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匠

1.潦倒間偶遇轉機

李翼堅是個窮苦潦倒的畫匠，靠賣畫過著清貧的日子。他整天夢想去宮里當個皇家畫師，靠著自己的畫藝為皇親國戚作畫以換得榮華富貴，最好再得到皇上的賞識封個一官半職，光宗耀祖。

這天，李翼堅在街上一邊賣畫一邊招攬給人畫像的生意，可這一整天也沒開張，看來今天的飯錢又沒了著落。正當他整理畫卷要收攤時，街角閃出一人，快步走著，嘴里還罵罵咧咧著什么。那人走近時李翼堅才隱約聽到他說什么“又得見過洋人……又要畫得像那么回事……又要合他心意，哪里找這樣的人去？真難伺候！” 李翼堅雖斷斷續(xù)續(xù)聽得不全，但心中暗暗覺得此事跟畫畫有關系，想著今天的慘淡生意決定問問看，興許能帶來些微薄的進項。于是他一伸手，“這位爺，您是要請畫師嗎？”那人被他這么攔下問著，心中很是不快，于是拔高嗓門嚷著：“關你屁事，膽敢擋爺?shù)牡纼寒斝哪愕男∶鼉海W開！”李翼堅被他一喝，手一哆嗦，懷中的畫卷散落一地。那人見他如此膽小的滑稽樣子心中怒火消了些，譏笑著問：“怎么，你會作畫？”說著彎腰撿起畫卷展開看了看，微微點頭?？戳藥拙?，突然又發(fā)問說：“洋人見過嗎？畫過嗎？”李翼堅忙挑了卷軸展開一半，然后恭敬地遞上去。那人一瞧，畫中的洋人有模有樣，很是真切，于是說：“行啊，你是真見過，畫得逼真，不像那些沒見過洋人自己個兒瞎琢磨的，畫的英國人、法國人比年畫上的十殿閻羅都嚇人！”

聽見對方的肯定，李翼堅心下得意，忙說自己的老師留過洋，他跟著老師學過中西方的畫技，也曾在老師家與洋人打過照面。

那人頗為意外，緊接著便稱贊說：“著實有些功力，不錯。想不到這小城還有你這等人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爺我姓汪，正要尋個稱心的畫師，你跟我走吧?！闭f罷又問他的姓名家境。李翼堅如實告知汪老爺，自己離家來此闖蕩，一路賣畫賺盤纏往京城走。見他孤身一人，汪老爺更是滿意，帶著他來到一家上好的客棧住下，還慷慨地付了銀兩。他還叮囑道：“我這畫畫的差事要做些完全的準備，你先住下。等下我命人備些酒菜，你酒足飯飽就好好歇著，等我的吩咐?！?/p>

汪老爺走后不多時，有人送來一桌豐盛的酒菜，早已饑腸轆轆的李翼堅立即狼吞虎咽起來。不過這酒似乎有些烈，喝了半壺便感到頭暈目眩，不一會兒便醉倒不省人事。不多時，幾個人在屋外聽著里面沒了動靜，便推門來到屋內(nèi)，將爛醉如泥的李翼堅架著扛了出去。領頭的低聲命令著：“人抬走，再將屋里收拾妥當?！币环β岛?，客棧房間仿佛從未有人入住一般干凈，幾人便帶著李翼堅消失在夜色中。

2.懵懂時身在軍營

等李翼堅從昏睡中勉強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澆了一臉的冷水，寒徹入骨。他還沒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兒，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長袍此時已被換成了兵勇的裝束。自己被一群兵勇架起來按著跪在一個案頭之前。兵勇還大聲稟報著：“報把總，人帶來了?！币粋€軍服打扮與眾人不同的人從案頭后的座位上站起身，想必他就是兵勇口中的把總了。他來到李翼堅身前，聞到其身上的酒氣，猛抬一腳將他踹倒。把總厲聲喝道：“大膽李四，大敵當前你深夜私自離營大醉而歸，無視軍中鐵紀，罪該當斬！”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李翼堅聽得這句有些發(fā)蒙，他嚷著：“這是哪里?。课遥乙彝衾蠣?，他許我的差事還沒給銀子呢！”把總又是一腳踹在李翼堅的身上，“這時候了還不認罪，卻在這里胡言亂語。來啊，給我軍棍伺候！”話音剛落，就有兵勇拿著軍棍上前要動刑。李翼堅原先覺得這定是在唱大戲，等軍棍拿到面前被人按住，他才意識到這是來真的，忙哭喊著求饒，說自己只是一介畫匠，大約是被姓汪的老爺騙了。他哭號著訴說著自己的經(jīng)歷，把總卻壓根不理會。

