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一雜志”與陜西長篇小說的發(fā)展

【摘要】以“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為發(fā)端，在陜西老中青作家、評論家、文學編輯的共同努力之下，陜西長篇小說打破“零作品”的冰封狀態(tài)并后勁十足，先后推出《平凡的世界》和《浮躁》兩部重量級作品；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改變離不開《延河》雜志及其同人的幫助。《延河》從一開始就承擔起培養(yǎng)文學新人的重擔，在新時期不僅推出陜西“五虎上將”，更推動新時期陜西作家群尤其是書寫長篇小說作家隊伍的崛起；陳忠實與《延河》的淵源不僅在于《延河》為《白鹿原》做了文學鋪墊，更在于《延河》編輯李星對陳忠實的幫助與激勵。

【關鍵詞】“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 長篇小說 《延河》 陳忠實

一

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以下簡稱“促進會”）在當代文學史上最重要的成果有兩個方面：一是促進了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局面的打開，會后兩年，路遙委托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出版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并于1991年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賈平凹委托作家出版社出版《浮躁》，并獲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二是促成了當代文學史上“陜軍東征”的文學現(xiàn)象。對于這兩類成果，我們普遍都有所認知，但現(xiàn)有研究幾乎都忽略了促進會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因此關于促進會的歷史過程及相關問題就有諸多可以進一步明確的地方。促進會的召開實際上是陜西作協(xié)向中國作協(xié)許下的一紙“軍令狀”。1981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根據沈德鴻先生遺愿設立茅盾文學獎以鼓勵優(yōu)秀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但在推選過程中，陜西作協(xié)的成績很不樂觀，陳忠實在回憶文章中稱，“到了一九八五年，陜西尚未有一部長篇小說誕生，兩次茅盾文學獎評選，陜西作協(xié)沒有辦法推薦一部參評作品”【陳忠實：《關于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回顧與展望》，《陳忠實文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226頁?！?。對此以胡采為首的作協(xié)領導核心高度重視，對陜西作家的創(chuàng)作情況做了宏觀了解后認為陜西作家群中“有一部分人的藝術修養(yǎng)和思想能力已達到長篇小說寫作的火候，可以考慮進入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需要‘促進’一下”【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創(chuàng)作手記》，《陳忠實文集》第9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302頁。】，于是決定于1985年8月召開“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路遙年譜》對于此次會議的宗旨和議題有相應的記載，“了解近年來國內外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水平和發(fā)展概況；分析陜西省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情勢及落后的原因；制定陜西三五年內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規(guī)劃與設想”【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196頁?！?。根據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領導機構主席團成員列表來看，1985年4月21日至24日作協(xié)召開了三屆二次理事會（擴大）會議，會議增選了4名副主席，其中就包括路遙和陳忠實，由此可見二人對于此次會議的相關內容是熟悉的。結合二人的回憶來看，會議的根本目的就是找出問題并推進陜西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

關于促進會的地點。此次促進會分別在延安和榆林召開。根據《路遙年譜》記載，1985年8月20日至24日，路遙參加陜西省中國作家協(xié)會組織的長篇小說促進會，“其中有中青年作家32人參加延安分會；8月25日至30日，又赴榆林召開座談會”【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196頁?！??！镀椒彩澜缋锏穆愤b》也對此會議做了確認，“1985年8月20日至30日，中國作協(xié)陜西分會召開了‘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座談會’，會議采取邊參觀訪問邊座談討論的方式，在延安和榆林兩地舉行”【張艷茜：《平凡世界里的路遙》，陜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4頁?！??！蛾愔覍嵞曜V》記載，“8月20—30日，參加中國作協(xié)陜西分會于延安、榆林召開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座談會’”【邢小利、邢之美：《陳忠實年譜》，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6頁?！俊Ｓ纱丝梢?，路遙和陳忠實皆出席了延安和榆林的座談會。

