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與晚風(fēng)（組詩)

春天的樣子

我看見北方的雪野

大雪中的平原和城市，透露生機(jī)

站在高樓凝神遠(yuǎn)望的人，試圖

在白茫茫處踩出春天的腳印

我看見，河流活了過來

在二月，油菜花繞著河岸飛奔

新建成的斜拉橋仿若琴弦

候鳥正成群結(jié)隊飛離

還能說些什么呢，半生所見太少

如果我寫下它們，投向春天的郵筒

即使用一張大雪鋪開的空白信紙

都灌滿了感知和感激

都是欲言又止，都是深深的——

花 冠

窗外來了一只奇怪的鳥

大雨剛停

它在長滿紫云英的草地上

偶爾長長叫喚幾聲

鵝黃的喙和灰白相間的身影

散發(fā)出異樣的溫暖氣息

當(dāng)我凝視它的時候，我相信

它也看見了我，我們互相打量

安慰，眼神里停著一朵云

你好，久違的朋友

你好，從秋天離開的人

寒冷的時節(jié)已過去

這是春天的第一天

一只陌生的鳥飛來

羽翼扇動，有那么一刻

我也忘了一切

輕輕打開了翅膀

接下來的日子

紫云英會開出春雷的花冠

在不確定的空曠處

在莫名的微微蜷縮里

麥 田

麥子熟了，在公路旁

那些麥穗，麥芒

那些沉寂中的色澤和呼吸

使暮春，多出了

一些難以描述的東西

可是，許多人再也不能

回到這里

我們從麥田走過

想起了心里空空的部分

那是什么呢

山中遇雨

至半山腰，雷雨交加

我們避歇于舊涼亭時

雨聲和水霧翻騰著

一大片茶園云煙繚繞

不久后，采茶人從異鄉(xiāng)趕來

手指染滿新茶的清香

一種活著，藏身在簡單的勞動中

落榜的書生，也會在涼亭

舉目四望后，信手在廊柱上題詞

幾只布谷鳥，急切的叫喚聲

把天空越抬越高

不過此時，山谷仍是空的

大霧彌漫過來，我們坐在廊下

看起來，更像是自己的異鄉(xiāng)人

杯中茶漸涼，萬物虛無

大雨下在我們眼前

你忽然轉(zhuǎn)頭問道

還有誰也在這山中嗎

落日與晚風(fēng)

紫花地丁簇?fù)碇虊?/p>

一個湖具有了野生的性感

這時候需要安靜下來

作一次挽留

魚群從礁石中分開

并未留下任何一點聲息

幾只野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試圖游出紫花地丁圍攏的邊界

垂釣的人離去后

湖面泛起的漣漪，很快愈合

湖水向前，不能回頭

常常走著走著就不見了

世界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晚風(fēng)推動落日：像心中難舍的那一部分

在痛覺中，慢慢屏住了呼吸。

一匹馬站在春天

一匹馬如果跑動起來

后面的河流會不會也一躍而起

用力追著它，率領(lǐng)浪花砸碎天空

倘若它迎向?qū)嬄涞南﹃?/p>

那些嘩嘩的水聲，是否就

略低于碎裂中的呼喚

一匹馬如果跑動起來

一無所有那樣飛奔

遺忘自己那樣飛奔

落滿彩霞的河流，能不能抱住

兩手空空的它，熱淚橫流

事實上，一匹馬只是靜靜在春天

低著頭，不聲不響

身后，是三月的蘆葦，枯萎著

它和河水一樣灰白

是的，它舉著世間

全部的灰白，站著

天空迅速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