的藝術(shù)

風(fēng)車在山頂排成一列，吹奏長號之嗚嗚

在圣火廣場，由人流、火把與民俗匯聚成的

祭火儀式，不過是從疲倦的當(dāng)代生活中

取出一個日子，一粒心臟

澆醒古老的索瑪花

當(dāng)黑帽畢摩高舉雙手，完成與天神的溝通

火狐貍，就準(zhǔn)時跳上大火把的頭頂

拔出火毛，飛出禁錮的圍欄引燃全部的小火把

我們的臉頰也撲了幾爪紅光

火狐貍照亮洞窟中的壁畫

照亮層層疊疊的梯田，也照亮茶馬古道上

這個狂歡的小鎮(zhèn)。從火把上吹下來的

會飛的蝴蝶，把自己飛為灰燼

我們手挽手，圍著篝火學(xué)跳左腳舞

煙花兼愛人民，你站在廣場、街道、樓頂

甚至兩棟樓的縫隙里，都能看得見

舉起火把，舉起手機(jī)

又構(gòu)成銀河之外的另一片星辰。皮邏閣

從大屏幕里張望一千三百年后的南詔

高高的松明樓是他樹立過的

最大的火把，把六詔燒成了一個

馬背馱回一朵蓮花

飲馬的米湯河畔，東蓮花村靜謐地開放

叩開四合院的木雕門，可以坐井

可以觀天，可以走馬轉(zhuǎn)閣樓

塔樓上，如果像馬幫那樣看懂天上的星星

四合院與巍山壩子，就絕不是

大一些與更大一些的井

于是，年輕的時候總想跨上馬背，走南闖北

無論馬幫頭指著哪座山尖，我都絕不掉隊

一筐筐糖、茶葉、絲麻馱下了南洋

回來的不止一陣陣馬鈴

馱回清真寺，馱回馬家大院

馱回一幅名叫《上海街景》的彩繪

馱回一朵金蓮花，還要馱個夫人回來

在米湯河畔下了馬，洗去臉上異鄉(xiāng)的塵土

看見一個姑娘走起蓮步，每一步

都是清脆的花瓣

南詔國遺事

隱忍在黃昏的淚，滴作一整片洱海

彝族人圍著篝火，牽手跳他們的史詩

白族人舉著毛筆，在照壁上畫他們的田園詩

在山中小城，將軍和他的兵馬陷落

在二十一世紀(jì)霓虹的包圍圈，將軍和他的夫人

失散在云南驛，大火之后，喊聲凝成化石

消失在《新唐書》的某年某月，某場戰(zhàn)役

輕舟泛夕陽，秋千舞長裙

她來自成都，曾走進(jìn)這畫卷

愛行人稀少，她的耳釘葬在原地

世間不那么相交的歸途

她失于遺忘，我失于等待

在清歡酒館聽雨

小酒館，遺失在明清時代的小閣樓里

飲用無根水，來維持木材的血色與骨骼

我們被大雨請進(jìn)來，成為天地吐納的一部分

從天而降的雨，瓦當(dāng)間匯集的雨

青石上反彈的雨，滲入泥土的雨

為夜晚配足了樂器，適合做聊天的背景音樂

合著雨的鼓點，魯吉星唱起流行歌

填補(bǔ)人聲，彝人的嗓音在時間里瞬間發(fā)酵

此刻的他已是祭司，為南詔王主持加冕

而七片綠舌頭，從他身后的花瓶中伸出來

舔食旅人的小確幸與小哀怨

一個人冷清的生活，在青石上滴出圓圈

而三十萬人嘈雜的生活，在青石上相干

相消，構(gòu)成古鎮(zhèn)悠遠(yuǎn)纏綿的古韻

空杯也是樂器，用茶滿上，就是另一種

茶餅散成花，團(tuán)成霧，凝在屋檐

又散落人間，穿行于五臟六腑

以空氣對衣袖的沾濕，來溝通天地的循環(huán)

茶過了三道，清苦、微甘、回味，仿佛人生

雨聲從我們的話語聲中漸次清脆

庭院空了，黑云散了，屋檐仍在演奏

漸漸停止底鼓，又停止貝斯和吉他，只留下

鋼琴的單旋律solo。清歡酒館

可能是步行街唯一亮著的星光。分別之后

兩滴雨水的交融，折射出時間的殘影

踩著積水的腳步是最后一種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