關于促進會的參會人員。陳忠實在文章中稱“‘促進會’恰當及時，起到了促進的作用，促進了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局面的打開，從這個意義上講，當時的作協(xié)主要負責人胡采和李若冰同志是富于事業(yè)心和富于文學的眼光的”【陳忠實：《關于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回顧與展望》，《陳忠實文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227頁?！?，由此可知促進會是由胡采和李若冰提議并發(fā)起的。同時據《陳忠實年譜》記載，“路遙、賈平凹、京夫、王寶成、李小巴、王繩武、董得理、任士增等30多位作家和評論家與會”【邢小利、邢之美：《陳忠實年譜》，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6頁?！?。對于參會人員，《路遙年譜》有更為詳細的記載，“會議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書記處書記李小巴主持，除路遙外，還有賈平凹、陳忠實、京夫、董墨、任士增、王繩武、白描、蔣金彥、沙石、子頁、王寶成、朱玉葆、王觀勝、牧笛、胡廣深、師銀笙、陳澤順、韓起、白潔、楊小敏、封筱梅、文蘭、張曉光、趙宇共、子心、李康美、孫見喜、李國平、袁林等三十多人出席了座談會。中國青年出版社李向晨、韓亞君應邀參加了座談會”【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196頁。】。曾任《文藝報》主編的閻綱在回憶陳忠實時提到此次會議，“這次會議，包括陳忠實在內的陜西老中青三代作家四十余人參加。原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白描，把那次會議稱作陜軍出征的‘沙漠圣火盟誓’”【李滿星：《陳忠實這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名人傳記》2016年第12期?！?。陳忠實在《毛烏素沙漠的月亮》一文中也談到了此次篝火晚會，“挑頭的路遙無疑也很鼓舞，頓時突發(fā)奇想又別出心裁，要搞一場篝火晚會，就在荒無人跡的毛烏素沙漠里，這在當時無疑是一場浪漫而又頗為新潮的晚會”【陳忠實：《毛烏素沙漠的月亮》，《陳忠實文集》第10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45頁?！俊?/p>

關于會議具體由誰執(zhí)行。陳忠實在文章中提到“促進會”的具體執(zhí)行人是路遙【陳忠實在《關于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回顧與展望》中說到“那次‘促進會’的具體執(zhí)行人路遙已經早逝，我們在此表示對他的真誠的懷念之情”。參見陳忠實：《關于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回顧與展望》，《陳忠實文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227頁?！?，同時據《延河》常務副主編張艷茜所述，路遙在此次會議上還做了獨到的發(fā)言，他說：“小說，尤其是長一點的作品創(chuàng)作，要求作家的，首先不是藝術上的東西，而是作家觀察生活的著眼點和理解生活的能力，作家僅有‘一度進入生活’還不夠，還要有‘二度進入生活’?！欢冗M入生活’，憑藝術直覺，可以產生激情；‘二度進入生活’，則可糾正前者的片面性和對生活的表面的傾向性，而用理性眼光去觀察生活，保持作家的‘中性’狀態(tài)，以便更接近生活本身，更接近真實?！薄緩埰G茜：《平凡世界里的路遙》，陜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5頁?！繌埰G茜同時指出這次會議對于路遙來說最大的影響就是促使他在精神上和心理上做了一種必要的調整。陳忠實在會上也做了簡短發(fā)言：一是明確表態(tài)自己暫時“尚無寫長篇小說的絲毫準備，什么時候寫，也沒有任何考慮；二是談了閱讀馬爾克斯長篇小說《百年孤獨》的感受，認為如果把《百年孤獨》比作一幅意蘊深厚的油畫，那么他迄今為止的所有作品頂多只算是不大高明的連環(huán)畫”【邢小利、邢之美：《陳忠實年譜》，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6頁?！俊Ｋ瑫r指出在會上確有幾位作家當場表態(tài)要寫長篇小說。