這時一個親兵上前對把總說：“大人，此人雖犯軍紀還滿口胡言死不悔改，但畢竟是千總大人帳下交與您的，這戲份到了就好，別駁了千總大人的面子。萬一這其中有什么牽連豈不壞事？”把總聽了點點頭，揮手讓兵勇收了軍棍，然后喝道：“好生做事，再敢胡言亂語割了你的舌頭?！庇谑敲税才湃藥Ю钜韴曰貭I。

經(jīng)歷這一場面的李翼堅真是被嚇到了，他回到營中真也就不敢作聲了。有兵勇勸他說，要不是千總大人的面子，私自逃營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對誰也別再胡言亂語了，安心在這里待著吧。李翼堅只好老老實實做他的兵勇，其他的事情一概也不敢提及。

經(jīng)過一段時日，李翼堅發(fā)現(xiàn)這兵勇也還好當。每天無所事事，日常操練不多，哪怕是真要操練從上到下混混也就過了，沒人較真。營中安生，而且一日三餐管飽，比他在街邊賣畫饑一頓飽一頓的安穩(wěn)了許多。只不過他膽子小，怕要去沖鋒陷陣，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怕是要送命。老兵安慰他說：“這個鬼地方有個屁的戰(zhàn)事，在這里的大清國從屬小國，見不到敵人。最多就是幾個不成氣候的日本國官軍，矮小懦弱，真打起來不堪一擊，何況對方害怕大清國也不敢出手?！边@么一說李翼堅倒是放下心來，但心中總覺得被汪老爺算計了。可那自己一窮二白有何可圖？還莫名其妙到了此地，真是不解。

就在這疑惑之中又度過了數(shù)日。這天突然起了戰(zhàn)事，說是日本國的官兵主動打了過來，從屬小國不敵忙向清軍求救?？蛇@清軍早已散漫慣了，又不是守衛(wèi)自己國土，出戰(zhàn)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不敵對方，軍官便帶頭逃竄后撤。這群龍無首的情況下，李翼堅和兵勇們也是一路后撤。一邊逃竄還有人一邊開解他說：“沒事，打的從屬國，與我大清何干？將軍們也不愿意拼命，做做樣子罷了，先退回去，等些日子再過來，到時候就太平了?！?/p>

3.脫險境解疑答惑

那次戰(zhàn)事，李翼堅和眾兵勇退了幾十里才停下，日本國的官軍也沒追趕，于是清軍將領又重整旗鼓，向前進了幾里地安營扎寨，據(jù)說千總事后還上奏了捷報，說是與敵交鋒取勝，但為避免再起沖突而選擇后退扎營，以示禮讓。軍中又過起了之前安逸的日子，仿佛之前的潰敗根本就從未發(fā)生過。

這日，一眾人馬來到軍中，千總大人親自帶隊相迎，營中消息靈通的兵勇說這是步軍副尉大人來查看軍情。李翼堅與大家一同列隊歡迎，他壯著膽子抬頭去瞅瞅這位步軍副尉大人的尊榮，可仔細一看卻險些叫出聲來，這不就是當初那個要他幫著作畫的汪老爺嗎？自己可是被他害得好苦啊。李翼堅真想沖上去揪住他問個究竟，無奈他身邊眾將士眾星捧月般圍著獻殷勤，自己怕是不得近身，只得眼睜睜看他步入帳內(nèi)去享受軍中的盛宴款待。

宴會開始前千總其卻親自趕緊跑來非?？蜌獾匮埨钜韴郧叭ジ把纾⒎Q是步軍副尉大人有請。李翼堅來到帳內(nèi)，步軍副尉忙向眾人引薦說：“這位李居士是我府中幕僚，他假扮兵丁要來軍中體察軍情，現(xiàn)在大事已畢，我特地接他回府?！崩钜韴詣倓傔€想發(fā)作，聽他這么說只能順著往下演，于是不再多言。這下一群將領都舉杯同李翼堅敬酒，還讓他回去之后在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酒足飯飽，步軍副尉巡視一番，便帶著李翼堅一同返回了。途中，步軍副尉問道：“這軍中生活如何，戰(zhàn)場之上可曾看得真真切切？”李翼堅回想起軍中的經(jīng)歷，尤其是親歷一場戰(zhàn)事險些送命，自然氣不打一處來，但現(xiàn)在知道汪老爺?shù)恼鎸嵣矸荩挂膊桓艺f什么。他問道：“汪老爺為何在那酒里做手腳，將我弄得如此境地？我與你無冤無仇，你騙我捉弄我又圖些什么？”步軍副尉笑著勸他別動怒，容他慢慢道來。

