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空

一雙鞋底的修剪

剪下舊衣服的第二粒紐扣

保證衣服和紐扣的完整

剪掉舊床單、舊筍殼，多余的部分

將夢里的爭吵、白日里的焦慮

安慰，希望，孤獨粘合在第五層

用毛氈作第七層

偶爾的歡笑填充了第九層

緊緊扎住一個人一生的

可能是棉繩，純白而牢固

這時，母親會再次握住鞋底

剪刀被她的手捏出溫度

咔嚓咔嚓的聲音，像在天空刨雪

而母親的發(fā)間，早已落滿白霜

白壁如玉

石壁生長巖耳 ，也長少許的草和樹

它可以是一輪圓月，嵌在雪寶山

可以是兩扇大門，半開半閉在新龍灣

在香爐村，它只是一座山

瘦削的石壁用純白的紋路告誡我們

世間的陡峭，生活如深淵

放牧的山羊常常走到壁前又回轉身

如同我們的呼喊

抵達壁前又回轉身，成為另一個漸弱的我們

你以為石壁如玉質堅硬

無數次抵擋風雨侵蝕 ，抵擋我們的回聲

燈光的形狀

取決于山路的形狀

微微的弧線，略有棱角

往上，是院壩的形狀

或者是一幢含有亭臺樓閣的形狀

不同于移動的車輛

白日里，它們隱于綠蔭

不同于濱河的路燈

彼此有不可更改的距離

不困囿于高樓的方格

此刻，它們寫在黑夜的宣紙上

像陰文的小楷

秋葉與尋覓

去一座山里，尋找丟失了什么

青草有返春的茂盛

山茶提前裹了防寒的油脂

野菊引誘了蟲蟻

它們都有著清晰的生活

我迷茫的，不知道風吹向哪里

那么多樹，叫不出名字

那些隱而又顯的房子，叫不出姓氏

一條路走得荒草叢生

黃櫨用鮮紅的樹葉暗示

不必尋找宇宙的盡頭，一只蟲蟻

可以在一枚葉子上，活出微渺的

萬紫千紅

飛翔與停泊

一些人在這里

一些人相約離開

一些人則剛好抵達

在炎熱而涼風四起的傍晚

落日余暉如同朝陽

起與落，仿佛只在一次閃念

那棵樹慈父般接納著

一只七彩風箏的停泊

幾個小孩依著輪次

等待樹下的秋千說：飛——

他們便比賽著

向天空張開羽翼

炊煙記

鄰居家的屋子，從瓦縫中騰挪的青煙

MuIFEOXUldc8fzjRFNagqA==被天空越挽越高

說不清濃淡的煙，源源不絕

因風而傾斜，有若隱若現的肆意

有破裂的縫隙，也有綿延的韌勁

是一個山村黃昏的天梯

這是視覺的煙霧

我從童年辨聽，枯枝在泥土下嗶剝作響

我常常沉浸于

從泥土縫隙里絲絲縷縷析出的、大地的氣味

春山空

盡是枯枝萎葉

一切仿佛如定

寂寂無鳥鳴

怎么走都是彎曲的前路

像深冬的深處

回應汽笛的是霧

回應腳印的是春日的雨水

我們像走不到生命的盡頭

空無回應了我們

像一個夢

霧散不散都是

雨水滴不滴落都是

錦屏山

一座山的留白

是留給夜晚的對話

皮影中的橫刀立馬，錦旗飄搖

所見之人都在戲中

臉譜逐漸清晰，又模糊

亙古至今

你是否找到了自己的星座

話題重重

一秒變，一生變

看清一座山，看清一段行程

高處的山頭，落滿銀雪

眾生皆苦

每一枚綠葉都在獻出金黃的禱詞

問山

帶上塵煙中的空茫

來問山

她用壯闊起伏的山線提點你

帶上枯竭的思想

來問山

她用無盡的蔥郁回答你

帶上一只竹籃

來問山

她用具體的，黑松露、牛肝菌

青頭菌、雞樅菌……回應你

有時候，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問

只在房前的木椅上坐著

就有了答案

【作者簡介】 簡，本名滕芳，重慶城口人；有詩作發(fā)表于《詩刊》《星星》《紅巖》《草堂》《西部》等；著有詩集《空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