促進會的后續(xù)會議。促進會后兩年時間，陜西就迎來了新時期以來的第一個長篇小說潮。誠然，促進會“促進”了陜西長篇小說的崛起，但此次長篇小說潮也絕非一次促進會之力量所能及。據《陳忠實年譜》記載，1986年9月17—21日，“中國作家協(xié)會陜西分會召開小說創(chuàng)作突破與提高研討會，省內老中青作家、評論家和文學編輯60余人出席會議，回顧了新時期陜西小說的創(chuàng)作歷程與現(xiàn)狀，并就農村題材與農民問題、陜西作家群、作家個人的突破、陜西小說創(chuàng)作持續(xù)繁榮等問題進行了深入廣泛的討論”【邢小利、邢之美：《陳忠實年譜》，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8頁?！浚蹉胧谌沼浿幸灿涗浟舜舜螘h，“九月，作協(xié)又在止園召開陜西小說創(chuàng)作研討會，出席了開幕式和閉幕式”【王汶石：《王汶石文集》第4卷，陜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22頁?！浚堵愤b年譜》也對此次研討會做了簡要介紹。1987年11月21—23日，中國作家協(xié)會陜西分會召開小說創(chuàng)作座談會，有60多位小說作家出席會議，并就兩年來陜西省小說創(chuàng)作狀況和創(chuàng)作中的問題做了充分交流，《路遙年譜》和《陳忠實年譜》皆對此次會議做了描述。1988年7月13—17日，中國作家協(xié)會陜西分會、《小說評論》編輯部在陜西太白縣召開了陜西作家長篇小說討論會，會議深入分析了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經驗、存在的問題以及今后努力的方向，路遙、陳忠實皆出席了此次會議，《陳忠實年譜》詳細介紹了參加此次會議的人員名單【《陳忠實年譜》寫道：討論會分別由《小說評論》主編王愚、副主編李星，中國作家協(xié)會陜西分會創(chuàng)聯(lián)部主任汪炎主持，分會負責人李若冰、陳忠實、楊韋昕參加了會議并講了話。參加談論會的評論家、作家、編輯有劉建軍、暢廣元、肖云儒、李健民、蒙萬夫、趙俊賢、高爾純、王仲生、鄒志安、董得理、趙熙、李天芳、李鳳杰、趙炳坤、趙宇共、王寶成、文蘭、京夫、任士增、路萌、馬建勛、魏亞平、謝雪疇、常智奇、李昺、韓魯華、高海松、楊云峰、陳瑞琳、馮莉霞、邢小利等30人，陳學超寄來了書面發(fā)言。參見邢小利、邢之美：《陳忠實年譜》，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3頁?！?。

以“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為發(fā)端，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陜西分會及陜西老中青作家、評論家、文學編輯的共同努力之下，陜西長篇小說寫作后勁十足，日后更趨活躍，直至1993年，出現(xiàn)了以高建群、賈平凹、陳忠實、京夫、程海五人命名的陜軍東征“五虎將”。事實上，“五虎將”不僅是對五位作家的盛贊，也是對整個陜西作家群的肯定。自此新時期陜西作家群火力全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熱情持續(xù)高漲，并且在茅盾文學獎中屢獲戰(zhàn)績，更重要的是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也成了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不可忽略的重要一環(huán)。

