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炎炎夏日的清晨,堂吉訶德瞞著家人和鄰居,戴著自制的頭盔,背上盾牌,拿起長槍,騎上駑馬,從院子后門溜出去,跑到了郊外。一切順利!堂吉訶德不禁心花怒放,英雄要有用武之地了!就在這春風得意的時刻,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差點兒讓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到那單調(diào)沉悶的“城堡”。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一個沒有封授的騎士,按騎士規(guī)則,這就意味著自己沒有資格和任何騎士交戰(zhàn)。即使有了騎士頭銜,作為新出道的騎士,也只能戴白盔披甲,在憑本事建立了相應(yīng)的功業(yè)之前,盾牌上不能刻畫任何徽記。凡此種種使他猶豫起來,他真的有點兒不知所措了。但是要當游俠騎士的狂執(zhí)已壓倒一切,最后還是癡迷戰(zhàn)勝了理智。他打定主意,只要碰到一個什么人就請他為自己封授好了;這在那些使人入迷著狂的騎士小說里,也是有先例的。想到這里,他那顆懸著的心,才踏實下來。于是他一邊念著騎士小說的精彩章節(jié),一邊信馬而行,只希望能早點兒經(jīng)歷奇遇和考驗。
他漫無目標地走了幾乎整整一天,結(jié)果卻令他失望不已。直到傍晚,他也沒有碰到任何可以施展拳腳的機會,人和馬倒是精疲力竭,餓得要死。就在落日西沉、人困馬乏的窘迫之時,他看見離大路不遠有一家客店,就好像找到了引他走向福地殿堂而不是普通門戶的福星。于是拍馬就往那邊趕了過去。倒不是找到了休憩之所,而是我們這位騎士大人的所思所見,已無一不是騎士小說中所描寫的情境。就說這個普普通通的客店吧,堂吉訶德就把它當成了一座有著4個塔樓和銀光閃閃的尖頂?shù)谋?、吊橋、壕塹以及書上描繪的其他種種附屬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的城堡。以至快到門前時他勒住馬韁繩,為的是等待城門號角響起,傳報騎士來臨。可是等了半天沒有動靜,駑馬難得急不可耐要往馬房跑,因為它已聞到草料的香味了。主人只得隨馬向門口跑去。一進門就碰到兩位女客,他就以為是兩位美貌的小姐在城堡門口待命。恰在這里,一個在麥茬地里放豬的豬倌吹響了抓豬的號角,堂吉訶德立刻覺得終于聽到了要聽的侏儒報告他到來的信號;于是,喜不自勝,徑直沖到客棧門口。
正在這時,店主出來了,他見到來客蒙著臉,配備的長槍、盾牌、盔甲、韁繩等又都不倫不類,差點兒也笑出聲來。但他認為來客畢竟是有一整套兵器,他覺得還是小心為妙,于是忍住了笑,恭敬地說:“紳士先生,閣下想必是來投宿的,本店床位已滿,其他東西倒還充足?!碧眉X德卻把店主當成堡壘的長官,于是引用一首詩說:“我的服裝是甲胄,我的休息是戰(zhàn)斗,我的床鋪是硬石,我睡眠是清醒?!钡曛饕宦?,這個人不要床位,這還不好嗎,于是告訴他:“這么說,閣下的床鋪一定是堅硬的山巖,而睡眠則為徹夜苦守啦。既然這樣,請您下馬吧!我這個小店可讓您整年不睡,不用說一夜了?!彼f著便揪住了鞍鐙上來扶堂吉訶德下馬。堂吉訶德很吃力地下了馬,因為從早到晚他滴水未沾。接著,按照堂吉訶德的吩咐,店主把馬安頓到馬房。
可是,那只仿造的頭盔卻怎么也脫不下來,扣住頭盔的綠帶子打的是死結(jié),要想摘下來,只有剪斷才行??商眉X德死也不讓,因此頭盔就只好整夜扣在腦袋上,模樣古怪至極,那滑稽可笑的怪樣真是難以想象。由于戴著頭盔,拿了東西吃不到嘴里去,還得請別人幫忙;但只要不割斷他頭盔的帶子,什么麻煩他都能忍受?,F(xiàn)在唯一讓他不安的就是還沒有被封授騎士,沒有騎士的稱號而從事冒險是缺少名堂的。沒有正式入道,就不能名正言順地仗義行俠。滿懷心事,好不容易吃完了那簡陋而又麻煩的客飯。隨后,堂吉訶德找到店主,把他叫到馬房,關(guān)上門,便“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上請求道:“尊敬的先生,我是個游俠騎士,決心周游世界,獵奇冒險,拯救受苦之人,以盡騎士本分,所以急著要個騎士頭銜。我求您明天封授本人騎士名號,今晚我就在堡壘的小禮拜堂守夜,看護我的盔甲?!?/p>
店主十分狡猾,他早就懷疑堂吉訶德的頭腦有毛病,是精神病。聽了這番話,店主更相信了自己的判斷,并給了他一些所謂的忠告。堂吉訶德聽從店主的安排,到客店旁的一個大院里去看守盔甲。他把盔甲一件一件堆在井水槽里,自己挎著盾牌,端著長槍在四周來回巡行。店主則把這位客人有瘋病的事告訴了店里的旅客。晚上,皓月當空,如同白晝,大家遠遠地看見堂吉訶德專心致志地看守著那堆破爛盔甲,感到不可思議。
◆賞析
這一片段很細致地表現(xiàn)堂吉訶德的怪誕和荒唐,塞萬提斯設(shè)置了一系列的錯位和反轉(zhuǎn)的細節(jié)來表現(xiàn)他的形象:他揚言要行俠仗義,但因為對騎士頭盔的執(zhí)拗,他連吃飯都需要別人幫忙;他非??粗仳T士名號的封授,結(jié)果他選擇了一個認為他有瘋病的人為他封授;他一本正經(jīng)地守護的盔甲,在別人看起來卻是一堆破銅爛鐵。這些自相矛盾的行為,使堂吉訶德虛榮、無知、怪誕的形象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