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游陰那山（組詩）

憶大象

叢林間大象接近虛無

它幾乎不具備形體

無限趨向一粒塵埃

但它的存在毋庸置疑

相同地，大象不再是力量的化身

投下的陰影，隨時

被眾多的樹木抹去

大象的移動約等于靜止

它的鼻息，反饋于自身

印證了暫時的在場

如此多的大象，就像

虛無疊加著虛無，沒有增加

也沒有減少。它們不再擁有

山的形象，體量和力量

在等待永恒的消逝

在它們的內(nèi)心，保持著肅靜

有時的狂怒，讓它們找到了

更深的肅靜，讓它們的外形

和時間達(dá)成了平衡

憶游陰那山

陰那山的草木、亂石、山徑

已經(jīng)模糊。陰那山作為山名

并不抽象——蘊(yùn)藏著心跳、祥光

無邊的落日

陰那山一直后退

記憶中殘缺的形象，像一幀照片

灰塵、水跡、霉變加深了時間

留下的刻度

這個下午，陰那山

置于記憶的中心

——灰暗、模糊

它的存在，使陰沉的窗外

不再荒涼

對于陰那山，這人只是過客

陰那山從未離開

茅洲河

茅洲河的河水來自山間

污染過，又清澈了

流逝的河水，從未間斷

兩岸的加工廠改成了藝術(shù)區(qū)

草木更相信自然的力量

茅洲河的魚兒和茅草

自能辨識水流的方向

它們從不因人類的意志

而彷徨。流水中

總有一股力量

會修正盲目的輕狂

銀瓶山的靜

銀瓶山安于東莞一隅

它的肅靜

修復(fù)了這座城的缺憾

許多人趕往這里

像回到前世

葉尖上滾動的露珠

映現(xiàn)一張臉

真正的靜，并非無人

樟樹與菖蒲各自安好

像兩個大小不一的漩渦

在自己的回聲中

落葉回到泥土，溪流

清澈的泉水運(yùn)送著

水蘭草、鹿角苔、山坑螺寂寞的心

暴雨洗過的天空

藍(lán)得透徹，之前的雷聲只是警告

雀鳥的鳴叫，在枝丫間

卻難以找到

石級一路向上，一如

對俗世不管不顧的出世者

他留下的足跡

讓后來人徒增嘆息

只有兩個老冤家忽然相遇

對話間，才依稀

重回了人間

在觀鳥臺觀鳥

白鷺在遠(yuǎn)樹上

像一個虛幻的想法

無辜，但潔白無瑕

江水泛起的微波

細(xì)小，真實(shí)

有著不容辯駁的確定性

小孩子嘰嘰喳喳，許多人

來了，又走了

空蕩蕩的觀鳥臺，可以容下

喧囂、哀傷和風(fēng)暴

烈日下

實(shí)物投下了陰影

只有飛鳥

逝去時，什么也不留下

如 此

在飛機(jī)上，戴上眼罩

摘下時，已在千里之外

一個人，初戀時哭泣

眼淚流干了，她就

成為另一個人

在看不見的泥土里，蚯蚓

柔弱的身軀，奮力前行

它與整座森林的青翠

有必然的聯(lián)系

當(dāng)奔跑的力量散去，有人

獲得了智慧，有人

得到墳?zāi)?/p>

為何如此？這一切

都像一個懸而未決的議題

只有種子，不言不語

破殼時，就不為人知地

敞開胸中千溝萬壑

荷 塘

荷塘是對房地產(chǎn)的警告

無聲的反抗，也是低調(diào)的平衡

起初的逼迫、慌亂

一種來勢兇猛的吞噬侵蝕著它們

——幾乎沒有立錐之地

“他們的存在，只是姑且”

它們的塊莖伸展得小心翼翼

謹(jǐn)慎地冒著葉尖，以免

被強(qiáng)大的推土機(jī)碾壓

它周圍那絕對的話語權(quán)

不可能聽見它輕微的呻吟

只有當(dāng)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它們的存在，才獲得確認(rèn)

陽光落在荷葉、荷花的身上

暗香似乎中和了水泥的硬度

而埋藏在地下的塊莖

有一把看不見的鐵鍬，正緩慢地

越過房地產(chǎn)商那高高的圍墻

可樂遺址懷古

現(xiàn)在不一樣了：喧嘩、繁盛

人來人往；建設(shè)中的博物館

打樁機(jī)沉悶的敲擊聲

仿佛要把繁榮釘牢

參觀者們都知道，薄薄的土層底下

還埋著一個王朝，曾經(jīng)的荒蕪

并不能抹去酋長家宴的奢華

燈盞、酒水和死后的青銅頭罩

有誰能說出，什么是永恒的？

權(quán)貴，或者山盟海誓的締約

都隨斷頭的血水，滲入了泥土

只有那遼闊和寧靜

在樹葉和露水的反光中

重復(fù)著無法辯駁的邏輯

注：赫章可樂，曾經(jīng)是兩千多年前興極一時的夜郎古國的腹心地帶，是夜郎古國的政治、經(jīng)濟(jì)、軍事、文化中心。1958年可樂遺址首次發(fā)掘，出土大量文物；2000年秋，可樂遺址再次發(fā)掘，其出土的文物及富有民族特色的“套頭葬”轟動中外。

安 放

我的敵人、朋友，來了又離開的戀人

無論愛我，或者已經(jīng)厭倦

你們沒有離我更遠(yuǎn)，或者更近

靈魂升得更高，心放得更低

這空間足夠?qū)掗?/p>

足夠安放我們各自的位置

物質(zhì)的光

那些凝結(jié)著勞動汗水的物質(zhì)

時光平靜，露出安慰的笑容

在從都的整體建筑群中

樓閣、高爾夫球場、停機(jī)坪

和保留完整的天然雜樹林

都被完美地組合成人工杰作

這不同于自然的贈予

每一道光，都沉積著人

值得頌揚(yáng)的智慧、辛勞

前者的語言神圣、天然

而后者，必須從喧嘩中

提取，必須慢慢檢點(diǎn)，把心

像氣球從風(fēng)力過大的高空收回

才能細(xì)細(xì)地區(qū)別，眾多的堆積物

和被遮蔽了的創(chuàng)造

責(zé)任編輯：梁智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