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差二錯

曹仁德從大門縫里看著對門萬澤光悄悄帶老婆孩子出了門，就忍不住偷笑。他捂著嘴，繼續(xù)扒著門縫往外張望。不多會兒，見萬澤光東張西望地一個人回來了。

一切都跟自己預(yù)料的一模一樣。

他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回屋去吃早酒。

在民國年間的這個黎明，曹仁德正在謀劃一件見不得光的“大事兒”，當(dāng)然這樣的事他以前也沒少做。

近年來，他們?nèi)f家疃一帶匪患猖獗，土匪綁人要贖金的事兒時有發(fā)生，已不足為奇。早一霎兒，曹仁德敲萬澤光家的門，萬澤光開門見是他，倆小眼眨巴了大半天。

曹仁德平時與萬澤光少有來往，見他一個勁兒愣神，沒有往里讓的意思，就皮笑肉不笑地說：“澤光啊，眼下這么不太平，你得管束一下你們家大牛，最好不要輕易出門。”說完，他也不理會萬澤光似有頓悟后的再三挽留，拄著文明棍，邁著八字步，四平八穩(wěn)地穿過胡同回了家。

萬澤光忙關(guān)上大門，風(fēng)一樣旋進(jìn)屋把老婆孩子晃起來，神情嚴(yán)肅地說：“對門曹老大剛才來過?？炜?，快起來，帶大牛去他姥娘家躲躲。我若不去接，你們娘倆千萬別回?！?/p>

待到天黑，一人在家的萬澤光趕緊把院門閂好，想想覺得還不夠牢靠，又用木棍把門頂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這才放心大膽地回屋睡覺。剛迷糊沒多久，打外面?zhèn)鱽砬瞄T聲。他心驚肉跳地抓起一把镢頭，扯著嗓子問：“誰？”等聽明白是曹仁德，這才捂著怦怦亂跳的胸口去開了門。

曹仁德還是沒進(jìn)門，壓低了聲音，問：“大牛在家嗎？”萬澤光被問得一怔，說：“跟他娘走姥娘家去了?！辈苋实乱宦牐钡弥倍迥_，聲音都變了調(diào)兒，破開嗓子道：“這是咋說的，不是說不讓他出門嗎？你沒囑咐囑咐你家女人？”

萬澤光找到大哥萬澤正，一頓哭訴。萬澤正先是沒吭聲，后挑了挑油燈芯子，讓屋里亮堂了些，才問：“曹老大沒說土匪要多少贖金嗎？”萬澤光努力張了張嘴，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一人十個大洋，明兒個不見錢就撕票?！?/p>

屋里又沒了動靜。

過了好半天，萬澤正才抓起炕上的長桿子煙袋說：“你連夜去大牛姥娘家走一趟吧，我去招呼咱門里的老少爺們想想轍?！?/p>

按說在萬家疃萬姓占多數(shù)，不算大姓的曹姓也就三五戶，是少有發(fā)言權(quán)的，也就談不上有什么存在感。但曹仁德是干什么的，大伙都心知肚明，老百姓過日子誰不圖個平平安安，哪敢得罪能跟土匪說上話的主兒。

萬澤光從老丈人家回村時已是下半夜，見大哥家還亮著燈，就敲門進(jìn)了院。他一進(jìn)院門就抱住了大哥，激動得語無倫次，說：“哥啊，祖宗保佑，他們娘倆都還在他姥娘家好好的呢?！比f澤正一口煙沒順下去，被嗆得“吭吭吭”咳個沒完。好一會兒才停住，像是問弟弟，又像是自問：“當(dāng)真？這還能綁錯了不成？”

次日一早，曹仁德又敲響了萬澤光家的門。萬澤光開門后一把抓住曹仁德的手不撒開，哀求道：“曹大哥，老話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請你務(wù)必求山上的大爺們高抬貴手，把贖金降一降，要不我就只能陪著他們娘倆一塊兒走這一條路了。”

曹仁德再次來敲門時，已是晚上掌燈的時候。

這次他進(jìn)了屋。

當(dāng)聽說一共才湊了五塊大洋時，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再沒說一句話，一步三搖頭地走了。

第三日，天剛蒙蒙亮，曹仁德家就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喪聲。

門口胡同里挺著一大一小兩具尸體，用一張破席蓋著。

那是曹家女人和曹仁德的兒子小虎，還是打更的老拐頭最早發(fā)現(xiàn)的。

一村的人把胡同堵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水泄不通。

萬澤光站在破席邊正跟人低聲說著什么，一抬眼瞅見了人群里的大哥，忙使勁兒擠出來，拉了他就走。

到了背人處，他才說：“我剛聽老拐頭說，在我送大牛和他娘走之前更早些，曹老大也才送走了他的老婆孩子，估計是綁匪弄差了時辰，來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