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志遠
上海通志館助理館員,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會員,以筆描食,以文述史。
金秋十月,又是一年吃蟹時。正所謂“九月團臍十月尖,持螯飲酒菊花天”,江南人喜吃大閘蟹由來已久,古時江南水路縱橫交錯,密布的水田是蟹類繁衍與生長的絕佳“溫床”,肥美的蟹自然也成為農(nóng)戶餐桌上的???。每到秋季,捕蟹人便在水田四處放置一種名為“籪”的竹柵欄,到了深夜,只需在籪旁點一盞燈火,原本伏在水下的螃蟹便會循著光源爬上籪,隨后束“鉗”就擒。由于制作成本低且極易操作,“以籪捕蟹”很快成為江南地區(qū)最為常見的漁獵方法之一,而籪中形似閘門的緊密竹條也被人稱作“閘”,“大閘蟹”之名就此流傳開來。不過,近代文學家包天笑先生曾在《大閘蟹史考》一文中提出另一觀點,認為“閘”源于蘇州話中的“煠”,直到后來才逐漸演變?yōu)槲覀兪煜さ摹伴l”。
包天笑先生的說法也不無道理。事實上,早在《清嘉錄》一書中,就有“湯煠而食,故謂之煠蟹”的表述。所謂“煠”,就是水煮,古時吃蟹沒有今天這般講究,沒有什么吃蟹工具,也不用特意購置蟹醋,準備一鍋冷水,放入新鮮的紫蘇葉和切好的生姜,再把螃蟹一股腦兒地倒入鍋中,扣蓋起火,煮到蟹殼紅透便可大快朵頤了。此時的大閘蟹還主要盛行于江浙一帶,到清末民初,隨著大量酒肆從江浙進駐上海,大閘蟹也隨之被帶入,一時間風靡上海灘。由于酒肆條件有限,難以支起大鍋煮蟹,于是店家大多改用蒸籠,并把螃蟹一只只提前捆好,客人現(xiàn)點現(xiàn)蒸,佐以姜、醋與黃酒,滋味之鮮美難以言表?!稖菤q事衢歌》中就有“輕勻芥醬入姜醯,興到持螯日未西;莫道山廚秋夜冷,家家邀客話團臍”的描述,足可見彼時上海人喝酒吃蟹風潮之興盛。
民國時期上海人吃蟹方式大抵可分為兩種,一種是清蒸,盡可能保留蟹的原味,并配香醋與姜絲蘸取食用,在去腥、驅(qū)寒之余,更加凸顯蟹肉的細膩與美味,有老饕還會在醋中再加些許白糖,讓口感層次再上一個臺階。二則是以蟹為食材烹制各色菜肴,隨著大閘蟹的風靡,清蒸已無法滿足達官貴人們的吃蟹需求,有些尋覓到商機的蘇錫幫菜館、揚州菜館與本幫菜館便圍繞大閘蟹下足功夫,取蟹黃、蟹肉后將其做成新的菜品,清炒蟹粉、炒蝦蟹、炒蟹黃油、蟹粉魚翅、蟹粉獅子頭、蟹粉蹄筋等佳肴逐一問世。不過,由于價格昂貴,即便是上流人士也不會常吃蟹制菜肴,一般人更是鮮有問津。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國民黨接管上海,政界要員與富商巨賈紛紛回滬,花天酒地,窮奢極欲,不僅讓蟹制菜肴盛行于滬上,甚至出現(xiàn)了所有菜肴均用蟹制作的“全蟹宴”,直到上海解放后,這一高檔宴席才逐步消亡,大閘蟹的吃法也逐漸變成如今我們熟悉的模樣。
關于民國時期的大閘蟹,數(shù)年前還誕生過一個頗受人關注的話題——在一張黑白照片中,一位衣著簡樸的年輕人正在啃食螃蟹,有好事者為其附上注釋,稱圖中少年出自民國時期一戶貧困家庭,每日只能靠吃大閘蟹充饑果腹。今日之珍饈竟是昨日之糙食,如此反差令不少網(wǎng)友感到情何以堪,甚至想穿越時光,回到民國吃個痛快。不過,就筆者考證,這張照片出自美國攝影師沃特·阿魯法特的影集《上海1945》,其中關于這張照片的注釋只有“吃蟹”二字,無論是少年的家庭情況,抑或是蟹的種類,阿魯法特均未作更多說明,所謂“每日吃大閘蟹度日”并無可靠的論據(jù)。此外,就算這一說法為真,在民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畢竟彼時沒有今日的冷鏈物流體系,新鮮的螃蟹在市井街頭難以久活,不消幾日就會腐敗發(fā)臭,賣蟹人想要減少損失,就只能自己吃掉。吃蟹固然是一件美事,可要是頓頓吃、天天吃,恐怕也沒多少人想過圖中少年一樣的生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