二

陜西長篇小說的崛起與長足發(fā)展離不開《延河》雜志及其同人的幫助，也就是說《延河》成為發(fā)表“促進會”成果的主陣地。1954年11月8日，中國作家協(xié)會西安分會成立，于1956年開始策劃籌備《延河》雜志的出版工作，并于同年4月出版《延河》創(chuàng)刊號?？梢哉f中國作家協(xié)會西安分會的成立是《延河》創(chuàng)刊的基礎，楊韋昕在《漸行漸遠，常憶常新——〈延河〉創(chuàng)刊后的第一個十年》中說道：“作協(xié)西安分會成立后，起始沒有辦文學刊物的考慮，只是想集中一批作家，再設置一個簡單的辦事機構，讓作家們集中精力創(chuàng)作出一批好作品而已?！敃r陜西還沒有一個專業(yè)的文學刊物，沒有陣地怎么行？于是創(chuàng)辦一個屬于作協(xié)管理的文學刊物的呼聲四起，要求強烈。作協(xié)領導順應形勢，下定決心，接受大家的意見。”【楊韋昕：《漸行漸遠，常憶常新——〈延河〉創(chuàng)刊后的第一個十年》，《延河》2006年第4期。】同時《延河》創(chuàng)刊于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二次理事會擴大會議閉幕之后，這就使得《延河》天然地承擔起了既要發(fā)展本省文學事業(yè)也要積極響應國家文藝政策的職責。1956年4月10日，《延河》創(chuàng)刊號出版，“16開，78頁，印數12000冊，每期售價二角五分”【吳單韜：《〈延河〉（1956—1986）三十年研究》，西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年?！?，創(chuàng)刊號刊發(fā)了柳青的《王家父子》、王汶石的《少年突擊手》、杜鵬程的《時代在召喚》等文學作品。1966年7月12日，“為了集中力量檢查刊物，中共陜西省委決定《延河》自1966年8月起停止出刊”【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54頁?！?，《陳忠實年譜》記載1966年第7期隨刊夾有一張印著《重要啟事》的字條“本刊決定自一九六六年八月起，暫時停止出刊。凡訂閱本刊的讀者，可到原訂閱郵電局、所辦理退訂手續(xù)”【邢小利、邢之美：《陳忠實年譜》，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3頁?！?。從1956年4月至1966年7月，《延河》共出刊124期。1973年7月，為避免復辟“四舊”的嫌疑，《延河》以《陜西文藝》為名召集原班人馬繼續(xù)從事文藝活動，直至1977年7月方恢復原《延河》刊名。

從設立之初起，《延河》就作為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的直屬事業(yè)單位存在，協(xié)同作家協(xié)會推動陜西文學事業(yè)的繁榮與發(fā)展。事實上從第一屆主編胡采開始，《延河》成員幾乎都是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的成員，如胡采、杜鵬程、李若冰、陳忠實、賈平凹等既是作協(xié)成員，同時具有作家的身份，這就為《延河》的發(fā)展與壯大儲備了先天的作家隊伍?！堆雍印芬钥l(fā)中短篇小說為主，如上文中提到的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的《少年突擊手》、《時代在召喚》以及《王家父子》皆為短篇小說，1957年第3、4期《延河》連載吳強的長篇小說《紅日》中的一部分，但隨后轉由《人民文學》和《文藝月報》轉載，并于1957年7月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紅日》單行本【吳小慶等編：《吳強主要著作文章索引》，《吳強文集》第3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第512頁。】。縱觀《延河》目錄，從1956年創(chuàng)刊至1986年《延河》只完整地刊發(fā)過一部長篇小說，那就是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從1959年起，《創(chuàng)業(yè)史》以《稻地風波》為名在《延河》4月號上連載，1978年“《延河》10月號開始連載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第二部·下卷）遺稿，至1979年3月號結束”【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113頁。】。

自“促進會”后，陜西作家共產出16部長篇小說，先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緊接著賈平凹的《浮躁》面世，正如“十七年”時期的《創(chuàng)業(yè)史》和《保衛(wèi)延安》，兩部長篇一經問世立即引起強烈反響，隨后任士增的《不平靜的河流》、王曉新的《地火》、李天芳和曉雷的《月亮的環(huán)形山》、莫伸的《山路彎彎》、趙熙的《女兒河》、京夫的《文化層》、王寶成的《饑荒與愛情》、王蓬的《山祭》、李康美的《情恨》、沙石的《傾斜的黃土地》、李春光的《黑森林，紅森林》、李鳳杰的《水祥和他的三只耳朵》、臨青的《解放濟南》、馬建勛的《國魂》這14部長篇小說也接踵而至，如此形成了新時期以來陜西長篇小說的第一個高潮，并且這一高潮一直延續(xù)到20世紀90年代?！陡≡辍分?，賈平凹相繼產出《廢都》《土門》《白夜》《高老莊》等長篇小說，此外還有莫伸的《塵緣》《大京九紀實》、李康美的《天荒》《玫瑰依然紅》、韓起的《凍日》《水焚》、高建群的《最后一個匈奴》《六六鎮(zhèn)》《古道天機》、子頁的《流浪家族》、馬建勛的《國殤——林則徐之死》。如果說柳青、路遙、陳忠實和賈平凹形成了陜西作家群或是陜西長篇小說的文學氣候的話，這些“后起之秀”則接續(xù)了這些衣缽，在當代文學史這座高峰之上，他們筆耕不輟地寫出一卷卷文學作品，為時代的發(fā)展自覺地寫下具有地域特色又富有世界意義的故事。