原來這步軍副尉真就姓汪，他原本的用意也確實是要請李翼堅作畫。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汪大人的上司步軍都統(tǒng)景大人年事已高，數(shù)月后就將卸任告老還鄉(xiāng)。這景大人生平最愛書畫，尤其是對畫作更是鐘愛有加。最近他生出個想法，想在卸任之前請一個畫匠把他帶兵取得的有名的大勝仗場面一一描繪成畫作，然后在府中展示一番，彰顯其軍功戰(zhàn)績，也為日后留個念想?？烧埩艘槐姰嫿惩瓿傻淖髌纷尵按笕朔浅２粷M意。民間的畫匠哪里見過營寨兵勇，哪里知道排兵布陣是什么場面，所畫的戰(zhàn)場廝殺完全是憑空想象，不是那么回事兒，畫中出現(xiàn)的洋人都是門神一般的鬼怪，讓人看了哭笑不得。景大人要求畫作必須逼真，否則府中展示之時那些官員同僚尤其是戰(zhàn)場摔打出來的武將定是要笑話的。這個難辦的差事最后落到了汪大人身上。找了諸多畫匠都不能讓景大人滿意，于是被訓斥一番。正是那天，汪大人發(fā)愁著急在街邊四處閑逛散心，便遇到了李翼堅。

4.揮筆墨轉敗為勝

雖然李翼堅有著扎實的作畫功底，也接觸過西洋的技藝，但仍舊缺少軍中的經(jīng)歷。汪大人便在酒中下了迷藥將他迷倒，然后安排人送到手下的軍營之中生活些時日，對軍中之事有個直觀的認識，這樣畫出來的畫才能讓景大人滿意。為此，汪大人還特地讓手下的千總盯著些，免得讓李翼堅出現(xiàn)意外，糟蹋了這來之不易的人才。誰料，原本是安逸無事的軍中卻意外遇到了日本國軍隊突襲的戰(zhàn)事。不過這卻讓李翼堅湊巧經(jīng)歷了戰(zhàn)事的場面，倒是為作畫多積累了一份真實的體驗。

不過經(jīng)此一事，汪大人也不敢托大，他怕之后再生事端，便專程來將李翼堅接回府中。

得知真相的李翼堅哭笑不得。將一個畫匠丟入軍營，真不知道這位老爺?shù)男乃肌Ｋ氐酵舸笕烁?，便開始作畫。幾幅作品讓汪大人著實驚嘆，場面壯闊，繪畫逼真，真是難得的佳作。只是汪大人最后搖頭說道：“技法場面都是絕佳的，只不過景大人帶兵打仗是這般場景……你應該如此這般作畫才是更好……”

在汪大人的指點下，李翼堅很快掌握了為景大人作畫的訣竅，結合自己在軍營之中的所見所聞和親身經(jīng)歷，再聽汪大人細數(shù)當年景大人的一個個大捷之戰(zhàn)，作起畫來更是手到擒來。幾日之后他拿出的畫作便已經(jīng)過了汪大人這關。于是汪大人便親自帶著幾幅畫作前往景大人府中。果然，景大人看過之后贊不絕口，立即吩咐汪大人，要請這位畫匠多多繪制，好趕在自己卸任之前集齊畫作。景大人還吩咐道：“上次千總報的大捷，也讓他繪制成畫，和捷報一同報給朝廷，這可是更能體現(xiàn)你我的軍功！”汪大人連忙稱贊景大人高見，還說道：“都是大人您治軍有方，英明神武！小的只是聽令行事，聽令行事。”景大人點頭表示贊許，說：“放心，告老之前我定向朝中保舉你的！”

汪大人獻畫回到府中，心情大好，命人繼續(xù)好酒好菜伺候好李翼堅，還賞給他了不少銀兩，并承諾之后還有重賞。然后他對李翼堅吩咐說將這次日本國的戰(zhàn)事場景畫出來上報朝廷。這戰(zhàn)事李翼堅是親身經(jīng)歷，畫起來頗有心得，于是揮毫潑墨，不多時就已經(jīng)完成了。

可汪大人一瞧，急吼吼地嚷著：“這景大人報上奏大捷之報，你畫的清兵被日本國追著跑，這成何體統(tǒng)？哪怕這是真實場面，也需要你的寫意布局來轉敗為勝！要的是捷報，自然要體現(xiàn)我大清國的軍威，你這要改一改?！?/p>

