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雪
一場小雪還未散去,另一場盛大的雪,再次降臨。
一片純凈覆蓋另一片純凈,真實得不需要理由。
窗臺上,一枚落葉輕輕托起兩朵雪花。陽光來臨前,這小心翼翼抱緊的戰(zhàn)栗,仿佛某個事件最為生動的細節(jié),懸垂于令人揪心的邊沿。
事過多年,我至今沉陷其中,不可自拔。
面對虛無的雪,整個下午,我不發(fā)出一聲蒼白的喊叫。
我用內心的緘默,為一場箭在弦上的雪崩,提供絕版的可能。
暮晚時分
壩上飽滿的油菜安靜,指向明晰的路牌安靜,小街副食店的大黃貓安靜。中心校院墻的薔薇花,鄉(xiāng)村旅游環(huán)線路邊的金雞菊,新村花臺里的葡萄葉,也在保持安靜。
據(jù)說,所有沉積已久的安靜,與瘦骨高聳的手機信號塔和零散村莊共同分擔的孤獨,重量大約是相同的。
時過清明,春寒料峭,油桐花開得不甚痛快。恰如山坡上的油菜,有的已結出角果,有的剛過蕾薹。曾經(jīng)隨處可見的桐子樹,只能委身于盤根錯節(jié)野蠻生長的荊棘叢中,寄放一爿弱不禁風的鄉(xiāng)愁,h2UFMZLUUYi8n6OsfoDneA==茍且偷生。
再過一陣子,晚霞將褪盡時間刻度的暖色,進入無從測量的深谷之中。
再過一陣子,月光越是皎潔,越是放大無從安放的那枚隱痛。
邂逅
傍晚,在小區(qū)外面,一位農(nóng)婦挑著一筐梨子沿街叫賣。
——讓我羞愧的梨子,親人般的梨子。
多年以來,代替我們留守鄉(xiāng)下,與母親一生苦樂相伴。
農(nóng)婦歉意地說——
都是自家產(chǎn)的。只是今年雨水大了點,甜味被沖淡,趕不上那些好年頭。
她一邊篩選,一邊將歉意和苦笑打包,裝進我的塑料袋。
我的心頭禁不住一陣陣疼痛!
黃皮寡瘦、命運多舛的梨,多像我那乳房干癟的母親。
暴雨將至
烏云覆頂,天空陷入長久的沉悶。
一場呼喚已久的雨水,把萬千生靈樸實的愿望,托舉在難以觸碰的高處。
兩只燕子并肩飛過。輕靈的翅膀,讓滯緩而凝重的天空,出現(xiàn)了些許松動。
回到屋檐下,一只燕子平心靜氣清理巢穴,另一只踮立屋梁抬頭望天,以小聲嘀咕釋放著焦躁不安。
巢穴中,五六只雛鳥爭相冒頭,前一陣子還很稚嫩的嘰嘰喳喳,明顯清亮了許多。
一個小小的家,居然可以容納這么多肉身;如此紛繁的歡悅與爭吵,居然可以被梳理得井井有條。
烏云覆頂,暴雨將至。
逼仄角落里,生活仍在矛盾重重地進行。
大地上的事物,仍有各自的事情需要奔忙。
啜茶
微小的苦,單薄的澀,并非多余。
正如某些卑弱生命:安于隱忍,慣于克制,從日月星辰中擷取點滴,就能淘洗清苦而透徹的一生。
隔著一層玻璃,相互凝視。反方向的詰問吃水下沉,以相同的重力,寬寬坦坦地舒展開來。
是的,世間諸種滋味,都不是多余的。所謂的苦盡甘來,只是停于意義層面的淺表界定。
世界之大,終究歸結于自己的內心。
此時,面對杯盞,需靜心小啜。
淡看裊裊風云,分解縹緲苦甜,與另一個心有不甘的自己,達成和解。
夜無眠
這夜,靜得徹底。
月亮從山坳爬上來,照在我的床頭,打開一頁紙嘩嘩翻動的聲響。
我記得,對面院里,從昨夜延續(xù)到天明的鑼鼓與唱誦,那么熱烈;不時燃放的鞭炮聲,仿佛喧囂將盡,一個人留給村莊購買虛空的銀兩。
周末返鄉(xiāng),總是遭遇如此場景??倳陟o得徹底的夜里,聽到一根針掉落的尖銳,刺痛我柔軟而又敏感的傾聽。
人到中年,頻頻經(jīng)受生離死別。每一個遠逝的人,都讓我產(chǎn)生親人般深及肺腑的情意。
——月光心思細膩,洞悉發(fā)生的一切。
今夜,與我一起失眠,默默填補虧空。
符純榮,中國作協(xié)會員,現(xiàn)居四川達州。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北京文學》等。著有詩集《川東偏北》《路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