事實上，陜西作家群的出現(xiàn)與崛起離不開《延河》的力量。1960年4月，“《延河》從1960年第4期始開辟《新人集》專欄，提供新作者寫新人新事新作品”【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34頁。】，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吳強的《紅日》、羅廣斌和楊益言的《紅巖》以及茹志鵑的《百合花》，也產生了“十七年文學”中繞不過去的“梁生寶、梁三老漢”“張靈甫、沈振新”“江姐”和“小媳婦”等文學形象。此外這一時期活躍在《延河》上的還有以胡采為代表的文學評論家，他們與作家包括編輯一道創(chuàng)造出了《延河》歷史中的輝煌時期。1966年2月5日，《延河》召開擴大編委會，會議討論要培養(yǎng)作者，并且要面向農村，旨在響應“到農村去”的號召。對于此次會議王汶石在日記中稱：“下午兩時，《延河》月刊社舉行一年一度的編委會。會開到六時多始散。”【王汶石：《王汶石文集》第4卷，陜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20頁?！?980年10月7—13日，《延河》在戶縣召開小說、散文新作者座談會，聽取新作者們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刊發(fā)和意見，并對他們在生活和創(chuàng)作中的問題提出了輔導性意見。1981年第1期《延河》推出“陜西青年作家小說專號”欄目，“這期青年作家短篇小說專號，以整齊的陣容，推出了陜西文學創(chuàng)作第二梯隊的領軍人物，標志著陜西第二代作家嶄露頭角、集體走向中國文壇”【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140頁。】，此次專號推出的是莫伸、路遙、王曉新、鄒志安、陳忠實、王蓬、賈平凹、李天芳、京夫的小說，張艷茜在《〈延河〉往事》也有所記錄：“1981年第1期，《延河》編輯精心策劃組織了展示本省小說新軍創(chuàng)作實力性質的‘陜西青年作家小說專號’……他們以整齊的陣容，成為當時陜西文學創(chuàng)作第二梯隊的領軍人物。”【張艷茜：《〈延河〉往事》，《作家與作家協(xié)會》，太白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212頁?！繌牡?期開始《延河》又開設了《處女地》專欄專為青年作者的成長提供園地。正如王剛在《路遙年譜》中所言，這些青年作家?guī)缀躅A示了陜西文學未來的發(fā)展與走向。1982年2月21—28日，《延河》在西安召開“青年業(yè)余創(chuàng)作座談會”，首次在刊物發(fā)表作品的39位作者參加了會議；1983年3月15—20日，《延河》在陜西省文化廳招待所召開第二次小說、詩歌新作者座談會，“全省各地六十多位新作者與會，出席者多為近一年來首次發(fā)表作品的作者”【王剛：《路遙年譜》，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6年版，第173頁?！?；1985年“促進會”之后，《延河》也進一步狠抓文學新人的培養(yǎng)，1987年第6、7期《延河》推出“陜西文學新軍33人小說展覽”，這次展覽既是向全國展示陜西的文學力量，同時也為進一步激發(fā)陜西省青年作家的創(chuàng)作熱情；至1998年第1期《延河》再次編發(fā)“陜西青年作家專號”，陳忠實在編前語《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中指出，“在新時期文藝復興的潮聲中獲得新生的《延河》，一亮牌就把它的宗旨放到培養(yǎng)和扶植陜西青年作家的成長上。近二十年來，主編換了四位，唯一不變不動搖的，便是這個宗旨”【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陳忠實文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257頁?！浚瑫r希望各位年輕作家要盡快尋找到專屬于自己的句子，并堅持“尋找的勇氣和牛氣”。

