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泰特洛克搞了一項歷時20多年、影響深遠的研究:用科學方法評估專家們對政治事件的預測能力。我們常常抱怨專家做出錯誤的預測,有時候講得頭頭是道也只不過是事后諸葛亮。泰特洛克則使用了復雜而嚴謹?shù)脑u估方法,一個最明顯的效果就是能避免馬后炮。比如說,他在蘇聯(lián)尚未解體的時候讓專家們預測蘇聯(lián)未來的命運會比當時更好、更差還是保持現(xiàn)狀,并且要求專家對各種情況設定一個概率。
20多年后,一切問題水落石出,再回頭看當初專家們的預測:專家的預測成績,總體來說,還不如投個硬幣隨機選擇。
所以在預測未來方面,很多專家的確是“磚家”。其實其他領域的專業(yè)也差不多是如此,如果你想知道未來哪個領域最值得投資或者什么專業(yè)最好找工作,問專家可能真不如自己猜。
但泰特洛克這個研究最值得稱道的發(fā)現(xiàn)是,并非所有專家都這么不堪,有的專家預測得相當準確!這個準確與否,與專家的專業(yè)從業(yè)時間,是否能接觸到機密資料,他是自由派還是保守派、樂觀派還是悲觀派,都沒關系。唯一有關系的是專家的思維方式。
泰特洛克把專家按思維方式分成了兩類:刺猬和狐貍。刺猬型專家非常深入地了解自己的小領域,他們都有一個“大主意”。狐貍型專家則對什么知識都了解一點,有無數(shù)“小主意”。在總結(jié)此研究的《狐貍與刺猬:專家的政治判斷》一書中,泰特洛克對這兩類專家的思維方式是這么描寫的:
刺猬式的思維方式是選取的,只知一件大事,在簡約的名義下,尋求和擴大此事的解釋力,以“掩蓋”新的案例;狐貍式的思維方式更加折中,知道很多小事,與瞬息萬變的世界保持同步,滿足于根據(jù)時代找出合適的解決之道。
狐貍預測的準確度,遠遠超過了刺猬。
這個事實非常重要。一直到近代,知識分子常以擁有不容置疑的信仰為榮,總想把自己的學說推廣到根本不適用的領域,在學霸的路線上越走越遠,豎起“主義”的大旗吸引無數(shù)徒子徒孫,其實都是刺猬。他以為自己的一個大主意能解釋所有問題,當現(xiàn)實不符合他的理論的時候,他忽略現(xiàn)實。當結(jié)果不符合他的預測的時候,他不但拒絕承認自己錯了,反而還能找個理由說這恰恰說明自己當初是對的!
一棵樹可能很簡單,但樹木組成的森林非常復雜,而刺猬則以為只要他能理解樹,他就能解釋森林。刺猬眼中的世界是簡單的,簡單到他用一個理論就能解釋一切。他眼光簡單,辦事方法也簡單,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試圖用渾身的刺去面對外面復雜的世界。
然而真正有見識的,其實是狐貍。
我敢說,現(xiàn)代化的道理千頭萬緒,唯有此事最為關鍵:不要被自己心中的“大主意”劫持。
所以我們知識分子的最根本教訓,就是要做狐貍,不要做刺猬。泰特洛克用統(tǒng)計問卷的方法發(fā)現(xiàn)了狐貍思維相對于刺猬思維的種種特點,值得我們作為美德,甚至作為座右銘列舉出來:
·狐貍樂于接收新的信息;
·狐貍對自己決策的信心遠小于刺猬;
·即使做過決定之后,狐貍?cè)匀幌霃牟煌囊暯沁M行再思考;
·狐貍總愛不斷修正自己的預測;
·狐貍也許并不像刺猬一樣對某個特定領域無比內(nèi)行,但是他的知識面寬得多,了解很多事;
·狐貍對很多事情持懷疑態(tài)度;
·當考慮沖突的時候,狐貍能看到雙方可能正確的方面;
·狐貍喜歡與觀點不同的人打交道;
·狐貍在工作中并不追求明確的規(guī)則和秩序;
·狐貍喜歡有多個答案的問題,他們在解決問題的時候常常能發(fā)現(xiàn)多個選擇……
總而言之,狐貍眼中的世界是復雜的。世界任何時候都需要很多刺猬來提供觀點和建議,但是刺猬在科學決策中的真正地位只不過是個吹鼓手和工具。狐貍,才是這個越來越復雜的世界真正寵愛的人。
怎樣才能成為狐貍呢?
(摘自《和這個世界講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