李翼堅執(zhí)拗地說：“我當時在場，我們一眾人潰敗而逃，要不是日本國官兵沒有追趕，我怕是已經(jīng)……”汪大人一拍桌案，“你是要真實，還是要銀子？你是要敗績，還是要捷報？你是想著有機會做宮廷畫師，還是現(xiàn)在被我拉出一刀剁了？”威脅之后汪大人接著又苦口婆心地勸著，說只要這次事情辦成，景大人如愿展示那些畫作，他李翼堅也會出名。到時候再一經(jīng)舉薦，入宮做畫師也是指日可待。

5.嘆世事大夢已醒

在汪大人的勸說下，李翼堅還是從了，他重新畫了一幅清軍大捷的畫作，細節(jié)都按照捷報所述去描繪。這幅畫就和捷報一同上報了朝廷。大捷之戰(zhàn)，加上如此氣勢恢宏的畫作，朝廷和官軍都很開心，這景大人還因此得了重賞，要不是年事已高難以帶兵，怕是還要再青云直上了。

可此后接連有戰(zhàn)報傳來，清軍官兵又和日本國官軍交手，節(jié)節(jié)敗退?？砂l(fā)來的都是捷報，景大人心知肚明卻也不在意，只是吩咐汪大人將捷報和精美的畫作一同上報。汪大人命李翼堅繼續(xù)作畫，而此時李翼堅卻說：“明眼人都知道是敗退，這捷報也能傳的出？就算暫時欺瞞過去，可之后這附屬之國終究會被日本國占了去，到那時還怎么瞞得?。砍⒉粫凡?？這捷報和畫作不會被查？”汪大人聽罷哈哈大笑，他淡然地說：“附屬小國之得失誰看在眼里？當年八國聯(lián)軍打進來，朝廷的人不也是只顧自己的錦衣玉食能否延續(xù)？現(xiàn)在滿朝上下都在忙著幫老佛爺修園子，準備賀壽，誰在乎這本土之外的戰(zhàn)事？”他又安慰說，等到景大人還鄉(xiāng)，誰還為這些假傳的戰(zhàn)報追查他？再說是底下的人貪功冒領虛報戰(zhàn)況，將領頂多有失察之責，又能如何？

聽到此言，李翼堅不再多言，低頭憤懣地作畫去了。他把一腔的抑郁都傾吐于筆墨之間，而那些畫作中的官軍旗開得勝之姿態(tài)更是栩栩如生了。

待景大人卸任之際，州府各地和駐扎清軍統(tǒng)領都到府中為他送行。景大人便引著眾人去看那些記載著自己畢生戰(zhàn)績的畫作，回憶著往昔的累累軍功。這個結局讓景大人非常欣慰，他如愿告老還鄉(xiāng)，臨行之前向朝中保舉推薦了汪大人。

汪大人也得到了提拔，駐軍之中大權在握。他竟然命人將那些虛傳的捷報畫作交與民間刻板印制，制作成年畫在民間銷售。對此他還對李翼堅說道：“為景大人卸任的事情忙活了不少，花了大把銀兩，這些錢從軍餉里面出尚有虧欠，還得想辦法多弄幾筆進項，這也是能撈回來一點是一點?！?/p>

得知此事李翼堅真是非常不解，他跑去街上對買畫的老百姓說，這都是假的，實際上清軍打了敗仗，敗給日本國的官軍。老百姓卻似乎都明白，有的說：“大家伙兒都知道，但過年圖個吉利，誰買打敗仗的畫貼在家里？再說我們買了畫幫神仙祈福，說不定神仙顯靈了，清軍就能打勝仗了。”大家都附和著，買畫的人更加多了起來。這話真讓李翼堅哭笑不得。

因為捷報頻傳，汪大人被提拔并調(diào)任水師。他讓李翼堅跟他一同赴任，并說道：“這鐵甲戰(zhàn)船你我都未曾見過，到時候要是再要畫些水戰(zhàn)的捷報畫作，你怕是未必能畫出，我打算安排你去戰(zhàn)船上看看。不過你放心，這次不會讓你暈暈乎乎地上船，定會鋪墊妥當?！彼娎钜韴杂行┻t疑，承諾保證這次沒有危險，而且事后一定找機會舉薦他進宮里做畫師。

而李翼堅卻冷冷地說道：“留在大人身邊也算有所為，進不進宮里又何妨？”這話讓汪大人很是高興，夸他有眼光，跟著自己干前途無量。

當晚，李翼堅借著夜色逃出了汪府。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感嘆道：“為官軍畫敗為勝，氣百姓麻木不醒。朝廷尚且如此，大清國怕是壽數(shù)無多了，宮中也容不下一個李畫師，我還是回鄉(xiāng)去吧。”

數(shù)年后，汪大人奉命清剿維新革命黨，他在查抄的革命黨書籍畫冊中看到了熟悉的畫風，心中浮現(xiàn)出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