如前文所述，《延河》創(chuàng)立的初衷就是發(fā)展陜西省的文學事業(yè)，因此從一開始就承擔起了培養(yǎng)文學新人的重任，“十七年”時期為陜西文學乃至中國當代文學推出了陜西第一代作家；新時期的《延河》接續(xù)了“十七年”時期培養(yǎng)文學新人的衣缽，通過專題會議和開設文學新人專欄專號等方式，陜西青年作家得以集體亮相，從而以陜西第二代作家的身份正式走上中國當代文壇。綜上，從陜西長篇小說的發(fā)展來看，《延河》對于新時期陜西文學的意義和價值就在于：一是刊發(fā)了《創(chuàng)業(yè)史》《平凡的世界》《浮躁》等在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作品；二是培養(yǎng)出了陜西作家“五虎上將”；三是推動新時期陜西作家群尤其是書寫長篇小說作家隊伍的崛起。

三

談到陜西長篇小說在新時期的發(fā)展，陳忠實始終是一座繞不開的大山。陳忠實與《延河》結緣于車占鰲老師。陳忠實在《陷入與沉浸——〈延河〉創(chuàng)刊五十年感懷》一文中談到初識《延河》的經歷，“西安市教育系統(tǒng)搞中學生作文比賽，每個學校推薦兩篇作文，我的這篇小說被選中了。末了，他很誠懇地說，除了參評，他還要把這篇小說投稿給《延河》”【陳忠實：《陷入與沉浸——〈延河〉創(chuàng)刊五十年感懷》，《陳忠實文集》第8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130頁。】，由此《延河》進入了陳忠實的文學愿景之中。1959年春，陳忠實又跟隨《延河》的腳步拜讀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同時在《延河》上也認識了當時中國文壇最活躍的作家和詩人，自此對《延河》產生了既喜歡又畏怯的心理。在陳忠實眼里，《延河》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文學高地，以至于“此后十余年的業(yè)余創(chuàng)作時日里，我一次也沒有往《延河》編輯部里投過稿”【陳忠實：《陷入與沉浸——〈延河〉創(chuàng)刊五十年感懷》，《陳忠實文集》第8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132頁?！?，直到1972年冬，徐劍銘把陳忠實在《郊區(qū)文藝》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的散文《水庫情深》推薦給《陜西文藝》編輯部路盟、董得理，此文得幸發(fā)表于次年《陜西文藝》創(chuàng)刊號上，陳忠實自此踏入了《陜西文藝》的陣營。從1973年開始在《延河》上發(fā)表作品到1993年擔任《延河》編輯部主編的20年間，陳忠實在《延河》上共計發(fā)表作品19篇，其中散文3篇、報告文學1篇、小說15篇，這些作品幾乎可以代表陳忠實文學創(chuàng)作的前兩個階段。在《關于四十五年的答問》中，陳忠實陳述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大概有三個階段，其中第一階段從1965年《夜過流沙溝》到1978年，這一階段主要是“解決了創(chuàng)作心理上的自信與自卑和文學的神秘感問題”【陳忠實：《關于四十五年的答問》，《陳忠實文集》第7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315頁?！浚坏诙A段是從1978年至1986年，在全國時代新風的感召下，在陜西作協(xié)西安分會“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的鼓舞下，陳忠實開始思考可以把文學作為事業(yè)來做，自此才有了第三階段《白鹿原》的橫空出世。

《白鹿原》初刊于人民文學出版社主辦的《當代》雜志，《當代》分兩期（1992年第6期、1993年第1期）刊載了這部作品，1993年6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白鹿原》單行本?！栋茁乖冯m未選擇《延河》作為發(fā)刊對象，但是從醞釀、準備到最后發(fā)表，其中的每一步都離不開《延河》同人的幫助，其間以李星為最。陳忠實與李星結緣是他在《陜西文藝》上發(fā)表了《接班以后》的事情，他在《一個人的聲音》中稱：“我在《陜西文藝》發(fā)表了平生的第一個短篇小說，才有機緣走進位于東木市的陜西文藝創(chuàng)作研究室的院子，也才有機緣認識李星。李星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yè)剛剛分配到文藝創(chuàng)作研究室，是最年輕的編輯，我卻仍然有點心怯?！薄纠钚牵骸兑粋€人的聲音》，《李星文集》第1卷，太白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2頁?！吭?0世紀70年代二人分別以作家和評論家的姿態(tài)初涉陜西文學界。1985年1月，中國作家協(xié)會陜西分會主辦的《小說評論》創(chuàng)刊，李星任副主編，陳賢仲在回憶《延河》往事的文章中說：“鑒于‘傷痕’文學之后，小說創(chuàng)作在文壇的地位和影響，評論工作相對落后的局面，李星向我和胡采等人建議另辦一個評論刊物，《延河》不再設評論組?！缎≌f評論》于1985年元月創(chuàng)刊。胡采任主編，王愚、李星任副主編?！薄娟愘t仲：《小院情懷與堅守——我在陜西作協(xié)、〈延河〉的二十五年》，《作家與作家協(xié)會》，太白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33頁。】自此李星加入了推動陜西文學長足發(fā)展的評論隊伍。

1985年“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之后的兩年，路遙寫成并出版了《平凡的世界》，并于1991年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在陜西人民出版社主辦的一個關于出版計劃的座談會上，李星一方面向陳忠實透露路遙獲獎的消息，另一方面給陳忠實施加了必須寫完長篇小說的“壓力”：“待我點燃一支煙聽路遙說話，不料坐在路遙另一邊的李星歪側過身子，從路遙背后拽我的胳膊?！钚钦f，路遙獲得茅盾文學獎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李星壓低嗓音卻一字一板甚至發(fā)著狠說，你今年要是還把長篇（小說）寫不完，就從這樓上跳下去?！薄娟愔覍崳骸妒?原下，自在的去處》，《陳忠實文集》第9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417頁?！俊耙蛔忠话濉薄鞍l(fā)著狠”說，足以看出李星對陳忠實的“恨鐵不成鋼”及殷切期待，他既期待陳忠實醞釀中的長篇小說，也埋怨他的產出之慢；而陳忠實從李星“說話的姿勢說話的神色說話的語氣”中感受的是“一種同代人的至誠的關注和關心，誠摯到恨鐵不成鋼的急切心態(tài)”【陳忠實：《十四 原下，自在的去處》，《陳忠實文集》第9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417頁。】，實際上那個時候的陳忠實已經完成了《白鹿原》的正式稿，只是還沒有告訴李星。1985年促進會上陳忠實雖表態(tài)尚無寫長篇小說的準備，但是會后他也開始為長篇小說做一系列的安排，主要包括三方面，即“一是積累歷史資料和生活素材……二是溫習中國近代史……三是藝術準備”【陳忠實：《關于〈白鹿原〉與李星的對話》，《陳忠實文集》第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347頁。】。同時為了安心創(chuàng)作，他請求不再擔任中共灞橋區(qū)副書記，并于1988年4月1日，“在草稿本上寫下《白鹿原》的第一行字。開始創(chuàng)作《白鹿原》”【邢小利、邢之美：《陳忠實年譜》，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2頁?！俊Ｔ谂c李星的對話中，陳忠實說到《白鹿原》實際的寫作時間就只有八個月，到1992年1月29日（農歷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白鹿原》書稿寫完。2月下旬，陳忠實給何啟治寫信告訴他小說已經完成，并且修改稿也將于3月下旬完成。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高賢均和洪清波拿走手稿之后，陳忠實旋即將一份復印稿送給李星，請他斟酌作品成色。之所以選擇李星，是因為當時的李星已經在文學評論界有一定的名氣，他不僅是《小說評論》的編輯，更重要的在于他還是全國茅盾文學獎的專職評委，因此得到李星的肯定也就意味著《白鹿原》成功了一大半。陳忠實回憶起李星對《白鹿原》的評價時忘記了他那天說出的好話，唯獨一句“咋叫咱把事弄成了”鑄成了永久記憶，“他從閱讀《白》感覺到我的創(chuàng)作的進步和突破……我體味到作為一個評論家對文學的鐘情和神圣……在小處說，他期盼陜西新時期起步的這一茬作家能完成新的突破，弄出好作品來”【李星：《一個人的聲音》，《李星文集》第1卷，太白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4頁?！?。誠如李星所言，陳忠實把事弄成了，《白鹿原》在《當代》雜志1992年第6期和1993年第1期連載，并于1997年榮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李星的價值也絕非對陳忠實說了兩句非文學評論的話語，對于他在新時期當代文學尤其是陜西作家創(chuàng)作方面的價值很難做量化評價，“但有一個基本的事實早已形成，這就是，無論是某位卓有建樹也已成名的作家推出新作，無論是某位初出茅廬一年的青年作家出手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作者本人特別關心李星的評價自不必說，整個文學界——作家和評論家，都特別關注李星的評價”【李星：《一個人的聲音》，《李星文集》第1卷，太白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4頁?！?。事實上，無論是對《白鹿原》的評價，還是對其他作家作品的評價，李星的聲音絕不僅是他個人的聲音，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陜西新時期文學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聲音。

《白鹿原》雖未在《延河》上連載，但是絕不能因此忽略《延河》對《白鹿原》問世的意義和價值，可以說《延河》為陳忠實寫出《白鹿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文學鍛煉平臺。

結 語

以“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為發(fā)端，在陜西老中青作家、評論家、文學編輯的共同努力之下，陜西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打破“零作品”的冰封狀態(tài)并后勁十足。從路遙《平凡的世界》開始，陜西文學界不僅進入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茁壯期，同時也開啟了陜西當代作家沖頂“茅盾文學獎”的強勁勢頭，不得不說陳忠實的《白鹿原》、賈平凹的《秦腔》和陳彥的《主角》既是“促進會”的勝利果實，同時也是陜西幾代作家、評論家以及文學編輯共同努力的成績。可以說，“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會”的意義不僅在于促進陜西長篇小說的發(fā)展，更重要的在于為整個當代文學長篇小說的發(fā)展獻上了陜西之力，它不僅將陜西作家推向全國甚至世界，同時也對陜西文化的推廣發(fā)揮了巨大的文化牽引作用。

〔作者劉超，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2020級博士研究生〕

“A Symposium and a Magazin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Shaanxi NovelsLiu Chao

Abstract：Starting from “Shaanxi Novel Creation Promotion Symposium” and through the joint efforts of Shaanxi’s elder， middle-aged， and young writers， critics and literary editors， novels by Shaanxi writers broke free from a state of “zero works” and developed rapidly， resulted in the release of two significant works：The Ordinary World and Turbulence. This transformation could not have happened without the support of the magazine Yan River and its contributors. From its foundation， Yan River took on the responsibility of nurturing new literary talents. In the new era， ioyjrs7vOWYS+wS50ikAHL9iUgi5SQHN6XILRG5lg0W4=t not only introduced the “Five Tiger-like Generals” of Shaanxi’s literary arena but also contributed to the rise of Shaanxi writers， particularly novelists. The connection between Chen Zhongshi and Yan River is evident not only in how Yan River laid the literary groundwork for White Deer Plain but also in the support and encouragement provided to Chen Zhongshi by Yan River editor Li Xing.

Keywords：“Shaanxi Novel Creation Promotion Symposium”， novels，Yan River， Chen Zhong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